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
一身紫貂衣裙的少女火急火燎的走到阿疏的身旁,阿疏依旧一瞬不瞬的望向青白的天际。
“你竟然醒了!皇兄可知道?”昭玉公主问道。
三个女婢面面相觑不敢答话。
“怎么回事!竟然不答本公主的话!”
“是我不让她们去说的。”阿疏淡淡的解释道,侧目瞥了眼昭玉。
昭玉冷哼一声,冷嘲热讽道:“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当初那般对待苏洵哥哥时可曾想过会有多痛。”
阿疏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双眼涣散的望着天际。
“阿疏,你别以为有皇兄仗着就肆无忌惮了!”
她见阿疏还是不搭理她,火气直冒,扬起手臂一巴掌对着她的面颊呼了下来。
“公主!不可啊!”婢女惊呼,却又赶不及。
阿疏眼睛一眨不眨,手掌硬生生在她脸颊一线之隔处停了下来。
昭玉愤愤的瞪着她,猛地甩开衣袖道:“算了,我听说是你救了苏洵哥哥,就不跟你计较了。”
她咬着牙眼里盈上泪水,蹲下身拽住阿疏的狐白裘下摆,软声道:“我知道你也是真心对苏洵哥哥好的,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阿疏低下头对上那双泪光闪闪的眼眸,略微有些怜悯,低声道:“我不知道。”
昭玉猛地推了她一把,眼里泪水划破脸颊如断了线的珍珠哗啦啦流下:“你骗人,我求求你告诉我吧,告诉我苏洵哥哥在哪儿,我求求你了。”
声音里带着哭腔,阿疏徐徐叹了口气,劝道:“公主,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是个将死之人,不知道公主愿不愿意帮我完成一个夙愿。明日我或许就不在了。”
昭玉双眼睁大,惊愕道:“你——”
阿疏看向她,两行清泪落了下来,哽咽道:“安西侯府后院的海棠树下埋着一壶梨花酒,求公主派人挖出来,我只要喝一口就好,剩下的都可以给公主——”
她微微深吸一口气:“只要一口,我就心满意足了。望公主成全。”
昭玉微微惊愕道:“梨花酒——”
星辰微弱的光芒也被遮掩的一干二净,门庭中央的女子已经一动不动的坐了许久,婢女忍不住上前给她换了手炉,柔声道:“姑娘,已是子时了,该去歇息了。”
阿疏摇了摇头:“不了,能再看一会儿是一会儿,没准一觉睡了就再也醒不来了。”
平淡无常的语气,听的婢女心头一酸,只能哎的点点头,说道:“那我再去给姑娘准备些火炭。”
阿疏望向青白雾蒙蒙的天际,忽然从城墙处冉冉升起一盏天灯,火烛照亮了整个灯笼,温暖融融,渐渐升至高空。
“哎呀,这么晚了竟然还有人放天灯,可真好看呢。”婢女添了些火炭,笑道。
阿疏也微微笑道:“是啊,都这么晚了。”话刚落眼里氤氲成一片水雾,长裘下的双手紧紧攥住衣摆。
“苏洵公子,殿下找你。”
“好,我马上就来。”披着貂皮长裘的苏洵抬头望着在高空中的天灯,眼圈微红:“希望阿疏能看见。”
书房里,已经站了一堆人,有些是青衣书生,有些是半甲壮汉。
看到苏洵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苏洵点头走到桌边,惠王殿下起身作揖道:“苏卿,你终于来了。这次的作战计划还要苏卿指点一二。”
“殿下言重。”
桌面铺开一张详尽的宫廷地形图,旁边还铺开一张洛阳城地形图。
“诸位,现在计划如下。”苏洵眼神精明的扫了一圈围在边上的人,纤长的手指指着地图上一条蜿蜒的黑线,沉声:“行动时刻我认为在亥时三刻最适宜,此时夜深,众殿熄灯,最有利于我们的行动。阿执,你先带着第一小队冲进承天门,那里守卫相对较松,你们进去先打探下情势,不必造成**,及时撤退来汇报情况。夏明,你带着第二小队突袭东华门,那里相对戒备森严,手法必须精准无疑,见机行事。只为制造声势,切勿恋战,目的是为了引进大部分的禁军兵力,及时撤退。”
书房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苏洵的指挥,苏洵又将洛阳城的地图挪到中央,说道:“安东,你记得带第三小队守在城门外的德盛桥,随时准备接应阿执和夏明,还是一样见机行事,千万别鲁莽行事,城墙之上安排有五十左右的禁军,等阿执和夏明这边安排妥当用弓弩射击他们,记得匍匐前进,下手精快准,除掉城墙之上的探子,必须一击而中,千万别让他们有机会惊动内宫。”
“等阿执和夏明这边准备完毕发出进攻时,由李广将军带领的主力军队开始进攻玄武门,那里戒备最为森严,但因前期的试探会失去接近一半的兵力,这时攻破主城门就有过半的胜率......”
过了许久,苏洵微微喘气,回身与坐在一旁的惠王殿下对视一眼,抬起头目光从围着的十余人身上一一扫过去:“这便是我和殿下的谋划,还有什么疑问吗?”
并无人回答,苏洵嗯了声,退到一边。
惠王殿下站起身负手走近,沉声道:“辛苦苏卿了。”
苏洵微微喘了口气,作揖道:“能为殿下尽犬马之力,是苏某的荣幸。”
惠王殿下欣慰笑了笑:“既然大家也没疑问,就先去准备所需的物资军资,明晚动手,明日本王还会再问一遍行动的程序,此次胜者为王,败了也无憾。”
众人抱拳颔首道:“属下誓死追随惠王殿下,死而无憾!”
待人都走后,惠王殿下与苏洵并肩走在长廊上,积雪消融冷气彻骨,惠王殿下搓了搓手,哈了口气,笑道:“今夜见你在后院放天灯不太好去打扰你。”
苏洵敛眉道:“我听季叔那得来的消息,阿疏被关押在一处偏院,但并无大碍,我心里才放松了一些。以前的时候,苏某便与她一同放过天灯,今日也希望她能看到,知道我就在城外离她不远处静静的望着她。”
惠王殿下偏头看见苏洵温柔的眉眼笑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苏卿,你和那位姑娘情比金坚,还有很多个以后呢。”
苏洵笑了,作揖道:“承蒙殿下吉言,苏某也想同她白头偕老寄风月。”
两人相视哈哈笑了几声,并肩走回了厢房。
第二日,天际稍显鱼肚白,红袖招里气氛已经严肃起来,门里门外都有人把手,一干人在书房里对了遍昨夜才提到的作战程序,又商讨了些其他的装备策略,一直到了午后才停了下来。
苏洵扭动了下发酸的脖颈,转身往红袖招门外走去,披着高筒毡帽的他压低帽檐,沿着长街拐进一道小巷,再往里走是一家店铺,装饰古色生香,门匾上龙飞凤舞的玲珑坊三字。
苏洵刚踏进去,门口屋檐上的银铃泠泠作响,店铺里的人一看到他露出的双眸,便微微弯腰带他走进了后院的一间大堂里。
“苏洵公子,许久不见。”迎面走来的是一位素雅的中年女子,虽说年纪稍大了些,可气质高雅。
“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变故,没想到店主还愿意待见苏某。”
女子淡淡一笑邀他走进里屋,边走边说道:“玲珑历经变故,大大小小,早已不放在心上了,更何况,苏洵公子的品行玲珑心里有数。”
她打开暗格,从里面取出一样紫金绣丝为底做工精致的包袱,如珍宝般小心翼翼的放在乌木圆桌上:“几个月前你吩咐我做的早就完工了,许久未露面,还以为公子不要了。”
苏洵嘴角牵起一抹暖暖的笑意:“怎么会不要了。”
他屏住呼吸将包袱解开,里面是叠放整齐的火红嫁衣,正红色的缎子,凤仙领,斜襟领上缀有刁钻细腻的盘扣绞花,一颗一颗细细静静地扣上去,衣襟边绣上文理森森细细的折枝牡丹,滚边寸长的金丝缀,裙摆摇曳三尺有余。
苏洵眼眸明亮,眉眼也温柔起来,伸手细细抚摩过火红嫁衣,笑道:“不愧是名动洛阳,名声赫赫的玲珑坊。”
女子笑得温婉:“公子过奖,能穿上这身嫁衣的女子真是福缘不浅。祝公子与那位姑娘永结鸾俦,共盟鸳蝶。”
苏洵几日来难得笑得温柔,连眉梢都温柔了许多,落了星辰般捧着嫁衣作揖道:“承蒙吉言。”
夜深,惠王殿下面色严肃负手站在庭院,远处苏洵眉眼温柔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走来。
“苏卿,你怎么忽然这么高兴?”
苏洵温柔笑道:“我今日去玲珑坊取了嫁衣,准备在今夜破城之后找到阿疏给她看看,这么精致的嫁衣她看了一定欢喜。”
惠王殿下微微笑说道:“一定会欢喜的。”
“那我先下去准备了,殿下。”
待人走后,惠王殿下脸上的笑意淡去,张开手掌,躺着的是一小纸团,他低眸看着徐徐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扬起手臂到古井上方。
手掌一松,纸团落入古井,激起一圈圈涟漪。
这些——还是先别让他知道了。
当晚亥时,宫廷肃杀之气森森,内宫起火,乱作一团,几支军队遁入中枢,在烈火熊熊燃烧之际杀伐,血溅三尺,尸体横陈。
少年雄姿英发,跨马扬鞭,千军万马,浩浩****。烽烟四起,万箭齐发,一夜的杀戮,暖香融融的宫殿顷刻间化作废墟,浓烟呛人,血流成河。
苏洵勒着缰绳,手提长剑,不急不缓的踏步在浩大的宫殿中,一干人浩浩****的逼近乾清宫。
乾清宫门口重兵把守,又是一场刀光剑影的厮杀,苏洵利落的翻身下马,剑气如虹,刀锋一字划开,落下一条细细的红痕,眼前倒下一排的禁军。
从敞开的朱漆色大门里缓缓走出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漫天灼灼燃烧得火光照亮他半边华贵的衣袍。
苏洵漆黑如墨的眼眸越过重重火焰看向向他们走近的那道从容不迫的身影。
“阿洵。”皇上手里提着龙泉宝剑,用熟悉温柔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
苏洵有一瞬间恍惚,似乎又看到了几年前,贵气的太子殿下在殿前目光温柔的看着他,唤他一声阿洵。
那时候他们是坦诚相待的好友,踏雪赏梅,指点江山。
没有朝廷的争斗,没有暗里的较劲,也没有疑心和杀念。
苏洵忍下心头的苦涩,手腕轻转将长剑的剑柄握的更紧,摆手示意身后的军队向后撤退。
“阿洵,你当真忍心来取我性命?”
“阿洵心里一直奉养的是昔日心系百姓,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他曾在燕北一战后立下誓言,若为王,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学学,为万世开太平。”
苏洵微微敛眉,目光锐利如寒芒,“可是你不是他,你是如今昏庸无能,陷百姓于水生火热中的罪人。”
苏洵眼神里闪过一丝疼痛,再抬起头眸光黑沉,提剑当胸,缓缓抬起手臂,直指几米开外的人。
“陛下还是投降吧,别逼我动手。”
皇上冷笑了两声,目光悲凉放肆笑道:“阿疏前日也是这样说我。”
一听到阿疏苏洵眼里一亮,怔了片刻,皇上忽然抽出龙泉宝剑跃身而起,升至半空对着苏洵劈了下来,剑气如霜,猝不及防。
“公子小心!”身后众兄弟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