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晚上,苏洵故作神秘的给他留了封字条,让她晚上戌时到后山的芦苇**里等她。

阿疏当时正要忙着为下次的刺杀做准备,本不打算去,后来到了时间还是将手头上的事搁下去赴约了。

漫天白色的芦苇,如同记忆中的雪花般簌簌落下,纷纷扬扬落在她的指尖发梢,提着白色绢灯的少年眼眸明亮的穿梭在半人高的芦苇**里,手持长鞭鞭打着一丛丛芦苇,为她制造了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

阿疏透过茂密芦苇从的间隙看到了那个面上沾了尘土的少年,他的眼眸那般明亮,就像一抬头就能看到的星星般闪烁干净。

十五岁的苏洵气喘吁吁,朝她大喊:“阿疏,你看见没?你这是我——苏洵,陪你看的第一场大雪,你一定要记住了啊!”

平静无波的心湖开始落下一颗颗小石子,一圈圈**开波纹涟漪。

阿疏回想起眼眸都温柔了许多,她看向被簇拥在中间的少年,嘴角微微勾起。

“季叔,别说是我救了他,也别说我走了,不在了,就让他一直恨着我吧,他毕竟还年轻。”

季叔眼眸闪着泪光,侧目看向身旁眼圈渐红的女子,郑重的点了点头。

那晚,阿疏躺在苏洵的身侧,看着少年安静的睡颜,女子的眼眸里水光漫漫,滴落在坚硬冰凉的石**。

长夜漫漫,明日不知是阴云密布还是晴空万里。

阿疏醒过来,脑仁忽然很疼痛,尖锐的像针扎一阵阵,她闭上眼睛调调息片刻,好了很多,便匆匆下床。

走到门口,脚步顿住,回身深深望了躺在石**的苏洵,今日——他该醒了。

而她,要去拿回最后一样东西,在宫殿深处。

一切和往常并没什么不同,她照例入宫值班,皇上也召见了她,陪他一同走了圈后花园,然后就回去了。

夜幕降临,宫里灯火通明,内宫的最后一处宫殿,门匾上行云流水的三个鎏金大字——御书房。

此时御书房内漆黑一片,但门口的禁军有六人多,阿疏将面上的黑布往上提了些,抽出腰间的小刀如闪电般窜到了附近,贴着墙面悄无声息的捂住禁军的口鼻,用小刀划伤脖颈,然后再轻声将他拖进边角处。

处理完门口的所有禁军后,阿疏松了口气,推开门扉,溜进了御书房里,将门掩上。

房里漆黑一片,她点燃一支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探查偌大装设精致的御书房。

凭她旁推侧敲得来的消息,安西侯府的官印兵符应该是藏在暗格中,而暗格一般隐没在墙面上。

阿疏翻找了很多地方还是一无所获,她心里有些焦急,时间太久了,虽说已是深夜,可难保没有人经过御书房看到外面的异样。

她焦头烂额的绕着屋内转了好几圈,忽然见墙角处摆了盆重瓣长寿花,她盯了许久猛地转头环视整个屋内,其他拐角处摆放的盆栽都是鹤望兰和文竹。

印象里皇上喜好的盆栽是葱绿淡雅,而重瓣长寿花娇艳万分,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

阿疏察觉到一丝不对,沉吟半晌,眼里瞬间亮了起来。

但是正因为是不喜欢的独一无二的所以可一直留下来,不必担心有宫女或者太监将它不小心混淆换出去。

她靠近那盆重瓣长寿花端详起来,伸手用衣袖覆上轻轻蹭了蹭花瓣,又挨上花盆转动了一圈,忽然轰隆隆的响动,竟然真从南墙上翻转出一面乌木架,上面各式各样的小夹层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密匣。

阿疏惊喜的走过去顺着方向一一找了过去,上面每个支架上还会用宣纸小楷写上物品的名称,有时是很简略的单字,有时会是全称。

忽然胸腔上气脉翻滚震**,血腥气味充斥到了咽喉处,一阵腥甜,阿疏伸出右手按住书架将额头抵在手背上,另只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大口喘着气将咽喉处的翻涌强行压了下去。

等到调息的差不多了,她睁开眼继续寻找着那样东西,终于在最后一格里找到了宣纸上小小的一个苏字,她咧开嘴如释重负,眉目间几分疲倦,伸手将密匣取下来,忽然整座御书房灯火通亮起来,瞬间的光芒让阿疏警觉地后退贴墙,眯上了双眼。

不好!有机关!

夜色渐深,下了整整两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洛阳城银装素裹,庭外积雪三尺,布棉靴踩踏在雪上发出清脆的咯吱咯吱声。

屋内却是暖烘烘的,三处火塘,橘黄色的火焰熊熊燃烧,正中央摆着一张坚硬的石床,上面铺了厚厚一层狐白裘,躺在上面的少年合上双眼,覆上一盖棉被褥。

周围挨着坐下了十余个人,围着火炉取暖,都低着头搓着手。

“老二,再去多些火炭,侯爷等会醒来可别冷到了。”

“好嘞,我这就去。”

又是捣弄了会儿,屋里的温度逐渐上来了,十余个汉子皱着眉头不时看向石**面。

“这都亥时了,小侯爷还没醒来。”

“再等等,小侯爷一福大命大,一定会醒来。”

屋里沉寂了片刻,忽然一道轻轻的咳嗽声打破了寂静。

汉子们激动的站起来围住了石床,狐白裘上躺着的少年面色苍白,双眼慢慢睁开了一条缝,墨色的长发弯弯绕绕。

“小侯爷!”

“小侯爷你可醒来了!”

“快——快去叫季叔来看看!”

又是一阵手脚忙乱。

苏洵睁开眼,漆黑如墨的双眸绕着屋里每个人身上走了一遭,那些围着他的汉子有些已经眼圈微红。

他微微蹙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纹路分明,还有些淡淡的温度。

明明已经喝下了那杯毒酒。

他不是应该已经死去了?

“小侯爷。”从人群里走进一位老者,挨着他的床坐下,伸手将他的右手臂从被褥里掏出,露出一截纤瘦苍白的手臂,微微蹙眉替他把脉,半响点头道:“已经没有大碍了。”

那些汉子如释重负般咧开嘴笑了,一位噗通跪了下来,其他人纷纷跟着跪了下来。

“多谢前辈,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来世定当缬草环节以报大恩。”

季叔捋须微微笑道:“几位兄弟言重了,快起来吧。”

那些大汉又郑重的拜了次才站了起来。

苏洵眸光深深的望着眼前的场景,细细想眼里清明了许多,低声道:“多谢季叔救了我还有我的一干兄弟。”

他略带疲倦的微微笑着看向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低声又诚恳道:“各位兄弟,我回来了。”

“小侯爷!”

一干人纷纷屈膝跪下埋头,甚至已有人泪湿衣襟。

苏洵一一看过那些铁血柔情的汉子,面色虚弱,眼眸闪着泪光:“各位兄弟都起来吧。”

季叔将他托起上半身靠着床头,意味深长的笑道:“苏洵,你应该能猜到是谁救了你和这些人,可你还不敢相信。”

苏洵瞳孔紧缩,微微敛眉道:“季叔说得对,我还是没能真的相信。”

他踌躇了片刻,又接着问道:“她呢?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出事?有没有受伤?”

季叔暗下眼眸,起身将被褥往上提了些,语气淡淡道:“你放心,阿疏没事,她还在宫殿里,一切都安置妥当。”

他走前留下一句:“明日我送你们去城外安置,也算是替阿疏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沧桑略微佝偻的身影消失在漫漫雪夜里,那些汉子向**的少年看过去,静默了片刻,中间一人不忍走上前轻声道:“侯爷。”

面色苍白的少年靠着床头,目光悲凉的盯着自己微微张开的手掌,眼神恍惚,眼睫轻颤。

“我没事,这几日的事你们和我细细说一下。”

他抬起头,虚弱疲倦的微微笑,目光越过那些人的重重影子,看向窗外,眼里起了一层迷雾。

冷寂的宫廷中,内宫后院里灯火通明,半甲禁军守在富丽堂皇的御书房前,林立的刀戟在窗户上投下狰狞的影子。

阿疏手里紧握着密匣,目光警惕的紧紧盯着眼前的一列人,连连后退。

“阿疏,果然是你。”

只披了件狐白长裘,黑发披散的皇上目光冰冷锐利的看着几米外已无处可逃的女子,冷声道:“你明知这是有去无回的局,甘愿犯险。阿疏,为了苏洵,你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阿疏冷哼了声,略大嘲讽的笑道:“是啊,我命都不要了,只可惜——还是输了。”

皇上往前走了两步,眼神里溢出一丝悲楚:“阿疏,你的命是我给你的,朕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现在将剑丢下,走到朕面前,朕就饶你一命。”

阿疏眼睛微红,看着眼前面容俊朗,被岁月雕刻了面部轮廓的皇上,缓慢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殿下,你知道为什么阿疏要背叛你吗?”

“因为,曾经温润如玉,心系黎明百姓的太子殿下已经不在了,他死在了我的万里河山中。”

“殿下,你曾说过,若有一日你走上了皇位,定当让天下百姓衣食饱暖,不再受苦,天下太平,再无纷争。这句话,阿疏一直记得,可是——你却不记得了。”

“如今的陛下,有的是一颗铁石心肠,残酷无情,草菅人命,疑心极重,苏洵世代忠良,先皇十分器重,可你却为了一分嫉妒怀疑毁了整个侯爷府。”

阿疏眼圈红透,一滴热泪滚了下来,咽喉处又翻涌起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味,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阿疏无法愧对天地良心。”

皇上的面色凝滞了半会儿,合上眼轻轻吐了口气,再睁开透露嗜血的光芒,冰冷绝情。

他负手背对着阿疏,往前走了几步到禁军身后,摆手冷硬道:“将阿疏缉拿,废除武功,押入大牢。”

“陛下!陛下!”

忽然一阵惊呼,皇上回身看过去,几米开外的女子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染透了衣襟,双眼阖上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握着那盒密匣。

“阿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