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说到做到,果然很快替时春分查清了马不为夫人在红雀庵的种种,对方虽然长期住在庵堂,但并没有带发出家,只是喜欢清修的生活以及长期茹素,马不为每个月会来看她两次,而他来的时候,马夫人会跟他一起住在庵堂外面的小筑,以免影响红雀庵的名声。
“每次来都出去住,说明他们夫妻还会行周公之礼,看来那位马夫人并没有完全放弃自己的丈夫。”离燕分析道。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会行周公之礼呢?”绿桃反驳道:“说不定他们两个只是想掩人耳目,不想让人知道夫妻失和的事实。”
时春分微微点头,“绿桃说得有理,马不为初来乍到,自然想在柳州留下一个好的名声,身为朝廷官员,又岂会希望自己政绩未达,家务事就先闹得喧喧嚷嚷呢?”
“这么说,奶奶觉得他们的夫妻感情并不和睦?”离燕好奇道。
“和不和睦,接触一下就知道了。”时春分平静道。
为了不让自己的接近看起来太明显,时春分若无其事地在庵堂住了两天,才动手煮起了斋菜,美曰其名是为了感谢庵堂里的诸位师太,实际上是为了引马夫人过来见她,那马夫人常年茹素,不沾荤腥,嘴里一定都快淡出鸟儿了,吃到她精心炮制的斋菜,她不信对方会对她没兴趣。
一切如时春分所料,当天晚上马夫人就亲自带着礼物上门,说是感谢时春分给她做了一顿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斋菜,其实时春分所做的斋菜倒也不至于世间第一,只不过酒楼里的斋菜为了增加鲜味,会想方设法地把素菜做出肉的味道,表面上是更容易下口了,实际上对于一心向佛的人而言,心里那道坎却更过不去了。
庵堂的斋菜虽然不至于出现这种问题,但因为庵堂经费有限,负责下厨的比丘尼手艺又一般,所以做出来的斋菜又未免太清淡了些。
相比之下,时春分所做的斋菜全都是派人买来市面上最好的食材,再加少许调味,保留了食物原本的鲜美之余,又通过厨艺使得口感更加丰富,入口的时候不会有任何破戒之感,却又能鲜得令人掉下舌头,果然一下子就俘获了马夫人的味蕾。
“这位夫人里面请。”离燕恭敬地把马夫人请进房间,屋内的时春分正忙着用拨浪鼓哄汤圆开心。
看见屋子里的婴孩,马夫人的警惕性瞬间少了大半。
离燕趁机禀报道:“奶奶,这位马夫人吃了斋菜,说来向你道谢。”
时春分这才放下拨浪鼓,起身向对方行礼,“原来是马夫人,奴家夫君姓褚,见过夫人。”
“褚夫人免礼。”马夫人连忙伸手阻拦,疑惑道:“据我所知,柳州城内姓褚又有如此排场的家族,非首富褚氏莫属,不知夫人是褚家哪位公子的夫人?”
见她只凭一个“褚”字就猜到了自己的来历,时春分轻挑眉毛,很快道:“郎君正是褚家大公子褚令。”
“褚令?”马夫人明显面色一变,但还是颔首笑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褚家大少奶奶,真是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时春分摆了摆手,假装一脸疑惑地望向对方,“据我所知,柳州似乎没有姓马的大户人家,夫人可是从外地来的?”
见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马夫人很快笑道:“我夫君乃是新任柳州太守马不为,如今恰好归褚大公子管辖。”
“原来是太守夫人。”时春分装作诧异的样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疑惑道:“那你为何住在庵堂,而不是太守府?”
马夫人苦笑起来,坦言道:“我嫁给郎君多年却一无所出,惹得家中公婆不满,为了避免与他们发生冲突,我才避居庵堂,不问世事。”
“原来如此。”时春分微微点头,怎么都没想到竟会是这个样子。
她猜到了马夫人与马不为的关系并不算好,却没想到当中还有公婆的刁难,这么看来,这条路子远比她想象中容易突破。
简单地聊过之后,时春分邀请马夫人一起坐下,品尝她亲自酿的果子露,因为是素酒,所以马夫人并未推却,一口果子露下肚,虽说不上心旷神怡,却也令人齿颊留香,马夫人惊异极了,没想到时春分拿出的每一种食物都深得她心意。
“褚夫人的手艺真好。”马夫人感慨道:“原以为今天的斋菜已经是世间罕有,没想到褚夫人酿的果子露也是一绝,如此心灵手巧,我真是自叹不如。”
“马夫人言重了。”时春分坦言道:“我乃童养媳出身,所会的都是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不像夫人谈吐大方,一看就是名门闺秀。”
这一点倒是说进了马夫人的心坎里,她再怎么馋嘴都好,始终也不会去钻研庖丁之术,正如时春分所言,这些都是些下九流的功夫,是不受世家大族待见的,她会开口称赞是一回事,心里面瞧不瞧得上又是另一回事。
见她倒有自知之明,又不避讳自己的出身,马夫人微微一笑,感慨道:“什么名门闺秀,到头来不也一样避居庵堂,反倒褚夫人与褚大人是出了名的恩爱,如今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女儿,想必一定幸福极了。”
“唉……”时春分叹了口气,“婚姻这种事情,素来都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
“哦?”见她满脸愁容,马夫人试探道:“不知褚夫人有何烦恼在身?”
时春分望向她,直言道:“难得在庵堂相遇,咱们就别夫人长、夫人短地称呼了,如果姐姐不嫌弃的话,可唤春分一声妹妹,咱们在此结交也算有缘。”
“如此甚好。”马夫人笑了起来,“那不知妹妹有何烦恼,竟然带着孩子住进庵堂?”
提到这个,时春分再次长叹了口气,“说来可笑,姐姐是因为一无所出而避居庵堂的,我却是因为膝下无子而受人排挤。”
“哦?”马夫人既意外,又不算意外。
当初褚家的事情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偌大的褚家因为大少奶奶生了个女儿就举家提前离开的事情,也传到了不少人耳中,马不为刚好要来柳州上任,自然将此事查的清清楚楚,马夫人隐隐约约地也听说过一些,但听说归听说,若非今日亲眼看到,她还真不相信时春分如此年轻,就会被人嫌弃膝下无子,看来这褚家果真如传闻所说的那样污秽不堪。
说到动情之处,时春分忍不住红了眼眶,“这生儿育女又不是我们女人一个人的事,谁又能控制自己生的一定是个儿子呢?他们如此对我,未免欺人太甚!”
“妹妹说得不错。”马夫人感同身受道:“生儿育女的难处,这些男人又岂会明白?这些年我为了求子,尝尽了各种难喝的偏方,到头来肚子里还是没有动静,这能怪我吗?!”
看见她激动的样子,时春分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姐姐可有让马太守看过大夫,会不会是他自己……”
见她如此直白,马夫人笑了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当然暗中找人给他把过脉,的的确确不是他的责任,或许真的是我命苦吧。”
时春分叹了口气,主动拿起酒杯,“既然如此,今晚就敬我们两个命苦的女人一杯,反正那些男人也不在这儿,就算放纵一下又如何?!”
“妹妹所言甚是。”马夫人正想多饮几杯果子露,见她带头立刻与她干杯,“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说是说不醉不归,但时春分的果子露哪那么容易醉人,尤其是之前醉倒过褚令之后,她又稍稍改良了配方,如今的果子露口感不变,但却没那么容易饮醉。
一壶果子露下肚,马夫人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妹妹这次住进庵堂,不知会待多久?”
时春分知道她不舍得自己的手艺,很快笑着道:“应该还会住上几日,只不过……”
她轻抚自己的额头,故意让马夫人注意到她的伤势。
“妹妹的额头这是怎么了?”马夫人果然开口询问。
“别提了。”时春分长长地叹了口气,“前几日被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打伤,还害得我和郎君大吵了一架。”
“哦?”马夫人立即来了兴趣,“那孩子是什么来历,竟敢袭击巡抚夫人?”
时春分苦笑起来,“那孩子本是故人之子,跟我娘家有一些恩怨,原本这事与我无关,但却被有心人利用,撺掇那孩子来找我报复,所以才遭逢此劫。”
“真是岂有此理!”马夫人愤慨道:“想不到柳州城内竟有人如此无法无天,滥用私刑?”她望向时春分,主动提议道:“不如妹妹把那有心人的名字告诉我,回头我告诉我夫君,让他帮你收拾这个祸害?”
“多谢姐姐好意。”时春分婉拒道:“其实我也很想收拾那个人,可谁叫对方是我郎君的心仪之人,我就算想动她也得掂量掂量。”
“竟有此事?”马夫人愈发意外,“想不到褚大人不仅重男轻女,还是个风流之人?”
“也算不上风流吧。”时春分实事求是道:“他是以不近女色闻名的,当初我也差点被他骗了。”
马夫人微微点头,感慨道:“男人就是这样,又要名声,又要风流,只有枕边人才知道他们有多么不堪。”
见她感同身受,时春分笑了起来,“算了,咱们不提那些糟心的事儿了,难得你我今日相识,又如此投契,春分有个不情之请。”
“哦?”马夫人望向她,一副你果然另有目的的表情,“不知妹妹有何吩咐?倘若姐姐办得到的话,一定帮忙。”
“姐姐一定办得到。”时春分笑着道:“明日待我的伤口拆完线后,我还想钻研更多的斋菜,希望姐姐能帮我试菜。”
“试菜?”马夫人眼前一亮,“就只是这样而已?”
时春分有些疑惑地望向她,“不然姐姐觉得还有什么?”不等马夫人开口,她又恍然道:“难道姐姐觉得我与你相交另有目的?”
“当然不会。”马夫人连忙道:“今日是我主动上门相交,岂会怀疑妹妹的心意?更何况,论家世、论你我郎君的官职,妹妹都要略胜姐姐一层,说起来,应该是姐姐希望妹妹不要怀疑才对。”
“姐姐言重了。”时春分坦言道:“你我既然住在庵堂,就已经摒弃了尘世的一切身份与烦恼,巡抚夫人也好,太守夫人也罢,在这间庵堂里都不值一提,又何必当成相交的筹码呢?”
马夫人微微一怔,赞许地点了点头,“妹妹所言甚是,如此看来,的确是我小人之心了。”
二人相视一笑,时春分主动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两个就约好了,明日上午我拆完线后,姐姐亲自过来找我。”
马夫人却仍然有些犹豫,“拆线这种事情,应该很痛的吧?不如我早点过来,陪在妹妹身边?”
时春分没想到她会这么体贴,不由笑着摇头,“还是不要了,拆线的场景血腥,我怕姐姐看了之后,反而没有胃口,到时候影响了试菜的心情就不好了。”
“那……好吧。”马夫人满脸歉意,“想不到你我刚刚结识,我就只能处处占妹妹的便宜,真叫姐姐汗颜。”
“姐姐还是别想那么多了。”时春分站起身子,满脸热络地送她出门,“我此次来庵堂小住,也没想到会遇到姐姐,还能跟你如此投契,这一切都是我的福分,又岂能用‘占便宜’三个字来衡量呢?”
“妹妹说得有理。”马夫人惭愧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心思太重了。”
时春分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姐姐比我年长,又更懂人情世故,我以后还有很多地方要像姐姐学习,希望到那个时候,姐姐不会嫌弃妹妹愚钝无知才好。”
马夫人连忙道:“自然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