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一男一狗◎

商队带的炭块有限, 在路上遇到有干枯树枝时,总派人去砍些柴火过来。

响午将至,虞子钰见商队的厨子欲埋锅做饭, 她拎起碗过来, 坐在土灶台不远处, 撑着下巴等开饭。

温束手里提一把斧子走来, 弯腰笑看她:“这么快就过来,饿了?”

虞子钰不答,她只是太无聊了, 在大西北走了一个来月, 无一亲朋好友可以倾诉, 路上尽是荒漠漫天黄土。每日过来看厨子做饭,成为她为数不多的解闷法子。

“那你继续看吧, 我走了。”温束扛斧子上肩, 带上几人向对面沙枣树林子去。

虞子钰坐了会儿, 看到他们是去砍柴。自己是交了钱吃饭,但在此般艰辛路途中,也不好得日日袖手旁观等待吃饭。

她回放碗筷,也往沙枣林而去。

素来背上的银色长剑和腰间黑漆弯刀不离身, 可虞子钰哪里舍得用自己的宝刀宝剑砍柴,遂只埋头跟在队伍后面, 一根根捡起落地的枯柴。

温束目光很少离开她太久, 见她也进林了,忙不迭时跑来,斧子递给她:“要不要试试?”

“不试, 我捡就好。”虞子钰将捡到的枯木摞在一起, 麻绳绕了一环, 双手抠住笨拙打上死结。

温束看她生疏的手法,再看她身上价值不菲的刀剑,更是确定虞子钰出身不凡,再试探问:“子钰,你到底是何人,要往何处去?”

“不关你的事。”虞子钰提起捆柴,扛在肩上就要出林子。

温束两手空空跟上她:“给我吧,我来提着就好。”

“那你呢?”虞子钰顿足回视他。

温束不明其意:“我什么?”

虞子钰郑重其事:“你的柴火呢,每个人都来打柴,你的呢?”

温束“噗嗤”笑出一口白净皓牙:“我是商队的二当家,哪里轮得到我来打柴。”

“懒鬼。”虞子钰嘀咕了一句,扛起柴继续朝前走。

温束紧步跟上,走到她前面,面对她倒着走:“子钰,你到底是个什么人,看着应当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可又如此勤快能吃苦,我可太好奇了,你快跟我说说话吧。”

看着温束如画的眉目,虞子钰忽而想到李既演,李既演刚来她家提亲时,她带他去山上散步,他也总喜欢面对她倒退着走。

“我自有我的路要走,你别问了。”

温束笑容明媚:“可我们现在不是同路吗,既是同路人,结伴而行有何不好?”

又过了十日,行至黄河。

虞子钰本以为是要坐船渡河的,然非也。

商队的人一直往上游走,直至一片河谷滩。此河段正处于枯水期,加之多日未曾下雨,河滩淤泥堆积,在烈日炙烤下,皲裂成不规则块状。

河滩由淤泥和砾石混合,虞子钰上前踩了一脚,还挺硬实。

整片滩地足有二十来丈宽,两侧都是沙石淤积的滩地,只有中间两三丈宽之地有浑黄积水。积水内有羊胡子草野蛮生长,给这片荒滩添了寥寥绿色。

站在河滩前远视,虞子钰第一次觉得芸芸众生之渺茫。

万物景致何其壮观,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在日月山川面前,都不值一提。

虞子钰忽而有种冲动,想要踏遍天下之万景,彻底远离俗尘,自己一个人去寻找生命的真谛。或许找到生命的真谛,明白人为何而存在,她便能悟道成功,一举成仙。

“你在想什么呢?”一清澈声音在耳边响起。

虞子钰转头看向温束,轻轻一笑:“我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未离家过。如今来这地方,见此壮景,颇感震撼。”

温束道:“我常与家里的商队出门,见过的美景可多了。西域那边更是气象万千,有明镜般的湖泊,有一碧万顷的草原,有一望无际的林海。还有,那里的瓜果可甜了,比任何地方的都要甜。”

虞子钰蠢蠢欲动:“真想去看看。”

“既然想,为何不去?人生短短几十年,当多出去走走,尽览天下奇观。”

虞子钰还是按捺住羡慕,摇头道:“可惜我如今有要事在身,不能随你们去西域。”

“你到底是有何要事,你要去哪里?”

温束正问间,后头传来大哥温酌的唤声:“阿束,过来了,该过河了!”

“知道了。”温束帮虞子钰牵马,“来吧,咱们先到对面去再说。”

河滩多有洼陷,一旦走错地方陷入泥潭中,便如陷入沼泽地一般,越陷越深,最后被泥潭吞没,后果不堪设想。

在过河滩之前,得先由几名富有经验的老手,带上长木棍先去慢慢探出一条路来,后面的队伍才能跟着走。

在河滩中央的积水处有一座木桥,木桥承重力不足,每次只能一人一马通过。

从上午巳时开始过河滩,直到下午未时,四百人的队伍才全部到达河对面。

大家都饿得厉害,厨子匆匆忙忙准备做饭。今日的菜只有一样,梅干菜里掺了点腊肉。

温束一如既往坐在虞子钰身边,跟她一起吃饭。

“先将就将就,等明儿就能到里达镇,到时可以在镇上吃顿好的。”他挑出自己碗里寥寥无几的肉块,给了虞子钰。

“不用给我,你吃自己的。”

温束笑了笑:“给你我开心,就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你。”

虞子钰再次道:“我成亲了......”

温束打断她的话:“我知道啊,你还有两个夫君嘛。我说过了,既然你能有两个夫君,那多我一个也不多,我太喜欢你了,受点委屈也没关系。”

虞子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没回话。

温束继续絮絮叨叨:“虞子钰,我是真喜欢你。你跟在队伍第一天时,我就注意到你了,我今年二十了头一回喜欢一个姑娘。我哥骂我贱,往有夫之妇跟前凑不要脸,可我忍不住。”

他觉得虞子钰就算有夫君,她那个夫君估计不是什么好货色,让妻子离家在这大漠中独行,哪有这样当人夫的。

“我不喜欢你。”

温束早已意料到,可真听虞子钰这么说时,心底还是止不住的难受:“那你喜欢你的夫君?”

“也不喜欢,我谁都不喜欢。”虞子钰吃完最后一口饭,揪起地上的枯草擦拭碗壁。

温束心里又敞亮:“谁都不喜欢,那说明还有可能喜欢我。你说说,你喜欢怎么样性子的男子,寡言少语的,热情奔放的,温柔体贴的,还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我都学好不好?”

虞子钰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她深思熟虑一番,回道:“我喜欢神仙一样的男子。”

“神仙?”温束摸不着头脑。

虞子钰洗过碗筷,回到自己的两匹马跟前,碗筷放入马褡子中,利落翻身上了一匹马,说:“温束,我要走了,就此别过。”

温束这才猛然记起,虞子钰曾说过,等渡过黄河她便不跟着商队了,自投别处去。

他惊慌拉住缰绳不让她走:“你到底要去哪里?”

“去乌斯藏,我得往西南走,不跟你们一道了。”虞子钰目光清澈看向西南方向的路,她的目标从未改变,她要去最高的雪山找神仙。

“你一个人吗,可是去投奔亲戚?若是不着急的话,你先跟我们去西域,过后我再陪你去藏区,好不好?”温束想尽办法挽留。

“我自有我的路要走,不必多言。”虞子钰扯过缰绳要策马。

温束拦在马头前:“那你要去多久,还回京城吗?”

“回的,我去乌斯藏办完事就回京城。”

温束迟疑几遭,最终下决心道:“子钰,我去和我哥说一声,我不去西域了,我陪你一同去乌斯藏。”

虞子钰严词拒绝:“不,你不能跟着我,会坏我的大事的。”这条寻仙之路,她必须一个人走,多一个凡人只会乱她道心,道心不稳恐怕见不到神仙。

见温束依依不舍,她安慰道:“我就去几天,前方有人来接我的。等我办完事情就回京城,你若真想找我,就去京城吧。”

温束不再胡搅蛮缠,这些日子他摸索出虞子钰的性子,她确实有自己的事要走,目标十分坚定,容不得他人打乱她的计划。

“那也好,等我从西域回来就去京城,到时候我去你家提亲可好?”

虞子钰含糊应付:“随你。”

“那你先等等我,我得给你个东西。”

温束往队伍里跑,回到他哥面前,撬开一木箱,从里头取出一颗夜明珠,又跑去给虞子钰:“子钰,你拿着,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我们各自办完自己的事,约在京城见面,我去你家提亲。”

“这珠子贵重,我不能拿。”

温束拉过她的手,径直塞她手里:“拿着,这是我送你的。要不你也送我点东西,好做定情之物。”他稍稍红了脸,对上虞子钰坚毅的双眸,不禁又恍惚了。

虞子钰急着要走,随便从怀里扯出一方锦帕丢给他:“给你了。咱们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这锦帕是李既演自己裁的。

上头歪歪扭扭绣了两个小人和一条小黑狗,一女一男,一个是虞子钰一个是他。当时虞子钰叫他再绣一个李奉,凑齐一家三口,他黑起脸半夜挑灯,又往帕子上绣了条狗,一边绣一边骂李奉是不要脸的贱狗。虞子钰坐在**哈哈大笑,骂他小心眼儿。

温束接过锦帕,还未问帕上这一女一男一狗,到底是代表何意。听到马蹄声踏地而起,黄尘飞漫,虞子钰已经纵马离去。

他在后头喊道:“虞子钰,别忘了,我们在京城见!”

“好!不见不散!”虞子钰清亮的声音飘在风中。

温束仔细叠好锦帕,塞进怀中紧贴着心口位置。他重新回到队伍中,大哥温酌问;“她这就走了?去的何处?”

“乌斯藏。”

温酌:“去藏区作甚?”

温束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问过好几次了,她也不说。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就让她去吧,反正我们约好在京城见面了。”

温酌也看向虞子钰离去的背影:“她一人怕是不安全。”

温束:“她说前方有人来接她。她不让我跟着,自然有她的道理。”

温酌又望向被温束撬开的箱子:“那夜明珠价值不菲,你就这么送出去了?”

温束笑得春风得意:“等去了京城,我要上她家提亲的,就当是聘礼吧。”

温酌不屑道:“她不是说她有夫君了吗,还是两个,到时叫她男人把你打出京城,可就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