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么◎

两条鲜鲫鱼, 入夜时分被叶恩弥提回家,还冒着清凌凌的水气。

去腮,刮净鳞片, 内外拾理干净。腹中塞入橙皮、生姜,放进砂锅煨煮。

还有五花肉丁, 与碎马蹄搅拌到一块去, 加上香料调味, 摔打成紧实的圆团, 另起一灶清炖。

叶恩弥的手指灵活韧长, 每道工序都处理得尽善尽美,连一滴多余的汤汁也不会遗漏出来,溅脏大理石台面。

盛凌薇就坐在流理台对过,她穿着淡肤色睡袍, 质地是滑润的丝绸, 在光源下方隐约漫着细腻缎光。面料很轻薄, 被顶灯明亮地直照, 下方依稀透出纤瘦的身体轮廓。

叶恩弥眼唇手脚一径规矩,专心对付眼前食材,没有过多往她身体上看。

盛凌薇以手背撑着脸颊,歪头观察他烟熏火燎之中依然英挺的侧脸。

“那年你走之后,都做了什么?”她突兀问。

叶恩弥短暂瞥过来一眼,双眸光锐而深秀, 常是懒慢轻笑的样态:“打工呗, 养活自己。然后去大大小小很多俱乐部试训。”

“以前在沈家的时候, 没人找过你?”

“有啊, 小时候天天有人找我打职业, 一上游戏就是各种俱乐部负责人私信, 那时候不懂事,只觉得烦。”

“当时你怎么不去?”

他下巴往她的方向一勾:“理由不跟这儿呢么。”

叶恩弥曾经缺乏进攻性,没有争强好胜之心,对于顶尖豪门俱乐部的邀请,也统统一概回绝。只耽溺于美妙的初恋里,想一直就那样安稳陪在盛凌薇身边,哪里也不去。

他背靠沈家,不需要多么大的作为,也足以平顺甚至优越地过完一生。

直到那天盛长荣叫他进家门说话,残忍又直白地击碎一切美梦。

肉身的疼痛很快消退,精神的疮疤却一直存在,午夜梦回间频繁出现她的面容,睁眼就如镜花水月般消碎了。

但叶恩弥其实并不怨恨,他明白自己理应成长,去争去拼,才有能力肩负起和她的未来。

盛凌薇接了杯温水喝,缄默一会儿说:“当初又何必瞒着我。”

叶恩弥一手掂开砂锅的重盖,往里添点烧酒和胡椒,袅袅蒸雾里,神情叫人看不真切:“盛叔叔也没什么错,我那会儿哪配得上你?我把真相告诉你,推你去处理,让你跟家里人吵架闹翻?怎么可能。是我自己不够资格,就得扛下这些,好好拼出个样子。”

叶恩弥没言明,其实那段时间他们频繁争吵,本是小情侣之间不痛不痒的矛盾,到底年纪太轻,谁也不懂得退让经营,一句推挤着一句,吵到最后盛凌薇急了,口不择言让他滚。

叶恩弥脾气其实不算差,懒洋洋地表示滚就滚,转身要走。

盛凌薇心里一下火气猛窜,又旺了八九分,指着他连声说叶恩弥,我真的好讨厌你,反正家里人也不会同意,早晚得分,你不如现在就走,索性也别回来了。

这事儿说大不算大,偏偏发生在那个特别的时间节点。后来跪在盛长荣面前乞求的时候,他不经意间想起的就是当时她厌烦憎恶的表情。

或许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获得她家人认可,也和那句话有关。

只不过事到如今,峰回路转,也没必要再说明。

盛凌薇歪过头,迎着岛台之上奶白的顶光,肌肤也如玉无暇:“照你这么说,我是不知情的,你没错,我爸也没错。那到底是谁有问题?我们怎么就非要落得这种结局?”

叶恩弥看着她的脸,压抑住体内那股想亲吻她的强烈渴望,唇角扬了扬,声平气和说:“很多事都没有对错,只是不同的选择。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那时候没走,如今该是什么样……未必比现在强。”

盛凌薇若有所思,顺着他的话往下梳理:“要是我当时和你一起走了,可能每天都得因为家长里短拌嘴吵架。……你每天去外面打工,试训,回家还得给我做饭,你会不会觉得不耐烦?”

“你看我这几天像不耐烦的样子么?”叶恩弥干脆转过身来,隔宽敞一面岛台与她对望,两手支着台面,认认真真说,“要不是你喜欢你的事业,还要回去工作,我这样过一辈子都乐意。”

她哂笑,声腔利落地呛他:“谁要跟你一辈子,你是我的什么人?”

叶恩弥也不恼,伸手过来把她松敞的领口掖并上一点:“薇薇,你可以拿小号发微博问下我们是什么关系。然后就会有你的粉丝和我的粉丝一起告诉你,我们是真夫妻。”

他回到灶台前继续掌握火候、增补调味。

一身松软的浅色家居服,气质舒适合宜。

这么多年不见,他有些地方一如既往,有些地方又变了很多。

盛凌薇逐渐琢磨出来,叶恩弥是那种只活在当下、享受每一个瞬息的人。除了为她设立一个亟待达成的目标,他很少做长远考虑。

人生岂非也只是一个漫长的瞬息。

一道鲫鱼汤稠如牛奶,一道淮扬狮子头汤汁清亮,摆在盛凌薇面前的餐布上。叶恩弥和她并排坐,用餐之前随意问:

“以后不用去徐教授那儿了吧。”

“谁说的?他的团队每月还要跟进一次回访,说是要持续一年。”

叶恩弥点头,半晌又试探:“什么时候回北京?”

“还能再待一礼拜。”

叶恩弥“嗯”了一声,嗓音有点凉丝丝的,发闷:“我也快进亚运村了。过两天有个表演赛,跟马来西亚的国家队,要不要来?”

“看我心情。”她含糊其辞,转而问,“你现在还拼这个亚运冠军做什么?”

叶恩弥剔出一根鱼骨,将里肉夹到她眼下的盘碟里:“你爸说这个项目的世界冠军不算什么,全满贯也不够格,我想想也是。薇薇是大明星,我必须得披国旗,当亚运冠军,说不定以后还会是奥运冠军……这样才配得上你。”

“那时候你都多大年纪了?”

他像是刚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面上松散的表情忽地一钝:“也是。那就奥运冠军教练吧。反正有这个名头在,不会丢我们薇薇的脸。”

叶恩弥在外头还稍露点锋芒,到她面前总显得幼稚,还有些可爱的冒傻气。盛凌薇只觉得好笑,身体不自觉往他那边挨近半寸,嘴角弯弯地低头吃饭。

他从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如今手艺竟然这么好。她觉得好吃到吞舌头的一餐饭,必须得配点酒才行。

叶恩弥平常滴酒不沾,家里没什么像样的威士忌,只有随处可见的街酒杰克丹尼。

盛凌薇只好凑合着兑软饮喝,而叶恩弥依然是单开一罐可乐加冰。

好端端的一个微醺之夜,情致与调性烘托到最佳状态,他喝冰可乐,未免败兴。

盛凌薇却也懒得管他,吃完饭就仰躺在沙发肚上,自斟自饮喝到半熟半醉。

不一会儿,见叶恩弥老老实实坐在脚边,默默喝可乐作陪,她忽然开了腔,比起问话更像抱怨:“叶恩弥,你一会儿说别人觉得我们是真夫妻,一会儿又说要配得上我,就是不讲最关键的东西……”

他太了解她,几乎在尾音没落下的时候,已经明白个中意味。

叶恩弥扬眉,很快开口,声音里大半都是叹息:“我还爱你,一直都是。薇薇,你不就是想听这个?”

她这下满意了,撑坐起身来,脚尖轻轻撩拨他手肘,嘴里明知故问:“真的假的?叶恩弥,你可不能骗人。”

肘关节的皮肤激起鲜明的痒和热,叶恩弥明明没喝酒,声音和眼睛却仿佛将酣未醉了,呢喃着说:“小祖宗,我都这样了,你觉得呢……”

他侧身覆上来,一手按下她端着水晶酒杯的手,非要索吻。男人的气息太热了,烫得她唇面上一阵紧皱,令人困扰的热气由口腔渡进来,沉进腑肺深处,坠到小腹里去。

似乎蒸散开来,化成一汪潮湿的水。

肌肤相贴的地方滚烫滚烫,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体温骤升,盛凌薇浑身剧烈打起一抖,条件反射地想抽回手。可他好像用上了几分力气,把她握得那样牢。

他离得非常近,淡淡烟味隐约氤氲过来,却并不惹人生厌。

叶恩弥的掌型偏薄,骨架非常漂亮,扣严了她的手,拧掉酒杯的过程中一下没接牢,坠在地面碰碎了。那脆亮一声清响,如同进攻的擂鼓直叩在心,他胸臆忽然滚烫滚烫,全身的皮肤都在细微地抖索着,推促他抬手握住她细巧的腰肢,将人整个儿地翻了个面。

现在她美丽的两扇蝴蝶骨就贴在他心前,叶恩弥只觉得思神猛烈摇撼着,如此姿态紧密相依,心脏都和她叠在一起,渐渐交融成步调相同的韵节。

“薇薇。”

“干嘛……”她声音也在颤抖。

他难受得低哼一声:“今天可不可以……”

“你再说一遍就可以。”

“什么?”

“再说一遍。”

他唇边抽出丝笑,低头去啄吻她白皙的后脖颈:“爱你,薇薇。我爱你。让我说几遍都行……”

叶恩弥明明从不信鬼神之说,却在这一刻疑心自己被某种邪灵的妖祟所魅惑。这其中一定存在着超乎自然的力量,不然他怎么会如此深受吸引,如此陷入迷恋、失去自我?

他等了二十七年,好不容易获得首肯,只觉得好像在醒着做梦,连手都不知道放去哪里。

这时混沌一片的头脑里忽然窜出个念头,马上从她身上弹起来:

“我,我先去浴室一下。”

“干嘛?”

叶恩弥一本正经说:“听说最开始都会很快,第二次才能久一点。”

盛凌薇慵倦地卷过身体,一手撑扶着头,长发如云拂散在身后:“就在这儿呗。之前又不是没给我看过,装什么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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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头椅子被雨浇透了,湿漉漉的潮绵,盛凌薇喜欢降雨的味道,屏气坐下去。撩开身上的丝袍,怕被弄脏衣摆。

她的手细长而温暖,皮肤蜜一样润洁光亮,按在他凛冽的腕子上,被他就势捉到掌心里。

“亲我。”盛凌薇下令,而他遵循。

这个亲吻绵长而紧密,舌尖黏卷在牙床,他将她的声潮尽数吞下。

过不久,紧绷到死硬的脊梁乍然松开了,叶恩弥眉尖慢慢舒展,一边亲吻触目可及的一切肌肤,一边说:

“薇薇,谢谢……”

以他的经验来评判,这表现姑且可以算作可圈可点。

但盛凌薇还没来得及回味,已经被这句莫名其妙的感恩弄得有点哭笑不得:“……你有病吧叶恩弥。哪有这种时候说这个的?”

“不是,我,我。”他舔舔薄嘴唇,还在隐约失神,“我没想到,没试过……原来是这样的……”

“傻子。”她评价。

“对对,我傻,我最傻,薇薇说的都对。”他真像是丢了魂魄,痴痴地把脸深埋到她微汗的发间,用鼻腔和口舌接纳她全部的气味,“下回什么时候?”

“你想什么时候。”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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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天的奔波忙碌,沈恩知终于得空,将手机设置连接新的局域网。

一眼便捉住盛凌薇的问候。

他端详着那几个字,看了又看,简短回复:没事,不用担心。

没想到过不久,她一通语音打过来。

沈恩知接通,并未先开腔,听见她说:“恩知哥。你……”

他稳稳心神,语气缓定:“怎么了,薇薇?”

“注意安全。我最近看到国际新闻,那边挺乱的。”

“好。我们有军队保护,放心。”

“嗯。”盛凌薇说到这里,似乎暂时词穷,酝酿了一会儿,又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沈恩知耐心解释说:“这边撤侨处理完,我跟刘公使还有下一个地方要去。一路走下来,恐怕要两年。”

“还是这么危险的地方么?”

“不会了。”

当然是在说谎。

而盛凌薇并不知情。

她想到新闻里灰败残酷的画面,不由犯怵,随即柔和了声气:“等落脚之后告诉我,我给你寄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点心。”

她主动提起两个人之间私密的年少往事,沈恩知只觉得指缝之间干燥起来,想到小时候常吃的那种外皮酥脆的特供糕饼。沈恩知至今都不知道配方是什么,其实也没那么喜欢,但很合盛凌薇的口味,他也就从大人那里讨来几盒,陪着她吃。

她那时候身型矮,手也是小小软软的一团,捏了糕点喂给他。沈恩知很是斯文,吃东西都是碎口碎口的,细嚼慢咽。盛凌薇到后面没了耐心,索性把剩下的起酥都按在他唇上。他口中一下甜腻,却抓紧这难得的机会,轻轻吻在她手心。

不自觉地,喉结微动,想起那时的情形。

“好。”沈恩知低声说。

盛凌薇跟沈恩知说罢,挂断电话。她此时正在叶恩弥的主卧里,头脑清醒了,眼睛还困倦着,身边空无一人,忽然想到不久前在客厅里,体肤夹缠,情热横生。

叶恩弥这个人很简单直白,像是根本不会压制感受和反应,他喜欢叫,也喜欢喘,胡乱亲她头发,咬她耳缘、和手指尖儿。

到后来额上清汗越来越密,他一张俊朗的脸孔迷失又沉溺,牙关紧咬到下颌骨浮现尖锐的轮廓,甚至连眼瞳也泛着湿红。

他的目光非常明亮,直照到人心里去。

想到这里,倒是清醒一些。

手慢抬起来,在床边墙面上沉敲了两下,给门外的人听见。

“我跟他打完电话了,你可以进来了。”

叶恩弥依言开门进屋。

他一手扶着墙,没多走几步,黑眼眸,白皮肤,整个人也沉在黑白分明的静默里。

过了许久,站在门口低声问:“所以以后就要一直这样?”

“怎么样。”

“他来找你,我就要躲到外面去。”

叶恩弥头颈微垂着,姿态和声音都显得低落、消沉。黑色碎发散下来,看不见他的眼目,只余有棱有角的嘴唇露在视野里,紧紧绷着力度的痕迹。

盛凌薇故意说:“不然你想怎么样,和他一起?”

叶恩弥走到床边,蹲下去握住她放在床沿的手:“你……你把我当狗是吧。薇薇,别气我了行不行。看我难受你是不是特高兴?”

他嘴里不大高兴地嘀咕着,口唇却在亲她柔软的手指节,而盛凌薇非要以指腹捺住他的薄唇,不许他再进一步。然而眼睛里面是笑着的,似有波纹盈盈闪动,好像天上掉下的一颗大星。

“我就是打个电话关心一下恩知哥,你怎么还急了。”她霎了霎眼,侧目看他,“叶恩弥,那你这么难受,是不是不爱我了?”

“怎么可能。”他马上否决,掂了掂嘴角,露出一丝眷恋又忧郁的笑,“但我确实好难受,薇薇,你帮帮我……”

他伸手慢慢勾过去,把她的吊带丝袜剥下来,像是剥掉一层丝滑细薄的皮肤。

盛凌薇骑在他的肩上,脚腕勾着他肩胛,弓蜷着腰,手揉碎他微汗的头发。

“好吃么……”她问。

马上得到肯定的回答。

盛凌薇茫然地漫想,如果叶恩弥真是条狗,他在这种时刻一定会摇起尾巴。

【作者有话说】

关于弟弟的工作内容纯属虚构,切勿考究。

再次重申,用了安全措施,只是没写细节

阉割版,锁我八个小时,凑合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