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水儿的白。

耀眼的白,刺目的白,白的像一根锥子,锥着我的心。白色忽而透明,忽而浑浊,透明与浑浊交织,在交织的光影里有几个晃动的透明影儿,影儿忽大忽小,来来去去。我就那么躺着。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她醒了?”

“是的,”憨磁的男中音,“她的脑电图有点问题,导致视力不行,醒来可能脾气很暴躁,又或者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查房的时候勤快些。”

有唯唯诺诺的应声。

纷乱的脚步渐渐安静。一切又恢复到透明的白。

…………

“还没找到吗?”穆天和焦躁地查看着照片。

“没有!”李晞予疲倦的摇了摇头,“我已经调动私人侦探去查了,杳无音信,这些照片还是好不容易调出来的,但仔细比对,全都不是。”

“那……”穆天和用手指一下轻一下重的敲击着桌面,“调查范围能不能再扩大一些?”

“还往哪里?”李晞予试探。“欧阳回了美国,自从上次打了电话,这以后就再也没接了。夫人的大哥——上次询问,好像也没多少热情。他的那些同学……对咱好像有些偏见。”

“再查查……”穆天和虚弱而无助的声音淡淡传来。

李晞予犹豫了一下,“好!”

三十分钟后,北安医院十二层妇产科。

这是个生的世界,也是个渐渐老去的时代。新人呱呱坠地,旧人摇摇摆摆,新的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所以哭泣。老的已于这个社会留下一盏念想,所以无憾。

穆天和拎着补养品和小孩的衣物谦恭地敲着其中的一扇门。

门里很吵嚷,穆天和也不知他们听到没听到,只是敲了一会儿,便自顾自地打开了门。

桃夭夭已于前日临盆。若不是有求于人,穆天和断不会一个人来到此地委曲求全。

“穆董来了?”桃夭夭一脸讶异。

穆天和点头回应,顺手把东西放在旁边,旁边婴儿篮的婴儿睡得香甜。穆天和伸过手去摸了摸。柔软,白嫩皱吧,像一坨面,只是眼睛有些小。鼻翼轻翕,带动眉梢抖动,像一只没了毛儿的小狗儿。若自己有了孩子,应该会比她的好看些,谁让他跟黎靖曦的基因这么优秀呢!

他们的孩子必定更加鲜嫩,白是肯定的,水儿也是肯定的。至少眼睛不会这么小,肯定是个萌萌哒的小神兽。就像天边的白云。无论怎么揉搓都是那么可爱。

想到这里,穆天和不自觉地嘴角牵动,扯出一个笑来。自从黎靖曦失踪,他不知有多少时日这么发自内心地笑了。

“你的也很可爱。”桃夭夭似看出了他的心事。

“可惜我把她弄丢了。”

“弄丢了再找回来嘛!”桃夭夭一副老成的样子叠着宝宝的衣服,“你报了人口失踪没有?”

“报了,派出所没有消息。”

“那就好啊!人还活着呗!肯定是被哪个好心人收留了,人家不想理你,所以躲起来了。”

“我这么招人烦吗?”穆天和很气恼。

“那你说呢?”自从知道黎靖曦失踪,桃夭夭的内心是极度气愤的,这个穆天和,明明有能力把自己择个干净,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的妻子东奔西走?东奔西走也就算了,为什么你妻子刚失踪,你就从检察院出来了?那个药跟你再没有关系,也是你家公司的附属品。为什么人家闹事的时候你不冲锋陷阵,非让自己的妻子出头?事一闹,你坐收渔翁之利,却把你的妻子弄得无影无踪,世上哪有如此男子?

穆天和大概也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只是憨憨地在那里傻笑。他有时也认为自己万劫不复,只是那个人还没有找到,还不到赎罪和自怨自艾的时候。

谈话就这样陷入了僵局,穆天和已没了往日的傲性,讪讪地收回婴儿车里的手。嘴唇翕动。眼角余光瞥到**之人已有闭目养神关门谢客的意思,自己在这里也讨了几次没趣,悄悄的便往后退去。

房间的门有些嘶哑,开门时,穆天和轻轻,不忍心去打扰那熟睡的一坨面。

“不用这么留恋,你也有了。”桃夭夭无意识的信口说道。

穆天和似乎嗅到了什么气息,往外走的脚步一滞,“我?”

“对啊!”桃夭夭很自然地答道,“你很幸运,一下子两个,有可能是一龙一凤哦!”

“你说什么?”穆天和这次总算听清了,可已没有别的话来应答。只能用这个无关紧要,却显出极其迫切的句子。

“那一次,你因为常曦婷而把她气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他那些天孕吐反应比较厉害,整个人都瘦脱了相,你没发现吗?”

“她……”穆天和的舌头已打结,思维也渐渐凝滞。

“她很爱你,还在为你的事东奔西走,本来准备告诉你的,你又出了这档子事儿,他怕你分心,想等这件事儿告一段落之后再告诉你,可你……却把它弄丢了。”

饶是沉稳的性子,也无法接受这个打击。本来已觉对不起她,这里又多出了个孩子。自己的孩子,穆天和的孩子,两人爱的结晶,爱的延续,现在……随着这份爱,不知流于哪个角落了。

“你确定?”外面有人风风火火的进来,带进了一股夏日燥热的空气。

“也……差不多吧!”是黎靖曦的小姨,这个女人自从生了满仓,活活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山野泼妇。稍微不如意,大嗓门儿大踢脚。这次又突然袭击,可是把桃夭夭气得直翻白眼。

“那你不早说?”说完头又转向穆天和,“你还不去找,在这里愣着干什么?给你弟弟换尿片了吗?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老婆丢了不去找,到产房里寻找安慰吗?也不怕沾了满身的晦气,我见你就一身晦气,本来今天心情都挺好的,又给我搞这么一出,你们……”小姨的大嗓门肆无忌惮地嚷嚷开。

穆天和赶紧逃了出去,桃夭夭瑟瑟地拉起了被子。

“小姑,小曦怀孕了。”穆天和在妇产科主任办公室找到了黎清澜。

“哦?”黎清澜并没有穆天和想象中那么惊讶,许是见惯了怀孕产子。乍一听怀孕,也觉得是个稀松平常的事。

小姑想了想,又觉得得需要说些什么,“那你有他的消息了吗?”

“没有。”穆天和摇头。

“我这里若有什么新情况,我会打电话告诉你的。”小姑待人总是淡淡,这显然是要下逐客令了。

穆天和讨了个没趣,出来,又似觉哪里不妥。

二十分钟后,车在安康牙科医院停下。

“呦,天和来啦!坐,坐!我这个病人看了之后,咱们再聊啊!”小姑父很是热情,中国话也说得很地道,之所以说他说的是中国话,是因为他这个话带着浓厚的北安口音。相对于普通话更偏重于某一地方的方言。

小姑父已彻底变成一个标标准准的中国人了。

牙科诊所的环境很优雅,简洁中带着一股冷咧,以乳白淡蓝为主,一个小护士送来一杯原味咖啡,咖啡很正宗,味苦而回甘。

“咖啡怎样?”在穆天和看着咖啡杯里升起的袅袅青烟发呆的时候,小姑父适时凑了过来。

“从美利坚带过来的?”

“一个客户投机倒把,给了我一些,我敝帚自珍,一般人可不轻易拿出来哦!”小姑父依然改不了贩卖中国特色名词的嫌疑。

穆天和笑笑,更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黎靖曦在哪里?”穆天和在心中骂了声“洋鬼子”后,便直入主题。

小姑父反应倒挺快,“没有啊!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我记得还是……那次……发动暴乱……在电视上……好像……”

“我儿子还好吧?”穆天和直戳戳插了一句。

“女儿也不错……”说完,自觉失言,赶忙马大哈似的捂上了嘴。

穆天和笑意渐浓,女儿?女儿也不错,算算日子,还没到日期吧!就知道是女儿了?穆天和心中一凛,笑意僵在了脸上。

在中国这么久了,小姑父以大致学会了察言观色,也自诩已学会,咬咬嘴唇,斟酌再三,眼神飘忽,“不是多很好,也不是多很糟,一次耕耘,两茬……”

“双胞胎?”穆天和嗅出了其中的味道,“女儿也不错”,一个“也”字,“也”可是个好词儿。

小姑父像被人窥视到秘密般,甚是尴尬,搅着面前的咖啡,竟有一种壮志难酬的悲壮。

“小姑姑跟我说,他们现在不在国内,那应该被送到你的家乡了吧?”穆天和已尝到了甜头,果然男人都是自以为是,自己想当救世主的,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小姑父的大舌头更是把经念到了穆天和的心坎儿上。

小姑父张了张嘴,鼓了鼓上嘴唇,“言多必失,”白了穆天和一眼,便低下头自顾自喝起咖啡来。

穆天和看着再也讨不到甜头了,礼貌地站起,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