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霍总,您这边既然遇到朋友,不如我先过去看看他们准备好没有, 您先和朋友聊着?”
“嗯, 有劳。”
“客气了不是?那我先过去。”
搁着一个谢泠,连漪听到那边传来几句交谈, 随后便是皮鞋从地砖到草坪的脚步声变化,由远至近地响起。
他走到长桌旁,站定,只拿着那双本该潋滟多情、此刻却平静似水的桃花眼静静地看着她。
连漪毫不示弱地看回去。
眼前的男人个子挺拔, 神情淡淡,裁缝手工定做的西装熨帖穿在他身上, 很好地突出着他肩宽窄腰腿长的优点。
不论是俊美面容还是他流露出的气质, 眼、鼻、唇,好似都透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矜贵。
连漪此刻看着他, 真人站在这里, 与记忆里的面容重叠,他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
少年时总会难掩锋芒、意气风发, 而此刻的他,锋芒内敛、眼底面上一派平静,叫人感到一阵处事不惊的沉稳。
“霍止昀, 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连漪起初那点子心虚, 很快就消散如烟, 立马理直气壮道:“我和我男朋友在这搂搂抱抱,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为了证明这话的说服力, 连漪支着谢泠,另一只手抽出,用力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谢泠感官混沌,但还是微微吃痛,蹙眉低哼了一声,往后稍仰。
“老实点!”连漪一把揽住他的腰,飞快低声警告了句,也不管谢泠还能不能听进去。
好在他虽然喝醉了,但整个人出奇的安静,就那么低眉顺眼地看着她,任由她摆弄。
“你的男朋友?”
霍止昀眼神复杂了一瞬,旋即微微皱眉,目光往不远处好似群魔乱舞的场面瞥了一眼。
“伯父和伯母他们……知不知道你有交往对象的事情。”
连漪哼了声,“要你管,我们又没什么关系,你好像没有立场问我这些问题吧。你现在可是霍总了,犯不着再忍让我,反正这么些年也没联系,我以为大家都默认直接是不熟的关系了呢。”
霍止昀随着眉眼微皱的动作,漂亮的眼眸好像露出一丝不敢置信与难过。
“你……是这么认为的?”
“不然呢!”
连漪只觉得他整个人都有些奇怪。
霍止昀其人,从小就是整个二代圈子里纨绔们最讨厌听到的名字,也是被不少人所崇拜、敬仰的存在。
那些年,谁没在犯错之后,被自个儿爸妈揪着耳朵一同教训。
“你但凡有人家霍止昀一成,我都得给景山寺的佛像塑金身还愿!”
就是这么一个人,在连漪猫嫌狗厌的日子里,与她形成天差地别的对比。
偏偏连、霍两家是世交,无论连漪怎么烦透他,都不可避免两家来往频繁的时候,总会被他神出鬼没的管着。
大人们乐得实施小孩自治政策。
于是每当连漪胡作非为的时候,他总能适时出现,微微皱眉,年纪不大却气质沉稳。
‘小漪,不要胡闹’、‘小漪,不可以欺负别人’、‘小漪,自己的作业要自己写’。
诸如此类的话,几乎贯穿了连漪整个童年乃至大半个青少年时期。
但不论连漪怎么招惹顶撞,他都始终一副好像要生气,却又按捺住,到后来干脆连要生气的样子都没了,只是无奈地为她去和人道歉赔礼。
索性,连漪有一阵子也不去外头横行霸道,只逮着他一个人胡闹。
为此还冷落了她那竹马好一段时间。
连漪惯会胡搅蛮缠,她知道霍止昀有洁癖,于是吃过雪糕沾得满是奶油巧克力泥的手,借着撒娇的工夫,将他衣服擦得黑一道白一道。
还逼着他不准换,并定下这一天是弄脏了手不用毛巾擦干净纪念日。
类似的事情大大小小数不胜数,连漪自己都记不清了。
在她十五岁那年,霍止昀办了休学,据说是去接任霍家的一些核心产业,打那以后,他们的联系便很快断得一干二净。
连漪知道对方只不过是有责任感,看在两家交情和她年纪小的份上,才一直忍让迁就。
有了正当的理由离开,当然是走得比谁都快。
所以即便是当初有人和她说霍止昀随着霍家战略重心转移回到云海,她也没有半点记挂要和他再次联系的意思。
毕竟这位,也是男主备选之一,还是那种不需要她怎么操作刷反感的好帮手。
那时已执掌整个霍家的霍止昀,在剧情大纲里,对‘她’这个少年时的一个世交家的孩子,全然是漠视、毫不在意的态度。
连漪理解不了他眼神里的复杂情绪从何而来。
但转念一想,人终究是感性的,他也不是未来那个城府极深、心思更为深沉内敛的合格掌权者,走了不过三年。
对她还留有一点记忆里的交情实属正常,只不过看样子,还是那种身为兄长对平辈弟妹的管教更多一些。
想到这,连漪愈发理直气壮,“我是成年人,自由恋爱,总之用不着你操心。”
霍止昀看着她依旧神情骄纵的脸,有些微怔然。
记忆里的女孩长大了不少,但看见她的一瞬间,时隔三年,原以为会近乡情怯、会感到陌生的猜想,几乎随着她毫无变化的性格而消失不见。
他有些无奈,薄唇轻抿,解释道:“当初我没能参加你的生日宴,是因为情况紧急,我知道你不高兴,但气了这么久,难道还不能原谅我吗?”
“……?”连漪一脸莫名其妙。
霍止昀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三年的时间既长且短。
即使作为继承人的身份进入霍家集团的核心产业,但想要彻底掌控并作出成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被临时任命,连好好的告别都来不及。
然而飞机一落地,他已经拨不通连漪的电话,打去连家询问的每一通电话,也只能得到她不想接听的回复。
霍止昀再清楚不过连漪的脾气,只能在这三年间,始终记着她说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纪念日,找到她或许会喜欢的礼物托人送去云海。
好在她从未拒收过。
但这通电话打了三年,霍止昀始终没能听到她的声音,各种社交软件也被拉黑。
他回到云海的这段时间,各种推不掉的应酬、处理不完的公务与开不完的会,原本想在连爷爷寿宴之前,正式与连漪再见。
但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情况的场合下见面。
连漪眨眨眼,有些诧异。
难道这就是霍止昀这几年的成长吗?以前尽管他大她六岁,但面对她那些歪理,都一副说不过她只能无奈点头认同的样子。
可现在,竟然还学会倒打一耙了。
“……别说得我好像还不懂事一样,总之,如你所见。”连漪扯着嘴角冷笑一声,“他不仅是我男朋友,我还带他和爸爸妈妈见过了,下周我还会带他去爷爷的寿宴。”
“你现在可管不了我。”
霍止昀微因为她的话,此时才分出一些注意力给连漪半搂半抱的那个少年,眉头随之微蹙。
“你做决定……不该这么草率,连爷爷的寿宴会有多少名流宾客,你带着他出现,即使没有任何明确表示,但在他们看来,你已经表态了。”
他微顿了一瞬,走上前,伸手想要帮忙将少年搀扶,至少与连漪保持一定距离。
“你还小,很多事情不应该太早下定论,何况……”
霍止昀看了一眼谢泠,自觉以连漪哥哥的身份对其审视。
年纪不大,却学会喝酒的那一套,还要连漪照顾,这样不够沉稳的性格,根本和她不适合。
然而下一刻,他伸出的手被连漪直接‘啪’一声打开。
好看的手背浮现淡淡红痕,怔愣地顿在半空中。
“霍止昀,你真的很烦,我说过不止一次,现在咱俩不熟,你要是想摆大哥哥的谱儿,也别在我这摆。”
霍止昀漂亮的桃花眼微怔看着她,连漪微圆眼眸亮闪闪的,却不耐烦地与他对视,红潋潋的嘴唇吐着与她眼神如出一辙的不耐烦话语。
“以前你就因为那些个长辈,明明都要被我烦死了,还得忍着和我呆一块儿。”
“怎么现在你都是霍总了,还有谁管着你吗?真没这个必要,也别打扰我和他的二人世界了吧。”
连漪没想和他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即使是他和她三年彻底没了联系。
但霍止昀是第一个让她清楚知道,剧情大纲的走向无法被违逆。
记忆里,那个白衣的身影从少年到青年,不论严肃还是无奈,对她始终都呈现出无穷尽的耐心和包容。
但他的离开和‘消失’,只不过是让连漪在那瞬间彻底冷静。
因为她是恶毒女配,所以,即使是一个‘哥哥’,也不配拥有。
现在霍止昀站在她面前的这些表现,只让连漪觉得可笑,人的习惯总是会随着环境变化而改变,所以她也早已经习惯了——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水墨泡影,最终都会被倾倒得一干二净。
正如眼前的他一样。
霍止昀慢慢垂下手,此刻才感觉到他与连漪之间,因为这三年的时间,已然存在着陌生的隔阂。
“他喝醉了,你一个人不方便照顾他,我叫人过来把他送回去,你在这里和朋友玩……或是我让司机一起送你回去,好不好?”
大气淡然的眉眼,此刻微垂。
霍止昀知道连漪的脾气一旦起来,是怎么也哄不好的,习惯地顺着她询问般说出安排的打算,像是在安抚孩子一样。
“不用,你去找个人过来帮忙搭把手,我在这里给他开间房就行。”连漪睨了他一眼。
既然交情已经淡了,就没有再续上的必要。
何况像他这种日理万机的人,与她的距离,如果说以前只是个水渠,那现在就是鸿沟。
她倒是还敢拿他衣服擦手,只不过眼下只要他皱皱眉,多得是人为他备好换洗的衣服,眨眼间就处理得干干净净。
虽然有些意外霍止昀的态度和以前没什么差别,但连漪还不至于自作多情到认为他是对她有什么特殊。
只不过是看在两家的交情份上罢了。
往后没了连家女儿这个身份,连漪之于他,也只是个连偶遇机会都没有的陌路人。
霍止昀有些想叹气,他几乎是看着连漪长大的,虽然她总是喜欢胡闹,但性格单纯并不恶劣。
目光一偏,望向醉着酒一直安安静静的少年,霍止昀眉头微皱,淡了眼色。
连漪想法纯粹,待人真诚,不知道人心险恶。
在公众场合做出这样亲昵暧昧的举动,会对谁更有好处,这不言而喻。他下意识将问题归结于这个看似规矩的少年身上。
霍止昀不会干预连漪的选择,但——
过去他毕竟有着平辈哥哥的身份,在意连漪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希望她被人利用蒙骗是人之常情。
或许这个少年没有问题,但总要防范于未然。
霍止昀视线错开,抬手朝草坪外等候的秘书示意了一下。
“待会儿我要和客户谈些事情,可能会很晚结束,不方便来找你。”
等待秘书走来的时候,霍止昀道:“明天我让人送小源居的汤包过来,你吃过以后,我让司机送你到霍氏可以吗?”
他的行程安排得密不透风,回到云海的一个月来几乎忙得没有停下的时刻。
连漪眉尾略挑,眼眸微眯又是要发脾气的模样。
“不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安排。”
“好……”
霍止昀微顿了一瞬,就像此刻不是适合说话的环境与时机,在公司里也并不适合向连漪解释为什么这几年他没有回来云海见她。
他转过脸,对走来的秘书低声交代了几句。
秘书点点头,走过去扶住谢泠的手想要将他从连漪身上拉开,却没想微微一用力,这个看起来干净帅气的少年突然抬起脸睨了他一眼。
随后将手抽出,又安安静静地靠着那位连大小姐。
秘书一脸问号地扭头看向霍止昀。
“……”
“行了,我扶着他吧,让你秘书和庄园的人说一声。”连漪说着,有些狐疑地仰着脸打量谢泠。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比平常要光亮得多。
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那么一转不转地盯着她看,薄薄的嘴唇轻抿,也不知道究竟是醉成什么样,偶尔会呢喃一两句话。
连漪无语地收回视线,眨了眨差点和他对视成对眼的眼睛。
她扶着谢泠,一手毫不客气也不扭捏地搭在他劲瘦的腰身上,往前走稍一用力,他倒也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这下连漪总算知道谢泠有多表里如一了,又忍不住蹙眉想到,怎么别人借着酒精的刺激都是暧昧得不行。
到了她这儿,就是抱着个木头走的待遇。
“小漪——”
她正烦着呢,既是因为谢泠给她没事找事做,也因为霍止昀的出现,手还在掐着谢泠的腰泄愤,就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略低的声音。
“可不可以先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霍止昀没想到连漪会那么坚决,但也因此知道她因为他的失约有多不高兴。
许多个工作到深夜的时刻,他也不止一次近乎失控地想要暂时放下手头的一切事物,去和她解释清楚,至少不要因为他而生气。
但肩负着霍家未来掌舵人的重担,霍止昀清楚自己并没有任性的资格。
连漪听到这话,顿在原地,如果不是还扶着个木头,她一定会走回去揪住霍止昀的衣领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倒打一耙这招玩上瘾了是吧,她什么时候拉黑过他。
于是不作回应地再度迈步,拖着半自动谢泠往摆渡车的方向走去。
秘书很有职业素养地跟在一旁,随时注意着是否要搭把手,可目光总是忍不住往后偷瞥。
他真没见过小霍总什么时候对别人这样低声下气过。
别说是现在了,就算以前,面对那些丝毫不给他身份面子的集团老人,小霍总总能一脸淡淡微笑的大方应对,叫人挑不出毛病,手段软硬兼施并用。
哪怕是到了老霍总面前,小霍总照样是一副四平八稳的大气表现。
久历职场考验的秘书,已然做到了心中八卦念头无数,面上丝毫不显,就连眼睛都能凭借飞速打量回正的频率保证目不斜视的效果。
看到这矜傲的大小姐扶着和她同龄少年的模样,秘书忍不住在心底叹口气。
虽说小霍总不算老树吧,但这花好像开得不是时候啊。
……
谢泠醒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有些恍如隔世。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气味,明媚阳光从窗外透过薄纱照进来,为视野开阔的室内镀上一层白金色的光。
他摇了摇仿佛塞满浆糊的头,抬手抵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闭了闭眼。
随着意识逐渐恢复清醒,谢泠心慌了一瞬,昨晚喝下那杯酒以后,他的意识很快陷入一种尽管清醒,但好像与身体抽离的奇异状态。
想要说的话,想要做的事,大脑产生的想法,落实到身体的时候,变得迟钝又紊乱。
再后来,他整个人愈发混沌,只能模糊记得一些声音,并不清晰,还有不太好的感觉,只是现在已经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谢泠感到难受地蹙起眉,掀开被子想要找水喝,起初还未发觉,直到脚踩在地毯上,他忽然发觉了不对劲。
“……”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睡袍,带子扎得不紧,敞开的领口几乎露出大半胸膛。
谢泠扶着额轻舒了口气,大概……是昨晚喝醉后,连漪找工作人员给他换的衣服吧。
“哇哦。”
室内无端响起熟悉的声音,语气里既有惊叹,又略微拉长了尾音,夹杂着笑意。
“谢泠,你好白啊。”
“……”
“连漪,你……”
谢泠这才发觉,在面向落地窗的半圆型躺椅里,不知什么时候,露出连漪上半张脸和她扒着躺椅边缘的手指。
琥珀眼贼亮,一眨一眨的,活像是个不断摁下快门的摄像机。
他像是被这注视烫到一样,微微愣神后迅速扯着衣领阖上,耳根透红,“你为什么在这里?”
“水在外面的吧台,先去喝点水吧,你嗓子都哑了。”
没得看了,连漪顿时失去兴趣,轻哼了一身,转过身继续躺着,懒散道:“我怎么在这里?你这话问的真有意思,昨晚你拉着我一直哭,我要走,你就哭。”
“我见犹怜那个样子啊,看着都让人心疼。”
“……不可能。”谢泠抿了抿唇,不自信地垂下眼,红意几乎蔓延到了眼尾。
他舒了口气,走出房间来到套房的客厅找到一壶清水,接连喝了几杯。
直到将杯子放在桌上,谢泠没有松手,微微用力握紧了杯身,清亮眼眸还盘桓着复杂的情绪。
难道昨晚他喝醉以后,真的像连漪说的那么做了……
谢泠的确不相信,但想到喝酒前内心的种种念头,他无奈地松开手,撑着桌面久久无言。
“和你开玩笑呢,你喝醉以后就像块木头,不哭不闹也不笑,倒是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惜昨晚没带试卷过来,不然还能让你帮我把卷子全都写完。”
连漪倚着门框,懒洋洋地打量他莫名低落的背影,不就是喝醉了吗,搞得好像被她怎么了似的。
“我先去洗个澡,昨晚……给你添麻烦了。”被她的声音惊醒回神,谢泠目光微微复杂地偏过脸看了她一眼。
有些话当时没能说出口,就连酒精都帮不上忙,看着连漪坦然的眼神,他越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不麻烦,换洗的衣服给你准备好了,可能码数大了点,凑合着穿吧。”连漪难得没和他计较,视线心虚地微微向上一挪。
昨晚掐他掐得顺手,后来让人给谢泠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嗯……她手劲倒是也不小。
“就是有个事,我挺好奇……”
在谢泠低声道了句谢,正要越过她走进房里之际,连漪忽然好奇出声。
谢泠脚步微顿,清冷的眸子带着疑惑看她。
“昨晚总听见你说什么喜欢的,你喜欢什么?不会是数学吧!”连漪到了没忍住自己的恶趣味,捂着嘴噗嗤地笑,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直到她眼睁睁看着面前少年在愣神过后,脸庞浮现恼怒的羞红,随后干脆理都不带理她地走进房间里,拿起衣服便走进浴室。
整个过程动作极快,长手长腿三两下便消失在连漪视线之中。
连漪不由得诧异地歪了歪头。
诶,难道还真让她说中了?
浴室里,清水从莲蓬头里喷洒而出,谢泠有些失神地看着它,随机紧抿着嘴,扯开系住睡袍的带子,衣袍向下跌落。
他的目光随之一顿。
醒来时,腰上的确隐隐作痛,谢泠原以为是醉酒的副作用。
但此刻看着腰上那片深浅不一的淤痕,他即使是头一回醉酒,但也很清楚,没有哪种酒宿醉后会造成这种现象。
谢泠无奈地闭上眼,踩进热水洒落的区域,任由头发被打湿。
他已经不想去回忆和弄清楚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更坚定了以后不碰任何酒精的想法。
但也庆幸着自己最终没有借着酒精对连漪说些什么。
谢泠睁开眼,微舒了一口气,水珠挂在长睫上,很快又被其他溅射的清水打落,或是凝聚滑落至眼睛里。
好在,没有冲动。
她不该被这么草率的对待。
……
“止昀,虽然对方临时换了主要负责人,但根据我收到的消息,那个年轻人来头不小。”
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内,装修风格简约不失大气。
微微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语气略微神秘地对他一侧的年轻男人说道:“庆北的黎家,你知道的吧?”
“京钦吧,现在的董事长虽然不姓黎,但京钦姓黎啊,至于我们这次合作的项目,他们把那位太子爷塞进来,一方面是为了给他镀金……”
“但另一方面也说明了黎家的态度,如果不重视这个项目,哪能轮得到太子爷屈尊降贵呢?”
黎家的背景,即便是这样两人私底下的场合,中年男人也避讳着不敢多言,他相信霍止昀能够理解是什么意思。
霍止昀坐在沙发上,右腿压着左腿,身姿放松却不垮塌,有种举止皆随性不失矜贵的韵味。
“购物中心这个项目,之前的负责人已经和我们谈得差不多,而之后的内容,并不影响项目的推进。”
他眉眼间神情淡淡,一双桃花眼平静地看着茶几上巴掌大的礼盒。
“京钦内部对于这种摘桃子的行为都没意见,我们这些外人,不必过多置喙。”
“是这个道理……”
中年男人见他从自己进来时,几乎目光一直落在茶几上的礼物盒子,轻咳一声,有些好奇道:“怎么,是谁送的礼物,让你看得目不转睛。”
“没什么。”霍止昀回过神,桃花眼因他面上淡淡笑意瞬间变得生动,“会议马上开始了,你先去接一下客户吧。”
中年男人惋惜地收起好奇心,点点头站起身,忍不住嘀咕着那位太子爷可千万别难招呼。
要是来个脾气大的,玩一手老子天下第一先迟到个把小时,天真地想要给他们个下马威,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办公室大门合上后,霍止昀放下腿,微微倾身,双手合十抵在唇边,淡淡目光看着乳白色的礼盒。
桃花眼显得很是专注,好似深情地注视着情人,温柔又缱绻,即便被他所看着的,仅仅是一件方方正正点缀着暗纹的礼盒。
片刻之后,霍止昀将礼盒打开。
一枚南洋金珠和一枚嫩粉孔克珠静静躺在丝绒软垫之中,尺寸不小,拿来镶嵌吊坠都显得突兀,在室内光的照耀下,氤氲着独有的光泽。
霍止昀看着它们,嘴角随着微抿泛起一丝笑意。
连漪十四岁那年为了躲他的补习功课,带着连素禾跑到假山里打瞌睡,迷迷糊糊醒来时,连素禾忘记这一茬,磕到了头。
找到她们时,霍止昀既急又气,难得的失态,等待家庭医生赶来的时候,没能克制住对她一通教育。
连漪当时一如既往的理直气壮,指着嚎啕大哭的连素禾对他说,再凶,她也学连素禾一起掉小珍珠。
结果连素禾一看自己没能哭出小珍珠,哭得更卖力了。
连漪不仅没在意,还强势要求他记住那一天是珍珠纪念日。
这是他第四年搜集到的珍珠,也是第一次没能送给连漪的珍珠。
霍止昀嘴角笑意渐淡,他没有妹妹,而连漪的存在就像是填补了这一份空缺,他想,这个世界上,大抵没有哪一个哥哥,不会因为妹妹的疏远而感到难过。
将礼盒阖上,霍止昀起身把它锁进保险箱里,垂眸看了一眼时间,暂时将心底这些纷扰的情绪压下。
如今他回到云海,总会有机会将连漪哄好,以哥哥的身份,为她以后的人生保驾护航。
霍止昀抬起眼帘的瞬间,略微复杂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他走出总经理办公室,遇见正要前来提醒的秘书,两人随后一同走向电梯,去往会议室所在的楼层。
“这位新任负责人姓黎名景行,现年二十一岁。”秘书微顿了顿,“在上个月也就是十二月十八号,他被任命为京钦副总经理,这是他上任后接手的第一个项目。”
“目前来看,这位黎总的履历很干净,但根据赵总刚刚向我传达了他对黎总其人的看法——”
电梯门打开,秘书压低声音,“年少有为。”
简单的一个词,足以表达很多信息。
临时更换项目负责人,其实对于两家公司的合作是一件相当不利好的事情。
对于霍氏来说,如果不是京钦做出一些利益的让步,恐怕会为此重新衡量与京钦的合作必要性。
洽谈到最后签合同的地步,却选择空降太子爷来摘成果,霍氏当然不免怀疑京钦的态度和专业性。
霍止昀微微颔首,“稍后你和赵总知会一声,让他和负责项目的同事以及法务部再过一遍合同,以及准备好签约仪式。”
“是。”秘书点点头,这些事情当然早就准备好了,等的就是上头的拍板。
霍止昀走到会议室门边,秘书快步上前推开门,他眉眼间随之浮现恰到好处的笑意,既不过分热情,亦不冷淡。
对待不同的人,自然是要有不同的态度。
凌厉的是手段,而不是人际往来,他经受过种种实际磨砺,对这些早已驾轻就熟。
“哈哈哈,黎总啊!您真是个妙人,今晚我做东,您可得赏脸啊,诶——”
“我们霍总也到了!”
会议室里气氛轻松融洽,赵总红光满面,笑容竟然看起来都有几分真心实意,他在看见霍止昀走进会议室时,笑着站起身。
“霍总,这位就是京钦的黎总,相谈甚欢啊!真是相谈甚欢,相信我们这次的合作一定会很顺利。”
他朝背对着霍止昀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说道:“黎总,这位便是我们霍氏的霍总了,您二位都是年轻俊杰,想来是要和我这个老男人更有共同话题。”
老赵三言两语便让两名掌握不少实权的青年好似拉近了距离,与他一般,相谈甚欢。
霍止昀礼貌地微笑,而那个青年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姿挺拔,仅是背影便让人能感受到那股子从容淡然的气质。
“霍总,许久不见,是否别来无恙?”
他嗓音醇厚,并不低沉得过分,略带着笑意的声音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边说着话,边转过身。
青年五官精致近妖,眼尾两点淡红泪痣更是点缀得横流惑人韵味,漂亮得好像更应该出现在电视画面里,而不是此刻这间商务的会议室中。
只不过他的眼神温润端正,无论是被他注视着的,还是仅被视线扫过的,都能感受到那种专注和认真。
霍止昀眼中眸光,却在看清青年的面容的瞬间冷了下来。
“黎景行?”
青年微微一笑,眼眸仿佛墨玉碾碎,漆黑深邃,“是,看来霍总对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会议室内的其他人都无端感受到氛围陡然凝滞。
赵总略带惊疑地看了看两人,旋即打圆场地哈哈一笑,“没想到啊,黎总您和我们霍总还是旧相识?这叫什么,果然优秀的人都是聚在一块的。”
“比起霍总,我还是有很多不足之处。”他谦虚道:“这次项目,希望能在合作中,向霍总多多学习。”
“……”
这话说得过于客气,反倒叫人觉得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偏偏青年温润脸庞一派认真神色,诚恳得叫人好似都不该产生丝毫怀疑。
赵总朝霍止昀猛式眼色,他不知道两人之间是否有什么摩擦。
但往日极为靠谱的小霍总,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吧?
霍止昀微顿了一瞬,旋即礼貌微笑,“见到故人一时间有点惊讶,黎总,请坐。”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招呼着彼此落座。
这场会议本就不是像之前那样正式,双方甚至只是为了一个小条例就能挣得脸红脖子粗。
基于大大小小方向都已经商议敲定好的情况下,这次主要是再过一遍合同。
赵总还为刚才两边负责人的反应而担忧着,但随着会议的进程有条不紊地推进,他暗暗松了口气,一直带着笑脸,看两位青年你来我往地沟通交谈。
直到京钦的这位青年总经理在片刻沉思过后,起身向霍止昀伸出手,笑容和煦,“霍总,合作愉快。”
其余众人纷纷在心底松了口气,也为终于能将持续近两个月的拉扯画上句号而感到振奋。
绩效奖金仿佛就在眼前。
“黎总,您看有没有兴趣参观一下我们霍氏?”赵总向来是润滑油的角色,签约仪式当然不是马上就执行,在这之前他们就是绝对的蜜月期。
虽然是双方共赢的合作,但毕竟此时作为东道主,他自然要彰显主人的热情。
青年淡淡一笑,眼尾泪痣随着这点笑意微动。
赵总无声轻吸了一口气,下意识避开些许视线,不由得在心中啧啧称奇,这位可真是……妖得很。
“多谢赵总好意,我还是想和霍总叙叙旧,霍总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赵总随着他的话,看向霍止昀。
“既然黎总有这个兴致,不如就在这里聊聊。”霍止昀眼底沉沉一片,俊美脸庞依旧挂着礼貌的微笑。
两人之间的眼神,是旁人看不见的交锋。
会议室很快得到清场,赵总亲自关上门,并站远两步,叫来一名秘书守在门外等候,他虽然心底不少疑惑,但还要去盯着后续的准备,以及招待的事宜。
“黎景行……”
霍止昀神色淡淡,桃花眼透着一股清虚疏远,再没了刚才那种亲和感。
“这个名字倒是和我记忆里的不太一样,所以我该怎么称呼你,是京钦的黎总,还是以前跟在连漪身边的姜昱?”
姜昱目光温润,嘴角笑意清浅,坦然地看着他。
“以前随母姓,她为我起名单一个昱字,霍总习惯哪个称呼都可以,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而已。”
霍止昀略带审视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微微启唇,“不论你是姜昱,还是黎景行,这都无所谓,只是……连漪应该还不清楚你的这重身份吧。”
“霍总,我们只不过是叙叙旧。”姜昱眉头微蹙,像是有些困扰。
“但我和一一的事,是我和她之间的私事,我认为,不太适合在外人面前随意提起。”
外人?
霍止昀想要冷笑,他早就知道姜昱这个人心机深沉,并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现在看来,他的感觉果然没有出错。
“对于小漪来说,谁是外人,恐怕,答案要让你所想的自信错付了。”他脸上表情沉静。
“霍总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姜昱微微一笑,丝毫不为霍止昀言语之中的锋芒所动。
“我不是自信。”
“只是因为和一一十几年的感情,有这个底气罢了。”
霍止昀眼眸微眯看着他,嘴角轻扯起略冷弧度。
背景复杂,心机深沉。
他呵笑一声,“这份底气,就是你消失两年,了无音讯的缘故?”
姜昱眼睫微颤,墨玉般温润的眼眸旋即带笑地看向霍止昀。
“三年没联系过一一一回,霍总又是什么样的底气,在这里质询我?”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长而宽的会议桌。
不同气质的俊美面庞上笑意深浅,看似友好交谈的氛围之下,仿佛涌动着难以察觉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