时春分去探望过老太太的事情,很快传到了褚令的耳朵里,虽然他从未怀疑过时春分的孝心,但听到的时候还是长舒了一口气,原来看着身边的人对自己所在意的事情冷漠是这个样子,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时春分的感受,那种满心焦灼却无处宣泄的愤怒,原来是她成亲之后一直都在忍耐着的。

第二天早上,褚令照样打算去给老太太请安,经过时春分房间的时候,他的脚步微微一顿,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叫她,然而他没来得及思考多久,离燕就从里面探出个脑袋,向他招了招手,“大爷,奶奶请你进来,有事想与你商量。”

“哦?”褚令轻挑眉毛,心中郁气一扫而空,总算这女人还有点良心。

他走进时春分的房间,看见对方已经穿好了外衣准备出门,不禁意外道:“你这是要出去巡店?”

时春分微微摇头,走到他的面前,“我打算去找城中媒婆,看看有哪家姑娘准备说亲。”

“媒婆?”褚令很快意识到什么,脸色沉了下来,“你想给谁说亲?”

时春分直勾勾地看着他,平静道:“祖母不放心你身边只有我一个女人,这是她死前唯一的心愿。”

大概是“死前”两个字触动了他,褚令罕见地没有发火,只是煞气腾腾地看着时春分,“那你也用不着如此积极。”

时春分苦笑起来,“我也不想这么积极,如果你这个做男人的能主动一点,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想要怎样的女人,我们就不必走那么多弯路。”

“呵!”褚令好笑地扯唇,“所以又是怪我?”

世上没有一个男子看见了美丽的女子不会心动,他为了时春分已经压抑住自己的本性,可对方不但没有任何感激,还反过来埋怨他不够配合,难道真的等到他三妻四妾的时候,对方就会高兴起来?

时春分平静地看着他眼底的讥诮,目光清澈而没有任何波澜,“我不敢怪任何人,我只知道……祖母的身体等不得。”

短短的八个字,让褚令无言以对。

身为人子,他已经让自己的母亲含恨而终;

身为褚家的长孙,他又怎么能忍心让老太太也步华亭县主后尘。

时春分静静地站在原地,执拗地等待着他的答案,老太太舍不得逼这个长孙,那就让她来逼,养育之恩大过天,就算她不要这个丈夫,也得实现老太太最后的心愿。

褚令沉默了很久很久,终是缓缓抬起了头,“只是实现祖母的心愿而已,未必要真的成亲。”

“嗯?”时春分拧起了眉头,“成亲还有假的?”

褚令定定地望着她,意味深长道:“这次将姜雅接回府中,除了我们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她住进府中的原因……”

时春分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

“她身怀六甲,恰好能实现祖母抱孙子的心愿,我假装与她成亲,你说是不是一举两得?”褚令平静道。

时春分瞪大了双眼,她倒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但细细一想,褚令所说的不无道理。

姜雅之前搬进褚家,已经引起了不少猜疑,只是碍于她这个当家主母,所以才没人敢置喙什么,倘若这个时候宣布她有了褚令的孩子,并且会嫁给褚令做姨娘,的确能打消府中所有人的心愿,也能了却老太太的一桩心事。

“可是,这么一来,我们岂不是骗了祖母?”时春分的心里仍然充满顾虑。

褚令有些不悦,“人都死了,还有什么骗不骗的?难道你真的希望我纳妾吗?”

时春分噎了一下,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身为妻子,她怎么可能会希望自己的丈夫纳妾?

但他不纳妾的话,就不会对别的女人动心了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时春分实在不明白,褚令都已经变心了,为何还要守着最后一道防线,难道非要她求着他娶,他才会光明正大地抬姨娘回来吗?

看见她委屈的双眸,褚令的心一下子就化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想将对方拥入怀里,但想到她之前的抵触,他的动作生生一顿,改为轻轻抚摸她的秀发,平静道:“我们只是想实现祖母最后的心愿而已,将来她到了九泉之下,也一定不会怪我们的。况且……”他的眸子黯了黯,“就算我肯娶别人,对方短期内也未必怀的上孩子,祖母最大的心愿是抱孙子,只有姜雅才能让她实现这个愿望。”

最后一句倒是真的,而且姜雅整个褚家都认识,只要他们不说对方与马不为的渊源,恐怕整个褚家想破头也猜不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等老太太去了之后,他们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姜雅母子俩送走,到时候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那好吧。”时春分叹了口气,妥协道:“我去跟姜雅谈谈,你去通知祖母这个喜讯。”

她说的轻描淡写,完全没注意到褚令听到“喜讯”二字时的反应,他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手掌也微微用力,忍不住抓紧了时春分的头发,但只是一瞬的功夫,他又很快放松下来,若无其事地放下了右手,“好。”

时春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觉得褚令有些变了,但一时之间又说不清楚是哪里变了,只得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转身离去。

褚令走了之后,离燕才忍不住上前,“奶奶,这么好的事情真的要便宜姜雅吗?她可是怀了……”

时春分迅速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语,淡淡道:“如今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你也知道祖母她时日无多。”

离燕咽下嘴里的话,长长叹了口气,“真是便宜她了。”

时春分去找姜雅的时候,已经当天正午,她亲自做了些对孕妇好的膳食带了过去,毕竟现在有求于人,总不能空手而来。

姜雅在褚家住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吃到她亲手做的食物,不由眯了眯双眼,“你有事想找我帮忙?”

见她一语道破了自己的心思,时春分好笑地摇了摇头,“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姜雅冷哼一声,一口一口地将食物往嘴里送,“别以为我吃了你几道菜,就会跟你化干戈为玉帛。”

时春分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就不怕我给你下毒吗?”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愚钝,人家可是大夫,怎么会怕下毒呢?

姜雅睨了她一眼,罕见地没有嘲笑她,“你一心想要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我下毒?等我把孩子生下,你再去母留子还差不多。”

她的最后一句多少带了几分自嘲,时春分微微一怔,才了解她的担心。

“你放心。”时春分认真道:“我答应过会留你一命,就绝对不会食言。”

姜雅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时春分见她吃得挺香,又继续道:“我的手艺怎么样?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经常给你做。”

“经常?”姜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忙值得这样对我低声下气?”

时春分低头笑笑,“也不算是低声下气吧……只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们俩就成了真正的一家人,到时候经常给你下厨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家人?”姜雅吓得筷子都掉了,“你发什么疯?”

“我没有发疯。”时春分平静地看着她,“老太太快不行了,她死前最后的心愿,就是看到阿令纳妾生子,而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姜雅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整个人惊得捂住了腹部,“你说……老太太快死了?”

她的语气过于惊奇,还隐约带着一丝兴奋,听得时春分拧起了眉头,“嗯,大夫说……她最多只剩下三个月时间了。”

“三个月?”姜雅忍不住笑了,“难怪你这么低声下气,看来你跟褚令现在是没有我不行啊?”

时春分直视她的目光,“没有你是不太方便,但还不至于不行。”

见她一改以往唯唯诺诺的样子,如今变得强硬又得体,姜雅的脸色沉了沉,好笑道:“他要纳妾,让你来说?”

时春分很快道:“如果你希望他来说的话,我也可以叫他过来。”

“那倒不必了。”姜雅拒绝道。

她的脑子还没昏,知道跟时春分谈条件,可比跟褚令谈容易多了。

时春分看着她,一副等她继续的样子。

姜雅想了想,很快提出了第一个要求,“既然要纳我,那就大方一点,我要做贵妾。”

时春分面无表情,“可以。”

纳都纳了,姨娘或贵妾又有什么关系,她素来不在意这些职称。

姜雅挑了挑眉,继续道:“想让我配合你们演戏,也不是不可以,当初你答应了不杀我,却没答应放了我。我嫁给褚令之后,想必你也不希望一辈子都对着我,所以我的第二个要求,便是等我生下孩子之后,你要让我平平安安地离开褚家,还得给我足够的盘缠。”

这一点倒是说到了时春分的心坎里,她来之前就打算以此为筹码要挟姜雅帮忙,想不到对方倒是先提出了这一点,果然比她清醒的多。

“没问题。”时春分一口答应,“但你也得向我保证,离开褚家之后,不得再以任何手段加害我或褚家的其他人,若是让我发现你再有下次,到时候你可未必再怀的上第二个孩子来保全自己了。”

见她还学会了反过来威胁自己,姜雅好笑地扯了扯唇,“你放心,我收拾马不为那个混蛋还来不及,哪有功夫再找你们的麻烦?况且……”她眯了眯双眼,“离我生下孩子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你们褚家未必能安安稳稳。”

时春分怎会听不出她话语中的弦外之音,老太太死了之后,二房和三房必定不甘心就这么让她掌权,到时候褚家势必要乱一阵子,而姜雅身为褚令的贵妾,只要稍微煽风点火,便能搞得她这个主母焦头烂额,她大可以报复完了,再等生下孩子之后,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堆残局给她收拾。

“那我们就继续约法三章。”时春分直接道:“褚家大房与二房、三房之间的斗争,你不得参与。”

姜雅挑了挑眉,“这一点我答应了有什么好处?”

“你还想要好处?”绿桃忍不住道:“奶奶肯放了你,已经是你天大的福分,你少在这里得寸进尺。”

姜雅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时春分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想得到什么?大可说出来听听。”如果不是太过分的话,她未必不能答应。

姜雅仰起下巴,得意道:“要我不掺和你们褚家的内斗也行,听说你褚大少奶奶是出了名的大方,对大房那个被赶出去的秀秀……出手都是一间铺子。那我身为褚令的贵妾,应该能得到更多吧?”

“哦?”时春分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想做生意?”

“为何不可?”姜雅反问道:“你能做到的,我也能。”

看见她信心满满的样子,时春分好笑地摇头,“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你想做什么生意,药堂?”

难得她聪明了一回,姜雅很快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药堂,我也不贪心,你像给秀秀那样,给我一间就够了,有了这间药堂赖以为生,我以后再也不会骚扰你们褚家。”

时春分疑惑起来,“就这么简单?”

姜雅有些好笑,“还能有多复杂?难道我向你要十间,你会答应吗?”

“自然是不会的。”时春分老老实实道:“好,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提了,那我会将此事列入考虑,待我回去跟阿令商量一下,尽快给你答复。”

“噗!”姜雅嗤笑出声,“你都已经做了当家,一间铺子的事情还要跟他商量?”

“若跟我交易的是其他人,我自然不用与他商量。”时春分直言道:“可惜交易对象是你,而我一向是你的手下败将,还是谨慎点好,免得又被你算计了。”

见她倒是老实,姜雅有些好笑,“行了行了,你尽管去与他商量,我不信他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