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洛阳城陷入一片寂静,万家灯火熄灭,唯有冷风呼啸,如同暗夜里隐藏的雄狮低吼。
城门外的山陵崩是一座较小的荒山,寸草不生,有人说是埋葬了太多尸首阴气过重,无法生长花草树木,因此也成了邪僻之地。
黑夜中,一道身影如闪电般潜入荒山西北方向,穿梭在冷风萧萧里。
阿疏身穿夜行衣,等那两个太监离去,方才现身,走到那块刚被埋葬松软的土地边,蹲下身用随身带着的工具刨土。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将苏洵从地下找了出来。
“太好了。”她眼里冒出泪花,咬住下唇,将苏洵身上的尘土都拍打去,解下自己身上的长裘将他紧紧裹住,然后背起他。
苏洵比她高大许多,就算阿疏的武功佼佼,还是有些吃力,再加上自己这几日旧病复发,身体快撑不住了。
她咬咬牙将苏洵往上提了些,费力的走在荒凉偏僻的山上,幸好埋葬苏洵的地方离山脚并不远,她还能撑住,等到了山脚下就有人接应她。
走到一半,阴风阵阵,阿疏将背上的苏洵仍在地上,自己后仰下腰,一枚粗针从她腰际险险穿过。
阿疏快速拔出腰间的佩剑,铿锵一声又是一枚暗器被她击下,她小心的探查周围,弯腰让苏洵靠在她身上,拖拽着他小心翼翼的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六七个黑衣人执剑将他们团团围住,手中的长剑锋芒冷冽,步步紧逼。
阿疏将苏洵放下,做了起势的姿势,其中一位黑衣人按捺不住率先上前,阿疏劲风扫雨般急速舞动,砰的一声黑衣人被她踹翻在地。
其他黑衣人见状身形敏捷的齐齐上阵,阿疏手指抹去脸上溅到的鲜血,手腕翻转,清月剑寒光如同百年不化的雪山发出刺眼灼目的白光。
一阵厮杀,寒气森冷刺骨,鲜血淋漓,阿疏迎风挥出,平举挡胸,黑衣人的刀锋竟被折断,又一剑谢辞过来,她反手挥剑,堪堪挡住,借着黑衣人的臂膀如白鹤亮翅般飞跃至半空中,一刀横劈下来,鲜红的血喷薄而出,洒在她黑色的衣裳上,一声痛苦的哀鸣,人轰然倒地。
阿疏脚跟站住,长剑插入地面,微微喘口气,抬头一看,竟然还有三个黑衣人正步步逼近,她咬紧下唇,侧目看向倒在地上被狐裘包裹的严实的苏洵,再看向那些黑衣人时眼里迸出嗜血如野兽般的光芒。
她嘶吼一声,长剑抽出冲了上去,刀光剑影,寒风森森,都没有刀锋的凌厉,她毫不迟疑,一掠而动,手中长剑冷冷的划过敌人的咽喉,一道细长的红痕,鲜血喷薄而出。
忽然一枚暗器从斜面飞来刺入了阿疏的手臂,她吃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彻底倒了下来。
苏洵——
她急忙看了过去,苏洵还在她的身边,她费力的挪动双腿伸手将苏洵紧紧抱住。
只有一个黑衣人了,黑夜里看不清面容,他手里的长剑寒芒乍现。
阿疏抬头紧紧盯着那个黑衣人,眼神戒备,不动声色的从袖袋里掏出几枚粗针。
粗针在手心摆放整齐,阿疏小心的盯着那个黑衣人,预测他的走势和出针的时机和方向。
可是黑衣人只是静静的望着她 ,然后转身离开,身影很快隐没在黑暗里,转瞬间消失干净。
阿疏看着离去的方向倏忽松了口气,身子恍若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苏洵身上。
阿疏的下巴搁在苏洵的胸膛上,合上的双眼湿润,一滴热泪落了下来,她哽咽着说:“苏洵,我带你回去。”
我带你回去,就像第一次见面在那间充满绝望和哭喊的狭窄屋子里,16岁的杀手阿疏带15岁的苏洵回榕楼。
我拼了性命也要带你离开苦海,给你生。
等阿疏看到了山脚下等候已久的马车时终于不堪重负摔倒在地上,小厮打扮的几人急忙走上前,两个扛起苏洵,另外两个扶起阿疏。
“姑娘,你怎么样?”
阿疏半睁开眼,气若游丝道:“我没事,赶紧离开这。”
“是。”
马车轱辘滚动,在漫长的小径中驶去,那里漆黑一片,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可尽头或许就有光了。
回到了红袖招,两人被秘密送到了后院地下暗室,季叔急匆匆赶过来,还带来了一位大夫给两人诊脉。
阿疏自昏迷中渐渐转醒,她环视了一圈四周,没瞧见苏洵和其他人的身影,心里正着急时,门扉被推开,一位老者走了进来。
“季叔,苏洵怎么样?”
季叔叹了口气道:“你就知道关心他,他有鬼谷子之前给你的丹药,过两日就能转醒。”
季叔到床边拉了椅子坐下来,面色凝重道:“倒是你——鬼谷子虽说是江湖第一鬼医,但鬼医就是有些歪门邪道的的东西,你怎么还——”
他气的喘不过气来,再抬起头眼圈微红:“阿疏,你实话说,还有几日?”
阿疏知道季叔心里难过,但又瞒不住他,低声道:“细细算来,还有三日,这三日里我一定将苏洵他们送出去。”
季叔又是重重叹了口气,低头瞥见她包扎好了的手臂,问道:“明日皇上难保不疑心你,你手臂上的伤怎么办?”
阿疏微微笑道:“我记得季叔这儿可是有样奇珍异宝的,我这点伤疤又算得上什么。”
季叔低头抹了把眼角,哽咽着嗓音道:“好,我给你拿去。姑娘,这三日一定要小心。”
阿疏在这里休整了一晚,第二日早早的回了宫殿,果不其然就被皇上找了过去。
年轻的皇帝站在香榭阁楼前,手里握着把谷物,几只百灵鸟欢呼雀跃,扑棱着轻啄他的手心。
阿疏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她屏住呼吸走近。
”陛下。”
“阿疏,你来了。”皇帝微微笑,“你瞧我的百灵鸟吃的多欢啊。”
阿疏抬头看了会儿,强颜欢笑道:“是啊,它们很雀跃。”
一只百灵鸟扑朔了几下,落在了皇上的手心里,黑漆漆的双眸灵动亲人。
阿疏见那百灵鸟十分亲人,又可爱,嘴角微微弯起,忽然听得咔擦一声轻响,皇上手掌收紧,再一松开,百灵鸟还来不及惨叫一声如同破败的落叶跌在了地面上。
“这百灵鸟来朕这不过三日就这么亲信朕了,阿疏,你说是真心还是假意?”
投来的目光如同一道利刃戳到了阿疏的眉心,她强装镇定,手心却在冒汗:“阿疏不知道,动物固然有灵性,但难以揣测。”
皇上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又问她:“那你说人呢?人是真心多还是假意多?”
“人心难测,以一概论不公,阿疏不知。”
皇上忽然转身逼近她,一只宽厚的手掌按上阿疏的右臂,狠的抓紧,阿疏眉头微皱又很快隐藏住从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感,故作疑惑的看向皇上。
“陛下?”
皇上的眼神阴郁如鹰,紧紧盯着她,不放过一点点细微的变化,直到一声娇嗔传来。
“皇上,臣妾终于找到你了。”
身姿婀娜,笑得娇艳的女子摇曳着走过来攀住皇上的手臂,顺便还恶狠狠的瞪了阿疏一眼。
“皇上,你这是做什么啊?她不过是一个贱奴罢了。”
阿疏垂眸不看他们俩,但感觉手臂上的力度在慢慢减少,最后彻底脱离。
“阿疏,你先退下吧。”皇上负手转身背对着她,而他身旁的女子娇滴滴的将头抵在他的胸膛上。
阿疏淡淡瞥了眼垂眸施礼道:“是。”
出了后花园,她终于忍不住露出痛苦的表情,手臂上的伤口一定崩裂了,尖锐的疼痛从手臂蔓延向上。
她很快又将痛苦的表情藏下,眼神冰冷的回了自己的厢房,从隐藏的暗格里掏出一张牛皮卷,上面描绘的是洛阳城所有建筑的地形图,而城西的清玉楼里还有二十多个她需要救出来十分重要的人物。
离那日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四天,只剩下三天,她明显的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疲倦和偶尔的虚弱。
快来不及了。
她将牛皮卷放回暗格里,拿着令牌急匆匆出了宫殿,直奔城西清玉楼。
等事情办好已经到了亥时,她将那些热藏于红袖招的暗室里,那些莽汉原本还不信挣扎着要逃脱,直到看到暗室石**躺着的白衣少年才停止了骂骂咧咧。
六十多个大汉眼圈微红围着石床齐齐跪了下来,声音悲切异口同声道:“侯爷。”
阿疏倚在几米开外的石墙边,墙角的烛光摇曳不停,映在她面上,忽明忽暗,看不懂她眼里藏着的情绪。
季叔走了进来,与她并肩,负手无奈道:“这些是苏洵什么时候建立的人脉?”
阿疏懒懒一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藏得太深了。”
季叔无奈的叹了口气:“阿疏,是你陷得太深,很多事情都看不清楚。”
阿疏咧嘴笑道:“季叔,你知道吗?我竟然是一个如此容易被打动的人。我有一次和苏洵说我没见过雪,他那个时候还发着烧跑到后山脚下池塘边的芦苇**里给我制造了一场大雪,我第一次看到的漫天飞雪。”
“你怎么会没见过大雪呢?去年的冬季可是下了整整三天的大雪,整座洛阳城都快被积雪淹没了。”
那时她与苏洵的距离渐渐拉进,苏洵比她小上一岁,本就是个还有些孩子气的少年。
“去年的冬季,我没看过天。”
因为那时刚好是武生的最后一关考核,阿疏与血蟒争斗了整整三日,才逃了出来,留了一条性命。
苏洵看出她的为难和失落,双眼转动,忽然笑了起来:“我明日一定让你看一场大雪,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场大雪。”
阿疏只是笑笑,权当作他是在安慰她发烧时的胡言乱语,端起温热的药汁:“你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