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喷涌而出, 飞溅落到了缪星楚天青色的衣裙上,晕开了一片深深浅浅的痕迹。

被这一刻吓得有些恍神,缪星楚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但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摆脱他的绝佳时机, 她眸光一凛, 毫不犹豫地从袖中掏出了那把匕首, 朝着他手臂上割去。

刀锋滑入皮肉,渗入肌理, 墨色的锦袍被割开, 鲜红的血液流出,一滴一滴滑落在了地上。

裴晋北本能地松开了那只一直攥着缪星楚的手, 痛上加痛, 他几乎是耐不住地握住自己的手缓缓弯下了腰, 唇角的血如胭脂,面容清隽的一张脸此时扭曲起来, 整个人不住地抖着,衣襟很快被血液浸湿, 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走出来的。

“星楚……星楚……”声声嘶哑脆弱,喉咙发涩。

缪星楚在被放开的那一刻就不可控制地往后倒去, 莫大的恐慌笼罩着她,指尖都在发颤, 幸而有姚晚棠在身后扶住她, 她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她抬眸看向了眼前这个受了伤的男子,眉宇突然闪过了一分不忍,自打相识起, 她还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偏执而疯狂。

他万般不甘, 忍着痛向前了几步,想要去抓住她的手,哪知利箭破空,又一只射到了他的小腿上。

再也不能往前半分,他脚疼痛不堪,被迫跪下,唇色尽失,血迹遍布在躯体上。

忽而,他平静下来,淡声一句,“臣弟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抵抗,每一个字都随风飘走,沾染了浓重的血气,又分外沉重。

缪星楚不由得转头看向了那箭来的方向,下一刻,跌入一个熟悉气息的怀中,她喃喃自语,“景明……”

很快腿脚一软,她失了力气,便软在他怀中,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裳。

一个劲瘦坚毅的手臂锢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五天五夜不眠不休的煎熬,思念排山倒海般袭来。

御极多年,哪怕是战场上血洗金戈也是坦坦****,从未有这样慌乱的时刻,却还要强压着着急和滔天的怒火,有条不紊地处理公务国事。

只有见到她的那一刻,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他眸色渐渐深,落到了眼前这个支撑不住跪着的齐王,内心极为复杂,皇室宗亲大多尸位素餐,担不起大用,不给皇室抹黑已经是大幸。而裴晋北素有贤名,能力出众,在诸位王侯中脱颖而出。

若是他的野心没有膨胀,将枝蔓渗透到边境,他或许还可以看在他曾经的功绩上网开一面,可他偏不死心,枉杀无辜之人,又掳走了缪星楚,激怒于他。

刚刚那一瞬间裴晋北分明起了杀心,暴怒的青筋在额上突起,眸色蔓延着血色。

他有意留他一命,故而没有一箭穿心。

“裴晋北,你可认罪?”裴怀度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倒在地的裴晋北,面色淡漠。

“臣弟何罪之后,陛下不是讲将王府搜了个遍了吗?如今还上门来寻什么?岂不是为天下所不齿。”他捂住那鲜血满溢的伤口,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臣弟从钦州返京,从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陛下却兵围府邸,射杀臣弟,若传出去,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一身落拓骨头,不肯折弯。

“事到如今,你还死不悔改。”

裴怀度从怀中扔出了一个玉牌来,叮当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精致的玉牌小巧而昂贵,赫然呈现在裴怀度的面前。

略过了一眼在玉牌上,裴晋北抬起头来,似乎是毫不意外事情败露,早在做出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没有回头路了,眉目疏淡,“不知宋小少爷如今尸骨何处,青山埋忠骨,死后也殊荣加身,不虚此生。”

裴怀度的眸光倏而变得冷冽而凉薄,“做这些事你可想过碧螺宫的淑太妃?”

“全是我一人之责,再不济母妃贵为太妃,也称得上是陛下的长辈。”言下之意,是其罪责不累及母亲。

“这世上没有秘密藏得住,齐王不妨猜猜,淑太妃之罪缘何而来。”

怀中揽抱着的人意识有些混沌了,裴怀度也懒得跟他瞎掰扯,抬步就要往外走。

“押走!”

裴晋北被眼前两人亲密的一刻刺激到了,仿佛如梦中一般的高殿之上,帝后并肩而立,亲密无间,众人皆叩首跪拜齐呼万岁。

身后的兵士将要过来逮捕他,却被他躲开,他面色惨白得可怕,一双眼眸沉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星楚……”

只此一句,他便哽咽下来,再说不出一个字,千言万语都被吞进腹中,他想,今日一别,相见时难,亦或是黄泉碧落,一世无缘。

在裴怀度怀中窝着的缪星楚掀起了眼皮,平薄的眉眼在秋日烈阳下温润如水,清澈透亮的眼眸忽而有些飘远,很快又懒怠地闭上了。

身后的人的声音声声破碎喊着她的名字,她平静的心湖再掀不起半点波澜,暖阳洒落在她的衣裳上,打照在细白修长的天鹅颈上。

她想,这一刻,终于是有个了断了,纠缠了那么久的故事,今日迎来了它的结局。

往日的那些时光飞灰湮灭,那些青涩的、朦胧的、欢愉的年岁,皆一抔黄土,葬于枯坟荒丘,今生不再怀念。

从今以后,她有孩子,有爱人,有三两好友相伴,不再独身一人,一无所有。

缪星楚这样想着,眼前却有一刻的模糊,看不清这秋日的枯黄,看不懂这纷扰的人世,不知聚散有时,一只脚像是踏进了绵软细柔的云中,惊鸿声声入耳,忽而渺远淡出尘世。

“星楚,星楚!”裴怀度紧拧眉心,看着怀中失去意识的人,脚步飞快,踏过重门,向府外走去。

留在原地的姚晚棠有些怔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如堕深渊,这几日就好像梦一般。

她看到了被人带走的裴晋北背影落寞,声声嘶哑决绝,往日那个将她放在手心的人,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没有了乍见时的风姿卓然,疏朗君子。

到底事情是怎么走到现在的,而接下来的日子她又能怎么办。

赵嬷嬷吓跑过来,满脸的惊恐和疼惜,喊着她的乳名,一地的鲜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眸,她生怕姚晚棠出半点事。

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王府的人做鸟雀四散,惊慌失措,但很快都被控制下来了。她腿脚不好,忍着痛走了许久才寻到此处,却看到惊魂落魄,双目无神的姚晚棠,又看到了地上的鲜血,一颗心直跳。

眸中流出了干涩的泪水,姚晚棠闭上了眼睛,死死抱住赵嬷嬷的腰,“嬷嬷,我们回家吧。”

被吓到的赵嬷嬷顿时诧异,“王妃……”

“收拾好行李,我们回姚府,我许久没见父亲母亲和祖父了。”

见过她木木的眼神里空洞一片,赵嬷嬷不敢再说什么,什么都不问,搀扶着姚晚棠走回了王府主屋。

***

寒风乍起,细密的秋雨飘飞着,吹弯了枝条,发出沙沙的响声,迷蒙的雨帘卷起天际松散的流云。

紫宸殿内暖意融融,不然半点寒凉透进来,清幽的沉香缓缓升起后四散开来。

裴怀度负手而立站在敞开的菱花窗前,眸色深深,意味不明,冷峻的眉眼如利器尖刀,划破窗外的每一道重重垂落的雨帘。

冷如白玉的眉骨凌冽,长身玉立,如松挺拔,宽直的肩膀挺立,仿佛遮住人间风雨,他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窗边,奇异地同那雨声重叠,一敲一搭,仿佛打落在人的心上。

飘洒进来的雨为他锦袍衣裳覆上一层薄薄的雨雾,滚落为水珠,承受不住地垂落地面,很快洇开一片。

他都站在窗边两个时辰了,沈镜安怨念似的在殿内捣着药,眼皮时不时掀起来看他什么时候能好好坐下来。

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我都说了人都没什么大事,你在那吹一日的冷风了,你这是孩子他娘还没醒,孩子他爹就要病倒。”

将草药放到一旁去,沈镜安站起身来,“你都几日没好好休息一下,再怎么下去,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了。”

站了有些僵硬的肌骨松了一下,裴怀度转过身来,“楚楚怎么还没醒。”

这几个时辰被问八百遍的沈镜安有些崩溃,“陛下啊,她这几日神经紧绷,累极了,累极了!又怀了孩子,身子骨虚着,因而需要好好睡一觉。每个时辰我都回你一遍一模一样的话了,要不要我进去喊醒她算了。省得你在这里烂七八糟地想。”

深邃的眼眸扫了一眼过来,沈镜安顿时噤声,肩膀塌下,没甚骨气地缩了缩脖子,看他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很快又嚣张起来,龇牙咧嘴地低声骂道,“还不准我说,了不起哦。”

而后没有再管,继续做下来捣鼓他的草药,喃喃自语,“我得多看些书好好补补,星楚这一胎怕是艰难,前些时候染了疫病,身子弱还没养得全,又那么快有孕。这孕育子嗣最是伤身。”

“何意?”

沈镜安翻页的手指顿了一下,淡淡的目光落到了眼前的医术上,“你当以为孕育子嗣是什么轻松事吗?哪一个母亲不是从怀到生到养,耗费了极大的精力和精血。男子贪图欢好之愉,这子嗣之苦全全落到了女子身上。若是做的好,那便是贤妻良母,若是敢道半点苦,那便是不贤之妇,遭人戳脊梁骨的。”

见他探究的眼神落到了他的身上,沈镜安无奈,“我行医多年,自是见过太多这样苦命的女子,丈夫做撒手掌柜,妇人受尽灾痛。”

裴怀度来了兴趣,终于从那冷风拂面的窗边退出来,走到了案桌前坐了下来,听到说道了几句女子有孕之事。

对于这种面对面交谈女子妊娠一事,沈镜安还是头一次,终于轮到自己拿手的事了,于是他敞开话匣子侃侃而谈。

况且对面坐的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这让沈镜安莫名有些自豪,扬了扬下巴,心想总算在一件事上拿捏住裴怀度了。

整日沉着个脸,五谷不食的冷清绝然模样像是他欠他钱一般。

“女子有孕啊,食不得芦荟、螃蟹……不得过油过腻,得顺着哄着,时常出去多走走,心情得保持愉快……”

裴怀度顺手拿起了纸笔,款款落下,细心做好了标注,有时还询问原因。眉头时而皱下时而舒展,颇有当年读圣贤书的那份劲头,灯火打照在他清隽的眉眼,添了几分清雅的书卷气。

说得口都干了,喉咙冒火,沈镜安连忙摆手,“今日就到这里了,日子还长着呢。”

裴怀度顿了笔,听得正起劲就中断了,板着脸道:“不行,星楚已经有孕了,你之前怎么不早说,朕现在还得恶补一下才行。”

满头黑线的沈镜安扶额,你还真当你是寻常家的儿郎吗?后宫里有多少经验丰富的嬷嬷,随便挑出一个都足以解他的困,再说了,到时候嬷嬷们肯定能照料好这怀着金贵皇嗣的娘娘。

这莫不是关心则乱,雾里看花了吧。

不过他很快捕捉到几个字眼,没好气得瞥他一眼,“我不早说?我哪里知道你未成婚便让星楚有了孩子,怪来怪去都怪你们这些做夫婿的贪欢。”

沈镜安饮了一口茶,勉强解了口渴,忽而抬眸看到了他幽冷的神色,当下也怕了他了,第一次当父皇,我全当体谅他吧。

没办法从书桌上翻出了两本医书来递给他,“给给给,你真想看就看这个,省的我废口舌了。不过有话再先,每个女子的情况或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接过书的裴怀度当真认认真真地翻开了起来,沈镜安看的是目瞪口呆,惊讶过后便伸了个懒腰,有气无力地起身,“不行,我得去睡一下才行,若是星楚醒了,差人来唤我便是。”

沈镜安连打了几个哈欠走了出去。

裴怀度看得入神,只觉得是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几页书翻得极其认真。

此时,郑明端着热乎的茶水进来,看到陛下正襟危坐,像是在处理什么国家大事,大气不敢喘,更加谨小慎微,放慢了脚步,微躬身走到裴怀度的身边。

“陛下,请用茶。”郑明道。

接过茶后裴怀度看了一眼郑明欲言又止,迟疑的表情停了一瞬,眉头紧拧,肯定没什么好事要说。

“有事就说。”

郑明斟酌了一下,“长乐郡主说想要去边境寻宋小将军。”

当即茶杯被扔了出去,茶水四溅,烟气四漫,携带着滔天的怒气和不悦。

“简直是胡闹。”

长乐也有了身孕,比楚楚还要早些,已经快三个月了,眼下这种情况还要去寻人,这不是胡闹吗?况且他刚刚听沈镜安说,有孕之人切忌劳累,这舟车劳顿,加之塞外苦寒,风沙席卷,哪里是她一个女子能去得了的。

而后冷静了下来,他大力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一波未平,太阳穴也突突直跳,“穆熙还没有半点消息吗?都几日了,他便是这般替朕办事的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放下书的声响沉闷,眼见陛下眉宇又添了分躁郁和冷寒,郑明背脊发凉,勉强稳着声,“那长乐郡主……”

“裴晋北的人都招了些什么?”

郑明从袖中掏出供词,“回陛下,说是设下了陷阱,但是宋公子机智,躲过了预先设好的陷阱,但那日苦寒又刮着风雪,跌落一处便怎么都寻不到人了。那帮人也没细看,就跑了。”

又拿出了一封八百里加急从边关来的信件,“穆大人加急全力寻找,已经翻遍了一草一木,就是寻不到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最后几个字被他说得极轻,他能感受到那刮骨森冷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没有办法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继续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人来。”

而后又问,“玉阳和宋国公那边的消息如何?”

“玉阳公主日日以泪洗面,又听闻长乐郡主想要去边境的事,昏了过去,宋国公府眼下是兵荒马乱。”

抬眼看向了冷着脸的裴怀度,郑明一咬牙,“玉阳公主想让夫人劝劝长乐郡主。”

提到了已经昏睡了许久的缪星楚,裴怀度眸中幽冷,眉间多了分担忧,“楚楚还没有醒,孕中多思,听到这个消息怕是要着急。”

“那……”

“容后再议,万事等楚楚醒来再说。”

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到了窗外,雨已经停了,细碎的光洒落进来,裴怀度按住玉扳指的手指转了转。

***

金乌西坠,翻飞的鸟扑腾着翅膀远走,残留的雨滴有一下没一下从屋檐下滑落,游云瞬息千变,很快不见踪影。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人影来回走动,但都放轻了些脚步,只因缪星楚傍晚时短暂地醒过一回,宫女嬷嬷们便一刻都不敢放松守在一旁,但还没等到听闻讯息的裴怀度来到,缪星楚很快又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为此裴怀度推了会面大臣的政务,专心在殿里头守着,冷着脸连晚膳都没顾得上用,心急如焚的郑明明里暗里劝了几回都被他的眼神挡了回来。

无奈叹了口气,然后吩咐御膳房先备着,还要做些清淡的粥食,夫人若是再醒来,也好用上。

不知过了多久,裴怀度看奏折的心始终没有静下来,只好让郑明收起来搁到了一旁,自己则坐到了床边,静静地看她的睡颜。

又一挥手让殿内的闲杂人等一律出去,看得人心烦气躁。

一时寝殿内空旷无声,唯有烛火的燃烧的噼啪声清脆入耳。

裴怀度也没闲着,拿过今日沈镜安递过来的医书看了起来,也没注意到**的人眼皮微动,半开半阖,显出盈盈的水光来。

许是那淡淡的眼神添了分灼热,裴怀度余光一瞥,看到了她清凌凌的目光,有一瞬的怔楞,很快回过神来,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声音轻柔,“楚楚,你醒了。”

喉咙里干涩,缪星楚红润的唇微张,“水……”

裴怀度先是抱着她坐起来,接着拿过一旁早已备好的温水哄着她喝下,不多时她的脸恢复了些血色,有了几分力气,不过也懒懒地躺在他怀中。

回握住他温热的手,十指紧扣,掌心触碰上暖意,她才从迷迷蒙蒙的睡意中挣脱出来些。

“景明,我睡多久了?”

裴怀度触摸着她的脸颊,感受到那份凉意,又将人抱紧了些,还将锦被扯过,团团围在她身上,见不透半点风才肯罢休,“一天一夜了,你若再不醒,沈镜安都要被朕烦死了。”

像是想到了沈镜安那无奈至极的表情,缪星楚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我知道了,意识是在的,就是太困了,总睡不够。”

鸦羽长睫静静垂落,在眼睑出洒下小扇似的阴影,她多了分扭捏,又强装镇定,“我哪里这孩子来的这般突然,半分麻烦都没给我找,我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裴怀度的手从脸上挪开放到了她的小腹上,隔着被子摸不到什么,可他温柔的神情分明就像是摸到了孩子一般。

缪星楚的心微动,新生命诞生的实感才真真切切地落下,在齐王府猛地知晓这个消息,一切都还没还来得及为他做什么,就一碗堕胎药送来,她表面平静,实际上脑海中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忍着那份不适,同疯了似的裴晋北周旋,耗费了不少精力,再见到裴怀度一刻,彻底放下心来,多日的思念和困倦如水般袭来,顷刻间便昏睡了过去。

“楚楚,我们有孩子了。”裴怀度倾身凑近,在她脸颊处亲了一下,一触即离,声里带着明显的喜悦和欢欣。

缪星楚其实很少看到他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也不由得添了分雀跃,不过也不太好意思,抿了抿水润的红唇,“我们都还没成婚,等到那日孩子都显怀了,婚服穿着都不好看。”

听到这话,裴怀度想都没想,“我们马上就可以成婚,礼部的封后大典准备了许久。”

他莫不是给冲昏了头脑,缪星楚扶额,封后一事事关重大,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子,怕不是惹得朝野议论纷纷。

还马上成婚,这恨娶的语气……

对上了她水光莹润的眼眸,裴怀度低了几分,湿热的唇落到了她的修长皙白的脖颈,声如火烧唤她的名字,字字滚烫,软肉被含在唇舌之中,酥麻感密密麻麻弥漫开来,他的唇留恋,留下濡湿的痕迹,一处被反复吮吸,很快就红了起来,深深浅浅的一片。

男色当头,缪星楚也难以招架,她很艰难别过头去,再他想要再进几分的时候喘着气喊停,“别勾我了。”

本也没想做什么的裴怀度停下来,眼眸深深如堕欲海,气息略有些不稳,抬眸看了红润的含春的面庞,又埋头狠狠亲了一下,惹得她往后躲,耳根早已红得不像话。

忽而想起了什么,她问:“裴晋…”

抬眸觑了他一眼,见他没有不悦才继续问下去,“裴晋北现在是怎么回事。”

裴怀度虽然没有不悦,但声音冷了几分,似是对于在这个时候提起裴晋北有些碍事,把她的手从锦被中抽了出来,牢牢握住手心中,“关了起来,他还有事没有交代。”

“楚楚,问他作甚,朕不会给他机会再见到你了。”

缪星楚埋进他怀中,找了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靠好,“我也不想见他,就是问问,毕竟王妃救我出来,我总该看看她的日后。”

略思索了几息,裴怀度叹了口气,“你可知姚寄明?”

闻言,缪星楚先是注意到那个姓氏,接着想起了姚晚棠同她说起的事情,迟疑道:“姚家的二少爷?晚棠的二哥。他不是被人当街射杀了吗?”

“没错,他被人射杀,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对上了缪星楚疑惑的眼神,他道:“裴晋北干的。”

缪星楚瞳孔微缩,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们不是姻亲吗?”

“这其中说来复杂,裴晋北同姚家的关系也是利益为先,那回颜家的事情也牵涉到了姚家,诸多因素的影响下,他便选了姚寄明动手,狠狠插了姚家一刀,致使姚家元气大伤。”

这朝中世家之事缪星楚也一知半解,只皱着眉头想,这看来裴晋北还跟姚晚棠有着血海深仇,昔日夫妻反目成仇,如今还隔着血亲的人命,怎么看都颇为棘手。

正想着,腹中传来咕咕的响声,缪星楚愣住,接着便听到了耳边传来的低笑,“楚楚饿了。”

缪星楚一幅凶巴巴的样子剜了他一眼,“是孩儿饿了。”

目露谴责,弄得裴怀度只得缴械投降,让郑明把早已备好的膳食送了上来。

先是替怀中人穿好了衣裳,又帮她套了足袜,细细绑好结好,就抱着人起身往桌上走去。

缪星楚饿得发慌,抬手都没什么力气,只好木着一张脸,生无可恋地让他打扮小姑娘一样替她料理一切。

可他都要手把手喂她喝粥了,哪里受得了这腻歪,缪星楚赶忙接过来自己用了。

勉强吃了个七分饱就不再吃了,缪星楚耷拉着眼皮,显然是困意又上头了,她余光瞥到了裴怀度无奈的眼神,像是看小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的。

当即不服气,坐直了身子,“我那是困吗?是孩儿困了。他受了多少苦,多睡会怎么了。”

“睡睡睡。”

裴怀度哪里知道才一个眼神就被曲解出别的意味,替她净手后将人又抱了起来,“现在就去睡。”

那大可不必这般着急,她只是耷拉了一下眼皮而已。

转念一想,这几日他可也肯定没睡好,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眼下的乌青,心有些紧,“你是不是也没睡过一好觉。”

想来也是,她走五日,又在齐王府困了一日,如今又睡了一天一夜,他眉眼里藏不住的担忧和疲累。

裴怀度忽而认真地看她,“楚楚,可别在吓我了,你昏睡过去的一天一夜,我怕你醒不来。”

许是想到了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问沈镜安她的状况,缪星楚心便软了下来,乖觉地躺在他怀中,乌云如瀑的青丝垂落,缭乱在素白的衣裳上,衬得一张小脸欺霜赛雪。

她手指无意在他宽直流畅的肩上打转两圈,而后头又搁在他肩头,缓缓阖上眼,“我知道了。”

屋内早已烧起了炭火,烘地到处都是暖意融融的,缪星楚打了一个哈欠,纤长细密的眼睫沾上了几滴因困倦而落下的晶莹泪珠,很快隐没。

将人稳稳当当抱回了**,裴怀度坐在柔软的床榻上,怀中抱着软玉,晕黄的光打造她身上,将她轮廓模糊了些,像是在梦里,恍然间,他生出了几分不真实。

“你捏我干什么?”

裴怀度手指间滑腻如绸缎的触感传来,才惊然发现自己捏了捏她的脸颊,堆云的柔软让他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那你捏回来。”说着撩开了自己的衣袖,露出冷白劲瘦的手臂来,递到了缪星楚的眼前。

缪星楚眨着眼睛定定看了他几秒,扑哧一笑地从他怀中退出来,接着把他的腿当枕头,仰着面看向了名贵细柔的纱帐,好整以暇地闭上眼睛,“你幼不幼稚。”

这个姿势正他意,他俯下身来,黑曜石般闪耀的眼眸就这样注视着她,好似眼里心里都只装着她一个人,暧昧的气息在此间流转,烘出柔情蜜意来。

缪星楚垂下眼眸不同他对上,接着就像滑下来去到枕头上睡去,不料被他扣住皙长的脖颈,他略低了几分,唇舌上的柔软触感传来,仿佛天旋地转,她被他牢牢扣紧,转过身来。

呼吸都被掠夺,**的舌就这样缠着她不放,又细细舔/舐过每一处,势要在她身上打下烙印。

被亲的有些迷糊,她的意识像是舟行海上,无边无际地漂泊着,总落不到实处,每一处热意都传递过来,她受不住地抖着。

带着温热的喘息在耳畔落下,莹白细腻的耳垂被含住,很快绯红蔓延至耳廓上。

无意间碰到了小腹,她蓦然从情/迷中晃过神来,下意识去推他,“孩子……”

被迫从中抽离的裴怀度的吻又落在了唇瓣上,轻轻地啄吻,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眼底落了几分烛火,缪星楚低头看了看自己已褪到锁骨的衣裳,雪白泛红的肌骨上星星点点,松散的衣裳依稀可见那饱满浑圆,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扯过自己的衣裳理了理。

自觉有些冲动的裴怀度替缪星楚穿好了衣裳,才唤人进来伺候。

***

这一觉睡得有些沉,再一次睁眼已经是日上三竿了,缪星楚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手不自觉的摸到了一旁,空落落的只有一个枕头,一室的清冷,不由得心有些空泛。

好在外头守着的青然听到动静之后很快走了进来,侍候她梳洗换衣的当口,她问,“茯苓呢?”

青然正抱着一件天青色的锦衣,听到这话答道,“茯苓现在在仁安堂同老大夫们学医,夫人可要唤她入宫。”

缪星楚伸了个拦腰,“罢了,她既好学便多学几日,过几日再接进来吧。”

用过早膳,她又在外头的花园里走了几圈,时而蹲下来看着花花草草,心里想到了那日裴怀度拿出个皇宫地图,说可以让她在宫里拿宫室来种植草药。

缪星楚低头思索一番,霍霍精致的宫室不行,在这些花园里捣鼓捣鼓还是可行的。

正当她埋头思考的时候便听到了青然唤她的声音,“夫人,长乐郡主请见。”

“快请进来。”缪星楚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又接过了青然递过来的手帕,本来是欢欢喜喜地看见了长乐,怎么知道一抬头便看到了她哭丧的一张脸,又想起了近日那件事情,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担忧。

自打认识她以来,还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她一直都是活泼,快乐,就算偶有不悦也很快能自己消化,可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分明是哭了许久,眼睛都哭肿了。

目光又落到了她已经显怀的小腹上,眉头拧紧了些, “长乐你都有身孕了,这么哭对身体不好。”

扶着肚子坐下的长乐见缪星楚替她仔细擦着眼泪,又想起了往日替她擦泪的宋嘉润,顿时悲从中来,“姐姐,你让陛下让我去边关好不好,我想去寻他。”

缪星楚皱下眉头,握住她微凉的手,“长乐你听话好不好,你现在怀着身孕不适合舟车劳顿,就算是你去了也无济于事,大家都在找他,肯定不会放弃寻他的。若是让他知道你有了他骨血,也不会愿意你去的。”

醒来之后听裴怀度说过这件事,那时他眉目深敛,似是为这件事头疼了许久。如今宋嘉润已经出事了,若是长乐再出事,那便更棘手了。

“没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要害怕。母亲的害怕孩子也会感知到的。”

委屈了几日的长乐扑在缪星楚怀中嚎啕大哭,这几日的担忧和害怕没日没夜地缠绕着她,她梦里一会是鲜衣怒马征战沙场的宋嘉润,一会是浑身是血已看不清脸的宋嘉润,日日难得安寝,她想去寻他,哪里都好,只要有他待过的地方都好。

他们成婚才没多久,就要面临着生离死别,这让她如何甘心。她开始后悔,后悔他走那日为什么没有好好跟他说好话,他明明都那般哄着自己了。

可她还是别扭着不肯理他,让他滚出去。

后来高高的城墙上,她亲眼送他离开,不经意的泪落了下来,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他忽然回头往城楼上看,朝着她挥手,那时的她赌气,别过头不去看他。

如今却是生死未卜,相见时难。

缪星楚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又替她诊了脉,哄着她睡一会,看她憔悴的模样怕是几日都没有睡好过。

长乐睡前迷迷瞪瞪想起一件事来,抓住她的手,“陛下不是要娶你为后吗?怎么外头都传他要立颜晚意为后。”

听到这话的青然大惊失色,立刻去看缪星楚的神情,心下有些着急,怎么外头的谣言传成这样,陛下知道吗?

缪星楚有有些怔楞,见她困了便哄着,“假的,先睡会吧。”

***

“啪啪”

奏折被扔到地上,裴怀度今日在为边境骚乱和雍州饥荒的事情忙着召见大臣,正是国事繁忙之际,又召集礼部官员商讨立后大典,一早上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坐下的官员面面相觑,纷纷起身跪下,不知道是哪里触到了陛下的怒火,刚刚是郑公公进来在陛下耳边耳语了几句,便见陛下发怒了……

裴怀度静了几秒,用和缓而冷淡的生意道:“各位爱卿先按照今日商议好的章程来办,其他的事容后再议。”

郑明识趣地吩咐太监们将各位大人都送了出去,替裴怀度端了一碗热茶来,“陛下,这流言才刚开始传,若及时阻止应当没什么大碍。”

前几日就有立后的小道消息在坊间传开,百姓们纷纷议论,都在猜测是哪家的贵女,可迟迟没有定论。

而今日颜家小姐大张旗鼓地入宫探望淑太妃,像是平地惊雷,让关注着宫中一举一动的老百姓都说颜家之女是大家闺秀,又是名门之后,品行端良,堪为一国之后。

这消息便是越传越远,越传越离谱,坊间的街谈巷议论将陛下和颜家嫡女的爱情故事都编出来了,什么在琼华宴上惊鸿一瞥,京郊私会,众口说众话,煞有其事的样子。

裴怀度的眸色深沉,看了看杯中的热茶,轻轻摩挲着杯沿,清越的光浮现在眼底,“淑太妃……淑太妃卧病不起,颜晚意不过是来探病的,有何谣言可传?”

卧病不起这四个字让郑明浑身一个激灵,也不敢说什么,只点头应了句是,吩咐暗卫去行事。

刚走去没几步,郑明就又回来了,“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裴怀度知晓她要来问什么事,怕是早就忍不住了。

脚步声传来,雍容华贵的太后珠钗发鬟,珠光宝玉,锦衣华服缓步行来,眉色凌厉,似有咄咄逼人的姿态,“皇帝,一国之后岂可由一个二婚的女子担当,如此行事,岂不是被天下人看皇室的笑话。”

“不若母后当年伙同淑太妃下毒谋害父皇来的笑话。”

作者有话说:

明天或后天写完就发剩下的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