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止昀对姜昱的印象, 一直停留在连漪身后那个总是脸色苍白、安安静静的男孩上。
姜昱与连漪父母家同在一个小区，奇怪的是家里并无大人。
也不知道连漪怎么和他认识，她三四岁的年纪时, 他就总是默不作声地一直出现在连漪身侧左右。
按理说, 这样长得漂亮的小孩子，看起来安静乖巧, 很容易讨人喜欢。
但在霍止昀心里，感到姜昱从小就心机深沉，并不是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他冷静看待连漪每一次的胡闹，都隐约能看到姜昱的影子。
霍止昀不像其他人一样, 认为所有的错误都只在连漪一人头上，他始终认为, 很多事情连漪并没有错, 而那些不对的地方。
恐怕很难和眼前这个看起来极为无害的男人撇清关系。
姜昱从连漪身边消失，这件事在霍止昀看来, 是个好事, 他并不希望连漪身边有一个这样心思深沉的人。
“我与黎总之间没什么旧情好叙，刚才那位赵总已经安排好了各种招待，相信一定会让黎总感受到霍氏的重视。”
霍止昀长腿交叠, 嘴角噙着淡淡笑意，“黎总不妨随着赵总的安排，好好体会一下云海的人情文化, 再回庆北。”
姜昱漆黑眼眸仿佛泛着弧光，勾唇一笑, “霍总不必这么客气, 我对云海虽然谈不上是本地通，但也在这里长大。”
“何况, 下周连老爷子的寿宴，作为晚辈后生，既然来了云海，没有道理不拜会贺寿。”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有没有这个必要，难道霍总说了算？”
霍止昀的话说得不带丝毫火气，姜昱亦回答得没有半点锋芒。
只是话里每一个字组合起来，互相对上，好似无形的兵刃在空中铿锵碰撞了一下。
霍止昀眼眸微眯，“小漪有自己的生活，认识了不少的朋友，最近还谈了一个对象，我知道你以前和她形影不离，但人总是会变的。”
“黎总既然能做到两年杳无音信，何必在这个时候出现，打扰小漪。”
他再清楚不过，连漪是个心软的，而姜昱惯会用自己的皮囊和那张嘴伪装掩饰内心。
尽管在心底各种看不上连漪说的那个男朋友，但相比起姜昱这样表里不一的人，总之，霍止昀不希望看到姜昱再一次走到连漪的身边。
黎家虽然一代不如一代，但近些年隐有崛起之势。
霍止昀不相信一个消失了两年又再度出现的人，心思当真会单纯得只是为了见过去的朋友。
再怎么说，连漪身后是连家，也是连德成的独生女，光是这么一个身份，就足够让不少人动歪心思。
“霍总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话？”
姜昱抬眸，脸上神色始终流露出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平静。
“不过，霍总有所误会也很正常，毕竟你和一一做不到像我和她一样无话不说，彼此信任。”
他微顿了一瞬，像是为此而感到愉悦地轻笑。
“一一知道我离开是去做什么，自然不存在杳无音信这样的事，我回来，对她来说不是打扰，而是惊喜。霍总何必在这里以己度人。”
“至于那个‘男朋友’。”
“一一没有我陪在身边，无聊的时候寻个消遣，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霍止昀看着他笑得刺眼的那张脸，眼神蓦然微冷，旋即呵笑一声。
“看得出来，黎总是有备而来。”
“霍总谬赞。”
姜昱的目光很有礼貌地与霍止昀对视，心下微嘲。
满口道理，不过是扯着幌子自缚欺人。
他微微一笑，“贵公司的招待就不必了，你们的诚意我心领了。相信霍总能理解我的迫切，在云海，还有一位故人更值得我去叙旧。”
霍止昀微微咬牙，只是面上仍旧一片风轻云淡。
“呵。”
“当然能理解。”
“那就先聊到这吧。”姜昱起身，礼貌地颔首示意。
“见到霍总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让我颇为感慨，希望您以后也能和过去一样，以兄长的身份，多多照顾我与一一。”
“……”
霍止昀起身的动作仅顿了一瞬，旋即薄唇轻启，语气淡淡，“攀亲带故？黎总还是分清楚公私为好。”
“这倒也是。”
姜昱的眼神落在他眼底，变得意味深长。
“霍总公务繁忙，就不叨扰了。”他轻笑，一字一句道：“我还有些紧要的私事，先走一步。”
会议室大门打开之时，秘书率领一众有资格露脸的高管立刻露出微笑，停止方才的低声闲聊。
“徐秘书，送一送黎总。”霍止昀眸光平静，吩咐道。
“是。”徐秘书压下心中微讶，有条不紊走到那位气质淡然的青年跟前，微微俯身，“黎总，您先请。”
姜昱礼貌笑，“有劳了。”
他正要迈步之际，又忽然偏过脸，看向被一众高管簇拥的霍止昀。
“霍总，很期待下一次与你的见面。”
霍止昀周身气息蓦地一沉，语气却挑不出半点毛病，“黎总慢走。”
他们之间的氛围，说是融洽吧，又处处透着磁场不对付的怪异。
说是存在什么矛盾？
一个面带微笑、一个神情淡然，毫无火药味。
众人保持职业素养对客户露出和善微笑，心里头却不断泛起嘀咕。
这倒是故友重逢、相谈甚欢啊，还是有什么他们这些为霍氏立过功的人听不得的事啊？
……
云海是座依山傍海的城市，从市区开车出发，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就能看到仿佛无限延伸的海岸线。
受到重视治理的海水很是清澈，因此也是国内的一个著名旅游选择。
连漪昨晚临时组局之所以那么多人响应，除了她本身的号召力以外，还有答应了一个额外条件的因素。
那就是今天要和一帮朋友们出海玩。
她自然无所谓，想着谢泠在这群人面前算是混了个印象，便没把人带着。
大家的落脚点是在流金湾最出名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名字很贴切又简单，叫海洋酒店。
连漪磨磨蹭蹭到达酒店套房时，大厅里已经或站或坐待了几人，聊得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
“连漪！”
最先发现她进来的人是许清瑶，小姑娘柔柔弱弱挨着连素甯，雾蒙蒙的眼眸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变得明亮。
她们是连漪特地叫来的，这段时间许清瑶和大姐的敬业程度，让连漪即使对这个项目再不看好，都有些不安心。
最让连漪诧异的是许清瑶的变化。
她性格一向敏感，甚至有些自卑怯弱，这点其实从这么些年，她仍然没能融入连漪的朋友圈子就可以看出。
但这段时间，许清瑶就像是破茧成蝶一般，尽管外貌无法改变，仍给人一种柔弱无助的观感，但她由内而外的自信大方，却越发明显。
连漪倒是乐于看到她的变化，总好过成天没事跟在屁股后头要哭不哭的样子。
她走过去，几人接连热情地打着招呼，连素甯温婉一笑，“一一，怎么才来？”
他们其实都到齐了，只不过另一拨人去准备东西，打算趁着今天天气好，来一场海钓。
古欣等人忍不住吃吃地笑，反正这帮人里，一个是不介意，另一个也确实没人敢这么说连漪来迟了。
“大姐，我都来了，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嘛。”连漪走过去，眼眸弯弯，软骨头似的直接倒在她身旁，顺着半躺在怀里。
眼神还不忘小刀子似的朝那几个幸灾乐祸的朋友身上剜。
“坐好些，像什么样子？”连素甯轻嗔一声，却没有将她推开的意思，抬手将连漪垂落腮边的发丝捋至耳后。
隔着一个连素甯的许清瑶朝这边探头探脑，巴巴地看着她，讲得好小声，“连漪小姐……”
“出来玩就放松点，还有，不是说过让你别这么叫我吗？”连漪懒懒散散地哼声道。
许清瑶低低地哦了一声。
连素甯轻笑，“别说她了，清瑶表现得很好，只是你没来没看到而已。”
“哦？”连漪对此不抱信任态度。
“你没来的时候，她和你的朋友也聊上了。”连素甯细声道。
起初她敏锐察觉到，许清瑶和这些连漪的朋友似乎关系不是很好，尽管他们对许清瑶也没有什么恶意，但那种习惯性的忽略，还是能够很清楚地看到。
连素甯其实对此有些疑惑。
毕竟和许清瑶相处的时间里，她感觉得到女孩不论做人做事，虽然有些时候稍显稚嫩，但成殪崋熟得很快。
只不过在连素甯的观察中，许清瑶却有些出乎她意料的主动和一些人攀谈。
对方显然比她还要感到诧异，神情古怪的回了几句，不知怎的，竟慢慢熟络起来。
连漪听到大姐都这么夸赞，讶然道：“这么厉害？”
“其实……也没有啦。”许清瑶很不想承认她一直在等着连漪的这句话，眼睛都笑得眯起，羞涩抿唇道。
心底更是得意地翘起尾巴。
这些，可都是未来的客户群体，当然有必要提前运营好。
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许清瑶。
现在的她，进化了！
连漪蹭了蹭大姐的臂弯，没搭理许清瑶这句明显言不由衷的话。
“诶，连漪，问你个事。”古欣神神秘秘地凑过来，瞅了眼连素甯，朝她友好地笑了笑，随后轻轻推了推连漪手臂。
“说吧。”连漪抬起眼帘。
“这事吧，我也就不绕着弯子问了，你真的要带着谢泠一起去参加连爷爷的寿宴？”她的问题，同样是朋友们心底的疑惑。
私底下，玩得再过火，到底也只是私底下，大家明面上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他们难以理解连漪为什么要这么做，总不能真是真爱吧？
连漪嘴角忽然微勾，眼眸静静地看着古欣，片刻之后，她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现在圈子里都传开了呀！”古欣蹙眉，“怎么了，难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了——
她拉着这帮朋友组局的时候，只不过是让他们见见谢泠，可没细说过什么，她也从来不会解释这么多。
而明确知道她要带谢泠去参加寿宴的人，说起来，还是她如今的亲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