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秋月他们一行人虽然是被视作‘书呆子’的那类人, 但也并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就比如之前论坛里的帖子,几人都刷到过。
只是真没当一回事。
毕竟徐峄桐在学校里虽然很低调,但大家也不是不清楚他的背景, 即使因为他的低调和一些传闻, 观感还不错,但也不会认为他们这类学生会和特招生走得多近。
孟洱看起来, 也不像是会摆低姿态讨好奉承的一类人。
这……这也太刺激了。
吃到一手新鲜瓜的几人莫名感到隐隐的兴奋。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进去了。”孟洱淡声说道。
她能理解这个年纪的学生有着旺盛好奇心,但也没打算主动解释什么,自己心里坦然就好。
甄秋月与那几人有些愣愣地点头, 下意识让开路。
“等等!孟洱,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可以吗?”甄秋月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连忙叫住孟洱,为自己的反复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
孟洱偏过脸看她, 微微颔首。
得到首肯, 甄秋月走近两步,轻声道:“这么问可能有点冒昧——”
“之前那位同学,姓连的同学, 你认识她吗?”
甄秋月眼底带着些希翼,期待地看着孟洱。
她其实早已有所猜测,进入玻璃花房需要输入密码, 如果连漪不是本校学生,又拿着孟洱的学生卡, 她们很大可能是认识的才对。
孟洱神情平静, “有什么事吗?”
“是……我和她承诺了一些事情,虽然还有很久, 但我希望未来的有一天,我可以亲口告诉她,当初和她说的话,我已经有能力去做了。”
甄秋月眼镜底下的脸蛋红扑扑一片,有些羞赧道:“如果你认识她,可以问一下她愿不愿意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吗?”
“或许她已经忘了呢?”孟洱有些好奇,她不太理解眼前这个女孩的信念感从何而来,沉吟道:“更何况,她知不知道,很重要么。”
“当然!”
甄秋月双眼睁圆,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激烈,抿了抿嘴,“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果不是她和我说的那些话,我可能要等到很久以后,才会后悔当时没能想清楚……”
“现在的我,还只能把这件事视作目标和梦想去努力,但我不会打扰她的。”
如果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场,甄秋月很想跟孟洱说更多。
孟洱给她的感觉,就像是那个女生一样,尽管气质截然不同,却一样的张扬明媚,而在散发着光芒的外表下,她能感觉得到她们的善意。
甄秋月忍不住想要亲近,更想要成为这样的人,像她们一样。
“她……就这么好?”孟洱略微转身,正视着她,好奇道。
“嗯!”甄秋月用力点头,轻声道:“她真的很勇敢,我想过很多次,如果我是她,会怎么做?也许从一开始,我只有找老师来解决的途径……”
她轻呼出一口气,“我不知道自己这样说对不对,但像她那样家境的人,却能考虑到我的状况和感受……明明我们只是陌生人,而且她也是因为我才卷入麻烦里。”
“像这样的女生,漂亮、勇敢、善良、坚强……”甄秋月在孟洱淡淡目光注视下,不自觉地数起她对连漪能够想到的优点总结。
但说到最后已然词穷,孟洱好整以暇看着她的目光,却莫名给甄秋月一种‘接着说’的感觉。
“所以,她真的很好!”甄秋月笃定道。
只能夸到这种程度?
孟洱心底感到略微失望,神色如常地看着她,“我知道了。”
甄秋月眼底燃起希翼的光。
“不过,我并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孟洱一脸平静,“很遗憾,帮不上你的忙。”
“……诶?”甄秋月表情从期待到呆滞。
她还以为孟洱刚才的话,是默认认识那个女生的意思,发觉自己是在孟洱面前猛夸了另一个陌生女孩,顿时满脸通红。
“只要你站得足够高,她总会看得到你,到那个时候,能不能亲口和她说你做到自己承诺过的事,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孟洱朝她微微颔首,随后便从那几名学生让开的一条路走回包间。
“你的蛋糕。”那串长得离谱的名字,她到底说不出口。
将蛋糕放在桌上,奇怪的是,徐峄桐的反应冷静得不符合他对这个蛋糕的期待。
“不吃?”孟洱坐回位置上双腿交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我听到了。”徐峄桐拆着蛋糕盒,嗓音微沉,“刚刚他们在外面说的事情,我听到了。”
孟洱眸光一顿,“什么事?”
“一些人针对你的事情,我可以帮忙。”他拿起叉子,话说得很直接。
“哦,这事啊。”孟洱垂下眼,无所谓道:“只不过是一些人无聊折腾,不值得浪费时间去关注。”
徐峄桐点点头,吃起面前的蛋糕。
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优雅得仿佛像是在高档餐厅里一样有着用餐礼仪,只是吃蛋糕时总有些奇怪的执著。
要将堆叠在蛋糕上的水果撇到一边,吃完了奶油体和夹心,才开始一个个地吃沾了些奶油的水果。
“对了,你在计算机领域这么厉害,应该也认识不少厉害的人吧?”直到他吃完蛋糕,俊美面庞透着愉悦,孟洱适时开口。
咕咕机目前节目已经进入正式筹备阶段,音乐软件的设计制作也要提上日程。
孟洱今天倒不是特地奔着徐峄桐的能力而来。
只是听到他说帮忙时,才想起眼前这个少年在计算机方面的实力,想着或许可以让他举荐一些人选。
音乐软件将由咕咕机和孟洱的公司联合控股,在商场里,为自己保留话语权也是对彼此的尊重。
当然需要一些‘自己人’坐镇。
“嗯?应该是……”徐峄桐微怔。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应该是?”他开口说话总会有逻辑奇怪的时候,孟洱感到有些好笑。
徐峄桐清晰的下颌线微微绷紧,皱着眉想了一下,“和我一样,不多,如果你想让他们做事,很难。”
对于自己的意图被看穿,孟洱丝毫不感到讶异。
她微微勾起嘴角,笑意不太明显,“我对你的实力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如果是设计一款音乐软件呢?你认为大概需要什么种类的工位,以及多少人,能够完成这类工作的人大概是什么层次。”
有一个更了解行业水准的人摆在面前,孟洱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多了解一下。
她不需要了如指掌,只要知道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就足够了。
“要看构思的具体架构。”
徐峄桐捏着叉子,像是有些犹豫,深邃浓郁的眼眸盯着孟洱看了好一会儿,随着眼睫低垂遮挡了大半,他低声道:“其实……我也可以帮忙的。”
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就在这里,孟洱却想要找其他……厉害的人?
听到这话,孟洱眼神从微怔到泛起兴趣,她略微调整坐姿,平静的目光落在徐峄桐脸上,内心审视着评估这个可能性。
“我恐怕付不起雇用你的酬劳。”
“酬劳?”徐峄桐疑惑抬眸看她,旋即反应过来,嘴角微抿了抿,“按照业内标准薪资就好。”
“我认识的人,如果没有我在,他们很难合作。”
想了想,他很认真地补充一句解释。
孟洱对于徐峄桐毫无豪门少爷这个身份自觉,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只是没想到,他会乐于助人到这个份上。
看着他算是自夸且藐视了‘同行’,却毫无所觉的无辜表情,孟洱心底感到一阵好笑。
“找个时间,你来办个入职吧。”
她不在意徐峄桐的动机是什么,能够利用的事物自然要先抓住。
孟洱做事之前,喜欢先将风险衡量。
如果说徐峄桐愿意屈尊降贵加入是别有用心,概率小到这种程度的可能性也能成真,她心甘情愿为自己此刻的决定买单。
只要徐峄桐的实力,对得起他的名气。
孟洱对于咕咕机的咕叽音乐软件上线后,能够保证用户使用体验产生更多信心。
商场竞争从来都不局限于阳谋,私下种种手段一向是怎么阴险怎么来,再离奇愚蠢的竞争手段,她都见识过。
咕叽这个软件,从最基本的经营理念就已经与现在唯一主流的理念背道而驰。
如果有徐峄桐以及他认可的计算机高手坐镇,至少在服务器方面可以很大程度地放心,将更多资源投入到其他方面。
“但是我下周要出国,可以线上联系?”徐峄桐略有些纠结,这还是他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似乎不应该一上班就请假?
“没关系,只要你能掌控好你的团队,线上沟通对你来说也更便捷。”
孟洱一手支着脸,另一只手执笔在腿上平板将原先敲定的一大部分内容删除。
经过几次授课相处,她大致摸清徐峄桐的性格,有些不谙世事,认真、单纯,好骗——
很好沟通。
和他相处,只需要有什么说什么,而他自己也履行着这样的交际法则,会很直接地将自己情绪表现出来,尽管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皱着眉一言不发。
例如孟洱多次拒绝他在学习过程想要点蛋糕吃的要求时。
“但有些话我还是想先和你说清楚。”什么样的位置说什么话,孟洱向来如此。
她停下笔,眸光冷静地看向徐峄桐,“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力,所以不会在你的专业领域指手画脚,但希望你明白一点,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很重要。”
“它凝结了不止我一个人的心血,我不想看到它成为一时无聊的消遣,只是被拿来打发时间。”
孟洱可以把这话说得更漂亮,至少不会让人听了觉得不被信任、太过直接而感到反感。
但对徐峄桐,经过修饰装点的漂亮场面话,远不及这样直接的告诉他更有效率。
所以即使看得到他身后的徐家,孟洱依然直言不讳。
徐峄桐点了点头,模样看起来莫名乖巧,“嗯,我不会这样想。”
“那么,欢迎你的加入,我很期待看到徐神的表现。”
孟洱微微一笑,朝他很正式地伸出手。
徐神这个称呼,大家叫习惯了,他也已经听习惯,所以徐峄桐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在孟洱叫出这个称呼的时候,他会感觉心脏加快了一下跳动的速度。
他忽略脸庞的微热,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便伸出手与她相握。
不同体温相触碰的瞬间,徐峄桐很快松开了手。
孟洱对此并不在意,社恐嘛,是这样的。
她漫不经心地垂下眼,在徐峄桐沉默了许久之后又再次响起的低沉跟读法语声中,向远隔重洋的人员下达指令。
钱这个东西,她从来都不会嫌多。
……
云海市,入夜之时,城西一座豪车云集的庄园灯火通明。
说是庄园,实际上与农家乐也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是多了些马场、高尔夫球场之类的娱乐区域,很符合有钱人们上流名贵该有的娱乐活动观念。
作为邀请会员制的场所,能够出入这里的自然都非富即贵。
在这样处处都透着洋气奢华气息的环境里,一处平常用作露天派对、烧烤聚会的区域,飘散着十分……平易近人的烧烤味。
一箱淀粉肠敞开躺在地上,已经空了大半。
A5和牛撒着混杂孜然、辣椒面的烧烤料,一只只巨大的龙虾连带着帝皇蟹被浸泡在滚烫热辣的红汤里。
三十来个年轻人呼朋唤友地聚在这片草坪上,有人手里拿着香槟,也有人拎着瓶啤酒,更有甚者左手拎着白酒右手举着杯到处晃悠。
俨然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
但他们的快乐,显而易见到了路过条狗都能被留住碰两杯的程度。
人群的焦点中心,是站在一排烧烤架前的连漪,她双手叉腰,眯着眼一通指挥。
“小海,懂不懂什么叫眼观六路?快点啊,韭菜都要糊了。”
“谁让人备的菜啊?猪蹄不卤就烤能好吃吗,小海我命令你现在就把它卤了!”
“不是,恁大的鱿鱼你不剪一剪怎么入味啊,酱呢酱呢?”
肖海洋双手交替都在烧烤架上错出残影了,连额头上拼命淌下来的汗水都抽不出手擦,一头蓝黑色帅气叛逆的头发萎靡不振地耷拉着。
“姐,您真的是我亲姐,求求您放过我吧。”他那张娃娃脸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裴途安和古欣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戏,随后对视一眼,默契地笑容愈发恶劣。
孩子还是小,不懂人心险恶。
“怎么能说是放过你呢,咱们连漪也没为难你啊,哎,小海啊,不是我说你。”裴途安一捋刘海,朝他摇头叹道。
“你也真是的,连漪给你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怎么还不懂呢。”
肖海洋微微咬牙,手下动作愣是没停,求饶的眼神又看向古欣。
古欣立马自然转过脸,随手抓住一个路过的幸运群众,三两句便聊得热火朝天。
“那个……谢泠,你想吃点什么,我烤。”
肖海洋最终只能把视线放在最后一个人脸上,心不甘情不愿道:“别跟我客气嗷。”
“我都行……”察觉到他眼神逐渐变得悲愤,谢泠微顿了一瞬,看向身旁的连漪,“你点的鱿鱼有点大,分我一半可以吗?”
“行啊。”连漪乐呵呵道。
她爱极了这样热闹的环境,如果不是最近事情太多,类似这样的聚会,几乎三两天都会组上一回。
只是环境不同,人来来去去基本还是那些个狐朋狗友。
等她这句话一出,肖海洋重点照顾起那串大鱿鱼,火速烤好剪成小块装在餐碟里送过来。
连漪没接,朝谢泠笑着看了一眼,他便伸手接过,还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搞得习惯了和这帮朋友一个比一个不讲礼貌的肖海洋有点噎住,好半晌憋出句,“不用谢。”
“走吧,带你去认识认识其他人!”连漪抬手一挥,气势汹汹道。
“嗯。”谢泠习惯了她有些说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朝烧烤架旁的三人礼貌性点点头告别,便跟上已经走远几步的连漪。
“搞什么嘛,连漪居然为了他,让我……”肖海洋不满地甩甩手,英气眉毛向上飞,气鼓鼓道:“凭什么啊,那小子还装模作样的,气死我了。”
“小海。”裴途安叹口气,却还是一脸笑吟吟的表情走到烧烤架前,翻动那些被碳火舔舐的烤串。
“这事呢,说到底我们也有些失了边界,再怎么着急,也不应该直接找到谢泠,何况还对他说了那些话。”
肖海洋还是很不服气,把脸偏到一边,“可也不能这样啊,搞得我在他面前好像主动低头一样。”
“我们呢,也不是小孩子了。有的事情还是得讲讲人际交往那点子规矩,他终究是个外人,不是我们这样知道彼此脾气的关系。”古欣笑着说道。
裴途安一手夹着烟,眼眸微眯从烟火气里把烤串全部收起放进餐碟。
“再心急也该有个度,之前咱们怎么说的你忘了,没得来让他以为连漪结交的朋友就这么霸道蛮横,行了,多大个事,在这气什么。”
肖海洋沉默了,其实他们说的道理,他也不是不懂,只是那种好朋友维护了别人的感觉落到心头总是有点不是滋味。
他想了想,看向两人,“那要是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们就不为连漪找场子出头了吗?”
裴途安正有些嫌弃地闻着身上被油烟侵染混杂着香水的气味,闻言诧异地看向他,没忍住笑出声。
“怎么会呢。”
“小海啊,这次挨训的是你,又不是我们,我们长什么记性啊?”
“……”
“???”
肖海洋直到这一刻才突然反应过来,明明事是三个人一起干的,为什么只他一个人背锅啊?!
……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小海他们去找过你。”
连漪偶尔从谢泠端着的餐碟里戳块烤得喷香的鱿鱼肉吃,她带着谢泠穿过热闹的草坪,一路接连有人和她打招呼,亦有不少目光好奇落在谢泠脸上。
她只是偶尔应一句,间隙时,对谢泠接着说道:“他们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嗯,我不会在意。”谢泠平静道:“而且,他们只是因为关心你,才会这么做。”
“谢泠。”她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谢泠询问地看向她,“怎么了?”
“你有没有发现,这几天,你好像变得越来越善解人意……温柔似水……贤良淑德了哦——”
连漪眸光好似星光闪闪般与他对视,笑容狡黠,每念及一个词的时候,都故意拖长了声音,生怕别人听不出她促狭打趣的想法似的。
“……”
谢泠耳根微热,声音却是截然不同的冷然和斩钉截铁,“没有。”
两人已然走到这个临时露天烧烤的范围边际,连漪朝守候在角落里的服务员朝不远处长桌打了个手势,服务员微微点头,随后往外走远。
连漪带着他往长桌走去。
桌上陈设了各种食物,各种名贵的廉价的酒瓶林立,还有一个倒着不同品类酒液的杯子摆满的托盘未被端走。
她倚着长桌,随后取了一牙蜜瓜吃着。
边吃边欣赏着那边热闹的场景,他们这帮人,最会找乐子。
这时候冒出个‘情圣’,不知从哪儿拿了把吉他,搞怪地弹唱着‘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连漪只喜欢看热闹,却从不爱参与进去。
此时他们这一处的氛围静谧得就像是和那一边形成了两个世界。
原先谢泠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冷漠,让连漪不高兴了,才让她这样沉默。
但随着陪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那头的喧嚣。
内心纷扰思绪不知不觉间平静了下来,谢泠没有发觉,他的视线已然偏向身旁的少女。
冷风吹到这里好像也变得躁动,总会调皮地带起她几缕发丝纷飞,偶尔还贴在她白皙的脸颊。
连漪的眼眸总是明亮有神,像是从不曾黯淡熄灭的星星。
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的明媚侧脸,谢泠有些走神的想到,此刻他竟莫名觉得连漪是孤独的。
很奇怪的想法。
置身于这样热闹的派对里,放眼望去都是她认识的朋友,他却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三分二十秒。”
视线里,谢泠看到她红润的嘴唇张合,简略地说了一个时间。
他回过神,下意识目光平视。
微顿了一瞬,轻声问道:“什么?”
“从我们站在这里,到刚才,你偷偷看了我三分二十秒,我没有数错哦。”
连漪眼眸弯弯,笑容里满是逮住他小动作的愉悦,一副很有成就感的得意模样。
说不清是月色皎洁明亮,还是庄园的照明设备出众。
谢泠只是这样看向她,连漪的面容映入眼帘,好像映着光辉,一如既往的张扬明媚,而她微微上挑的眼尾得意洋洋。
在这样一个普通、又或者因为他被抓住而显得不那么普通的时刻。
他好像,同样抓住了自己心底这些时日总在躲藏的一只动物。
“……”
见谢泠又是一副清清冷冷没什么表情的模样,连漪感到无趣地轻哼一声。
她无所谓地叹口气,撩了撩头发,“看在你是我临时男友的份上,看就看吧。”
果然最后都是会反目成仇的,这底线守得就是稳,谢泠不去开个男德学院都有些对不起他的这个天赋了。
谢泠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服务生来得正是时候,他提着一个很有异域风情的金色细口壶。
当着连漪和谢泠的面开封过后,拆开配套的水晶杯,将细口壶里的透明水液倾倒进杯中。
随后微微俯身,将倒得八分满的水晶杯端给连漪,便又退了回去。
连漪捧着杯子喝了一口,脸上笑意依旧,看着那头的热闹喧嚣。
“谢泠,不如我们来捋捋,我们的关系吧?”
过去的打算,在此刻显然起不到半点作用,反而容易往连漪更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
她太清楚剧情大纲里的谢泠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眼前的他,鲜活的,有着独立的灵魂,却仍旧和那些文字里描述的一般,冷静、克制,坚强、善良。
想来也是,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早在贫穷和家庭困境的接连打击下,对这个世界有种种不甘和怨怼。
更不会在剧情里假千金利用他敛名之后,仍然感念着她的恩情,哪怕这份恩情从一开始就不纯粹。
他尽管清楚,却也不以此为理由而心安理得的借机报复。
多么,坚韧的一朵高岭之花啊。
连漪目露感慨,嘴角微扬。
她喝着杯里的水,慢悠悠道:“不论是今天,还是接下来你要配合我的演出,其实这些事情都是在踩着你的底线去做的,对吗?”
“老实说,帮你爸治病花的那点钱,对我来说,只是少买两个包的区别。”
“……”
没得到回应,连漪也不在意,笑道:“我说我们是朋友,你倒也信了,可是谢泠,天底下哪有说过喜欢还能只做朋友的事情啊?”
她脸上的疑惑很是认真,视线随着歪头看他而与那双沉静的眼眸对上。
“你记挂着的这份恩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耗完,我真的很好奇,什么时候才能让你不再勉强对自己撒谎,要和一个对你意图并不单纯的人——”
“做朋友。”
她的一字一句,语气低低沉沉,但仍然清脆动听,像是一颗又一颗珠子,莹莹润润地滚进谢泠心底。
此刻的连漪看起来,俨然要比平常‘冷’了许多。
就像是被浇湿的小猫,高高在上地舔着毛,叫声依旧带着傲气,却怎么看都有些可怜兮兮。
谢泠瞥了一眼她端在手里的水晶杯,里面的**已经消失大半。
他忽然感到喉咙微梗,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浮动,几乎激烈得像是要挣脱出来,却怎么也冲不破喉咙的枷锁。
谢泠闭了闭眼,从未体会过这样踌躇得连语言都无法组织好的状况。
连漪喝醉了。
或许只有这样,她才会执著地想要个答案。
‘喜欢’的情绪,对于谢泠而言有些陌生,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某个人。
然而到了这个时刻,面对连漪说的话,仿佛在这一瞬间,困扰了他许久的迷雾终于退散。
可也是在这个时候,谢泠生出了退缩的情绪。
他有什么资格喜欢连漪?
当这道反问的声音在心里低低响起时,谢泠几乎是同一时间为它作出许多解答。
不论是家境差距,还是他这一路来对连漪的冷漠和伤害,他只是稍一回想,便感到心隐隐泛着刺痛。
“好吧,我知道啦。”
视线中,连漪神情轻松地弯眸笑着。
“刚刚的话就当我没说过,也没问过,放心吧,我还是那句话,等你帮完我这个忙,你我之间所有一切都一笔勾销,OK?”
连漪当然不会期待谢泠真会掏心掏肺回答她,察觉到他还是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表现。
想到岌岌可危的提前退休计划得以保住,心情愈发的好,脸上笑容也更大了些。
她正要低头喝完杯里最后一点水,忽然面前伸来修长手指,覆在杯口,太过于突然,几乎险些就贴了上去。
“你干嘛啊?”连漪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又看着他按住杯口的手。
冷白肌肤的手背因为瘦削而显得骨节分明,淡淡青筋和血管分布得很有美感。
连漪发誓自己只是看了一眼,就很有自制力地收回视线。
随后捧着水晶杯的手感受到一阵它被抽离的力度。
谢泠仍旧一言不发,紧抿着薄唇,黑发下的眼眸墨玉般浓郁漆黑,被浓密眼睫微垂遮盖得看不清其中情绪。
他微顿了一瞬,将杯子搁在桌上。
随后端起托盘上色彩混杂的其中一杯酒,毫不犹豫地仰起脖颈一饮而尽。
谢泠修长脖颈随着吞咽的动作,喉结上下轻滚,他忍住杯中酒液对感官的刺激,待到再也没有一滴**流入口中,才撑着桌面将酒杯放好。
连漪直到杯底与桌面相触的声响才回过神,她惊奇地看着谢泠,没弄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猛喝一杯酒。
再口渴也不至于这样啊。
“你想说的话,要喝了酒才能说出来。”
谢泠感受到灼热刺激着胸膛,像是一路烧到胃里,他浑然忘记自己正扶着桌面,身形有些失了平日的端正清隽,微斜地靠着桌子。
“所以……”他承认自己到最后一刻仍然充斥着各种思量,像个怯弱的懦夫,不敢回应,不敢直视她璀璨明亮的眼眸。
也不敢告诉她,她的眼睛很漂亮。
是他总在自以为是。
不敢告诉她,她很可爱,或许有的时候有些气人,但那些行为,那些话,她的表情,一颦一笑。
是谢泠在这目的明确、一步一步向前走而显得古井无波的人生里,从未见过的生动明媚。
所以,请原谅他。
只敢在酒精的帮助下,才能借着这份冲动,说出这一切。
连漪眨眨眼,听着他从所以两个字以后就含糊不清地呢喃个不停。
她看了看水晶杯,看了看被谢泠喝光的酒,又看向他被酡红晕染得格外漂亮的脸庞。
尽管现在的谢泠显而易见已经进入醉酒状态,且醉得不轻,但她还是忍不住喃喃道:“就这点酒量,还敢喝他们特地混了一堆拿来惩罚的酒。”
“而且,我喝的是矿泉水啊。”
“诶——”
少年身形颀长,比连漪高出不止一个头,他紧抿着嘴,像是因为不适应酒液作祟而眉头紧蹙。
黑白分明的眸子不复平常的沉静清冷,湿漉漉的,微微失神地看着她。
然后整个人晃了晃,就要往连漪身上倒。
“嘶……”
连漪完全想不到这究竟是什么离谱的展开,但眼下情况已经来不及让她想清楚谢泠突然喝光一杯酒的原因是什么。
她伸出双手抵着谢泠有些前倾的身体,掌心感受到他年轻有活力的身躯时,抽空啧啧了两声。
旋即端正神色扭头往服务生所在的方向瞥了眼。
人呢?!
连漪微微吃力地撑着谢泠,好在他虽然酒量不行一喝就趴,但好歹酒品还行,除了整个人看起来晕晕乎乎的以外,倒是安静得很。
“你倒是……”连漪脸颊因为吃力而微微泛红,实在受不了地回头冲那头喊了一嗓子。
“来个人帮忙搭把手啊!”
她倒是想不管不顾的直接撒手,但万一给人脑袋嗑出问题,她上哪儿赔一个这样配置的帅哥塞进剧情里。
与他们隔了不到十米,自然也是有人笑着玩乐聊天。
这点距离并不影响他们能听到连漪的声音,只是左耳吵闹,右耳一样吵闹,有几人目光被连漪声音吸引了过去,没听清她说什么,纷纷面露疑惑。
再定睛一看,嚯,好家伙。
“这就搂上了?!”
“咳咳咳,咱们就别打扰他们了吧。”
“走,烤东西吃去。”
“真别说,淀粉肠这玩意儿谁发明的呢,烤着吃是香哈……”
几人脸上带着彼此都懂的笑容,忍不住边走边为他们的识趣而干了一杯。
真是,连漪上哪儿去找他们这么会来事又懂事的朋友啊。
连漪撑着谢泠,眼角余光瞥见那群人不仅看见了,还笑得一脸**漾地火速转身离开,实在忍不住闭了闭眼。
她是没指望这群人有什么用,但没想到他们连这点用都没有!
“……连漪。”
面前,少年微沉却通透的声音低低响起,像是醉酒的呢喃,又像是卸下负担后的放松轻叹。
在她愣神间,撑住对方胸膛的双手,被他忽然抬起的手一把抓住。
连漪还没来得及睁大眼,就被一股力拽进他怀里。
他的怀抱里,没什么酒气,只是淡淡干燥温暖的气息弥漫。
“不是,谢泠你……”即使清楚和酒醉的人没什么好讲道理,但连漪还是不想让他在意识不够清楚的情况下,做出他事后会后悔的事情。
抵在两人之间的手微微用力,连漪越发失去耐心。
她倒是不介意玩玩谢泠,前提是他得清醒着啊,哪怕不情不愿也有着不情不愿的情趣不是?
她又不是真的毫无底线,玩什么酒后乱性。
尝试过后仍然挣不脱,连漪恼羞成怒,抬脚就准备给他小腿来一下。
耳边却忽然响起他清冷声线的沉沉轻叹。
“……对不起。”
“?”
连漪仰起脸,他还在看着她,眼神湿漉漉的失着神。
“连漪?”
谢泠身后的草坪之外,是一条分岔路口。
从那里,传来一道带着疑惑得有些迟疑的声音,年轻、却成熟。
随后,这道声线略显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落入连漪耳中,是熟悉的严肃与冷意。
“你在干什么?”
即使看不到谢泠身后那头是什么场景。
但连漪脑海里已经浮现一道记忆里总是对她严肃皱着眉,最终却又一副无可奈何样子的面容。
几乎条件反射,连漪抵在谢泠胸膛的手无意识地用力一抓。
他随之低低地闷哼了声。
“……”
为什么,连漪微微咬牙,拿额头撞了下他。
在这个时候,叫得这么惹人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