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空,碧空如洗,纤尘不染的浅蓝,软到人心里的雪白,黎靖曦离开后,穆天和还是第一次花大把的时间去看着蓝天白云,他又想起了那个闪着岁金子的午后,午后水塘边扎着长马尾倔强的小姑娘,他把那个小人儿弄丢了,他要找回来,他很心疼。
“穆董,有一份文件你看看。”因为财务和药品问题已被伤了元神的穆氏还在老牛喘气地运行着。李秘书没走,穆道远的那一帮人倒是走得走,拘得拘,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天就像做梦一样,自己突然被拘留,药品出事,黎靖曦消失,穆道远刑拘,他又出去,公司架子还在,可——也只剩架子了。
李秘书现在是越发谨慎了,什么时间见过他那忐忑又欲言又止的眼神?怕是这次公司重创对他也影响不小吧!至少,那声名扫地的是他的准岳父。穆天和忽又想到,还欠他一个婚礼?小曦?又想起她来了……穆天和的心又皱缩了一下。
文件打开,很标准的公司转让合同。
“禾昱”?
穆天和心房又是一紧,抬头皱眉,李秘书眉前已凑成了井字,“天和”,“靖曦”,他跟黎靖曦曾畅想过孩子的性别,孩子的名字,记得当时探讨的还极其激烈——现在取名流行女诗经,男离骚,他母亲家就是那样取得,可,黎靖曦很自信地摇摇头,“孩子是咱俩的结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对呀!”
“禾昱”——真的很黎靖曦。
为什么哪儿哪儿都有她?穆天和很不争气地锤了锤桌角。
小曦——你在哪里?
“不签。”穆天和把文件往中间一推,一口气堵在胸口,闷的直想摔东西,“我要见他。”
“不是夫人,是……”李秘书吞吞吐吐。
“我知道,我就是要见他。”穆天和看着李秘书的眼睛说道,“晚上,找个安静的地方,他不来我就把合同撕了。”
李秘书现在已无法琢磨他这个主子了,喜怒无常,色厉内荏,阳奉阴违,朝令夕改,李秘书就觉得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样的穆天和让李晞予很不适应。
岂止他不适应,穆天和难道就适应自己吗?
城市的灯光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消失而暗淡了华光,一个人的忧喜也只属于一个人罢了。
在一间安静的小室,顺着落地窗能看到北安的夜景,安静的北安,也是繁华的北安。
穆天和立于窗前,纵目所示,华灯和人影相辉映,好一片繁华的世界。在这片繁华的左手边角,是四个月前医闹的事发地。地处四通八达的金三角地带,就在那个三角的中心地带,自己的妻子,带着自己的孩子,受了一个狂躁症者狠狠一锤子,罪魁祸首抓住了,受害者却没了。
黎靖曦,你在哪里?你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度过的吗?那你——这几个月——是怎么度过的呢!
“来了。”李晞予对着窗子旁的人轻轻示意。
不一会儿,一个蓝眼睛高鼻梁的人款款走了进来。
有一双活泼泼的碧海一样的蓝眼睛,个子很高,皮肤白嫩细腻,绒毛清晰可见,这样一份鲜嫩,竟然配上了一身老气横秋的深黑西装西裤,倒是不搭的紧。
点头之交后各自落座,美酒佳肴仅仅是点缀,三人游离的三角形阵势倒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尴尬之圈。
“她在哪?”穆天和首先打破了沉默。
年轻人嘿嘿一笑,展露了少年人的狡黠。“一上来不谈工作,谈人,穆董不是很经济啊!”一个外国人,普通话倒很地道。
“你是骆飞卢找来的吧?”穆天和直入主题。
年轻人语音上扬,越发欢脱了,“老狐狸!”说完就势起身,“我的夜生活很丰富的,不想跟你们浪费在这里,爱签不签,拜拜……”
话音还没落下,李晞予一个大转身,从后肩前伸,以压倒性势力钳制住了前面高高大大的年轻人。
“现在可以浪费一下了吗?”穆天和阴着脸问。
“不可以。”年轻人好像并不买账,浓眉调皮的挤了挤,“我虽然是纯种美利坚合众国公民,但我也算一个老汉啊!这个点儿,在这个地方,你觉得合适吗?你敢吗?”
“中国古代有个门客,太监繆贤舍人,持一璧到不测之强秦,立柱睥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后留下千古佳话完璧归赵。”穆天和将一张俊脸挤到了年轻人浓厚的卷发前。
“完璧归赵,我懂!可——跟这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就是想鱼死网破,这……是个相对封闭的小空间,有备而来和随性而为,你觉得哪个胜算大些?”李晞予说着,又加大了钳制的力度。
“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年轻人倒开起了玩笑,发现并没引起共鸣,相反的抵抗情绪还很大,只好努了努嘴,摆正了身子,端正地坐着,“好!我说!她很好,活蹦乱跳的,长得还漂亮,温柔可人,对人和蔼,孝敬公婆,善待友邻,是个极好极好的女人。说实在的……我很喜欢她……我……”
“说人话,她在哪?”穆天和并没有多大的耐心听别人炫耀他的妻子。
“在病**,”停了半响,看这个结果并不是很令人满意,又瑟瑟缩缩地补充道:“双胞胎,你也知道的……他的身体……他受到的打击……不容有失……所以……”
“放他走吧!”穆天和抽去骨头一般坐在了椅子上。
一摆脱了桎梏,年轻人就变成他来时的欢脱样子:“现在能吃了吗?”
“吃吧!”李晞予把胳膊肘摇了摇,很看不起的对他说。
别看光有一副骨头架子,胃口贼好,吃起东西来贼解馋。
“你是他学生吧?”穆天和不经意的问。
“嗯?”抬头往前看了看,“嗯!”
“洛飞卢的公司待遇怎么样?”
“啊?”停滞一下,“哦!”又缓了缓,“我是职业经理人,我不做实验。”
怕又被问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年轻人扒拉了几口面包,抬头道声谢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屋里的二人看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百感交集,一时无话。
穆氏因对自己厂家所生产的药物有监管不力之责,被要求停顿整改,也就相当于破产解体,所有的银行都不会贷款给他,再加上公司二把手釜底抽薪,流动资金链早已断掉。这个公司现在可以说名存实亡。
在穆氏倒闭的前夕,一个新公司悄悄崛起——禾昱。而禾昱成立没几天,就跟美国的M公司合作,获得了M公司在中国所有药品的全权代理权。势如破竹一般发展起来的禾昱,随处可见穆氏的老员工。
穆天和又将开创只属于自己的历史。
“他怎样?”穆天河看着雪白屋里一身雪白装扮的穆坤和,不无怜惜地问着身边的医护人员。
“因为长期吃抑郁性质的药,思维已日趋僵化,他现在已不认识你们了。”
“那他嘴里在说什么?”
“园园……园园……有时也会说舅舅……舅舅……”医护人员汇报着,“他是不是有个舅舅?或有个女朋友叫园园?”
穆天和摇头。他其实没有喊舅舅,他喊的只是救命的救,救救谁?应该就是黎靖曦了。他的女朋友也不叫园园,园园——只是他比较牵挂的同母异父的妹妹罢了。
有些事穆天和不想解释,若论起来,园园也算他半个妹妹,出于人道,他并没有起诉她,而是把他送到了美国去深造。而黎靖曦呢?他的黎靖曦?他已失去意识的哥哥信信念念的小曦,又在哪里呢?
“我下星期要带他到美国去接受最新式的治疗,这几天尽量将他的病情稳定住。到时你跟我们一起去。”穆天和交代完便离开了。
外面阳光耀眼。已是夏天了呢!
夏天到了,花儿也开到最靓,树也长得最旺,太阳光不要钱似的洒向人间。可这人间咋让穆天和觉得如此的冷呢!
李晞予在门口等着他。
穆天和上车,李晞予打开手机放到他面前——“北安市最大的金融诈骗案明日开审”,下面配的有已成小老头的穆道远的图像。
“到时你去不去听审?”李晞予问。
“我要去一趟美国,有很多事比这还重要。”
李晞予听完,心有灵犀的从文件夹里掏出一份文件,“这是洛飞卢的M公司的全部资料,还有洛飞卢近期的人情往来。与以前并无二致,只是你那个小姑父探亲的次数有点多了。还有……”李晞予吞吞吐吐。
“一次性说完,怎么这么磨磨唧唧。”
“咱们这里给出的条件这么好,桃夭夭还是单方面撕毁合同到美国去了。欧阳也去了……”李希予斟酌着语言,查看着颜色。
“都去了……”穆天和脸上有一丝落寞的神色,“我不去,我的孩子跟欧阳姓还是跟洛姓?”这一声,虽没有女性声音的拔尖儿,却也是费尽了浑身的力气的。
阳光出来了,阴霾就会被驱散。穆天和在万里高空,看着近在眼前的镶金边儿的云朵,他觉得找一个可话长更的人也不难,难——只能证明自己努力的不足。他不会让别人小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