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肃爽, 吹落了满地的枯枝败叶,泛起池塘内粼粼的水波,**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游鱼嬉闹, 搅乱一池的宁静。

风面如刀, 割得人脸一阵生疼, 连皮肉都紧了几分。高墙之外站着的披甲执兵的兵士,面容肃穆, 纹丝不动, 严阵以待地将齐王府团团围住,一声令下就能果断行动。

一时此处极具压迫感, 有山雨欲来的沉闷, 过路的小儿被吓得啼哭, 接着被捂着嘴抱离在一旁,邻近的门府皆紧闭房门, 生怕惹到半点麻烦。

一路奔波的沈镜安眉眼耷拉下,显得没什么精气神, 他摸了摸自己有些眩晕的脑袋,用袖子遮盖住头顶的烈阳, 似无奈有疲倦,“裴景明, 我们怎么又来齐王府了。”

他撩起衣袖看了看四周兵甲包围的架势, “才将人放出来,你就撕破脸皮了。这几日京城里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高头马上, 裴怀度眉眼冷淡, 矜贵又冷厉的气势颇有威严, 利落流畅的下颌紧绷着,漆黑的眸中压抑着些许的躁郁。

“朕知道。”

不由得瞥了一眼依旧面如冠玉,神色不改的裴怀度,沈镜安心底不由得升起了担忧,自打星楚被人掳走的那日起他便是这般紧着一根弦,冷静地下令,看似不动如山,其实没有一刻是放松的。一日不见到星楚,他便一日难以安心。

加之国事芜杂,边境告急,需要他做决断的事情太多,这几日的紧闭城门,街上兵将搜捕已然是闹得满城风雨,朝野震**,若非他强势压下一切,杀伐果决,指不定还会出什么问题来。

沈镜安下了马,看了看紧锁的门,“可要进去搜捕看看?听暗卫来报,齐王妃不见所踪,而齐王一直闭门不出。”

冰凉的玉扳指在手中微转,在阳光的打照下显出了几分耀眼来,裴怀度冷了心神,“这齐王府肯定藏着某些密道,不为人知。”

咂摸出这话的滋味来,沈镜安眼睛的转了转,“你说裴晋北昨夜出去偷龙转凤了。”

没有得到应答,他略一思索的功夫便听到了那紧闭着的门打开了,先是一条小缝,继而大开,走出来一个人,神色有些慌张,若不是从府内走出来的,还以为他是来做贼的。

端着药的盘子一抖,往外洒出来些,李四手心捏了一把冷汗,背后都被不断蹿上的恐惧和害怕浸湿了内衫,腿脚也不自觉抖着,看到门外站立的兵将更是浑身一哆嗦,连话都说不周全。

“陛下……”

“你们王爷不出来接驾,就派你怎么个的出来,真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沈镜安一看就来气,裴晋北就这话能耐?莫不是称病在府内想要博同情吧,让满京城的人都看到一大早刚被放出来的齐王就又触了陛下的眉头,而且又不知是何缘由。

又眼尖看到了他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嗤笑一声,“你们王爷……”

不料话未说完,他眉头死死皱下,快步走上前了几步,那药的味道不太对劲。

直到那药摆在了面前了,沈镜安才从千万般思绪中抽出来一根,“你们王妃又有孕了?”

接着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对劲,若是有孕欢欢喜喜便罢了,为何大张旗鼓地送一碗药出来,还是堕胎药,除非这药是给特别的人服用的。

他面色更难看了,这幅模样落到了裴怀度的眼中不由得心生疑窦,“明希,如何?”

“景明,你是对的,星楚可能兜了一个大圈,回到了齐王府。”

继而沈镜安薄唇轻抿,似是有些为难,他想要怎么告诉他这个又好又坏的消息,未曾想到有一日听到裴怀度有孩子的一刻也是一碗堕胎药送出来的时候。

“那是安胎药?”

咽了一口口水,沈镜安犹疑了会,坦诚道:“那是堕胎药。景明,星楚许是有身孕了。”

这一刻他罕见地看到了裴怀度眉眼舒展,略带笑意的神色,可下一秒,他冷冽的目光扫到了那一碗已经冷下来的堕胎药身上,周身散发着沉郁恐怖的气息,狼似的一双眼眸浸着寒潭,深幽不见底。

裴怀度的手一下收紧,喉结轻滚,在日照下神色冷峻,眼神如碎冰,将人生生定住。

“景明,你冷静些,他送这东西出来势必是要激怒你。如今兵围府邸,他插翅难逃,不过是做困兽之斗罢了。”

说着让人冷静,可沈镜安也觉得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要绷不住了,没想到会出这档子,有了孩子是好事,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若是那个发疯的裴晋北对星楚做些什么,那便是无可挽回了。

“拿朕的弓箭来。”他沉声一句,立马而起,身后带着一队隐秘的好手,皆等待一声命下。

眼看着他要进去亲自救人,沈镜安不由得捏了一把汗,只希望裴晋北能有所顾忌,这几日不止是齐王妃,淑太妃所居的碧螺宫,颜府都被严格控制起来了。

人影相跃,只几息便消失在了眼前。

***

齐王府主屋内,两拨人对峙着,赵嬷嬷被裴晋北的人抓了出去关起来,走的时候还扭着腰了,腿脚早就发麻,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可她还是十分关切地看向了姚晚棠。

心有戚戚,想这都是什么事啊,这几日发生的一切简直颠覆她的认知,王妃也被牵扯进其中难以脱身,现如今来得罪了王爷,今日这情况,怕是凶多吉少了。

姚晚棠一夜未合眼,加之这几日的奔波劳累,已是累极,现只撑着一口气挡在了缪星楚的面前,“外头兵马都团团围住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逞威风,你怕是不要命了吧。”

“走出皇宫的那一刻,我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裴晋北背着光,声音忽而淡了下来,“晚棠,我已是四面楚歌。母妃被囚,颜家失势,边境生乱,到现在我还剩什么?”

“那都是你咎由自取。”

“晚棠。”缪星楚平静地喊了她一声,惹得姚晚棠紧张地回头看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再等等,出去之后找大夫好好看看。”

慌而生乱,她都忘记了缪星楚自己是医者,知道自己眼下的身体状况。

许是同病相怜,她不后退,想到那个未成形的孩子,她便看不得裴晋北要杀死缪星楚腹中胎儿这事。

“我没事。”缪星楚转过头去看裴晋北,声线冷漠,“你到底要如何?”

“星楚,同我一起出去走走,见见这齐王府吧。”

当下听得满头黑线的姚晚棠紧拧眉心,就差没把裴晋北你是不是有病这几个字写在脸上,“星楚,这肯定有问题,你别……”

“好。”

下一秒就听到了缪星楚应了一句,她瞪大了眼眸,“星楚,你莫不是疯了。”

“诸般因果,都要有了断的时候。”

裴晋北垂下眼眸,嘴角挂上了一抹苦涩的笑意,很快隐没。

他率先走了出去,不做任何停留,似是知道她会跟来。

休息了许久的缪星楚起了身,还有些倦懒的气性在,缓缓朝着门外走去,一步一步朝着天光流泻的地方走去,她眉眼清淡,渺然若远山游云,一行一迟间自有气度,果真是走出了游历王府的架势。

和煦的光温柔拂面,让缪星楚有一刻的恍神,她看向了不远之处的裴晋北,恍惚忆起了曾经在雁门关的时候,彼时他一身麻衣也显得清贵卓然,眉宇中自有慨然之气,进退有度,斯文有礼,曾屈尊降贵替路旁断腿的大爷推着那简陋的独轮车,没有半分上位者的倨傲。

如今再看他,已是物是人非你,清瘦的肩平直,不同以往的意气,多了分沉稳矜重,已然是陌生如斯。

有时她在想,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日。罢了又叹气,终究是事在人为。

他们之间缀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有隔山阔水,永不相交。

一路走过了回廊亭桥,她始终没有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追忆往昔亦或是还想再说什么,可他一直都没有开口。

直到走到一处视野开阔之地,四野的林木花草染了秋霜,显得格外的寒凉萧索。

他顿下,也不回头,只道:“星楚,若没有这一切,许这里是我们的家。”

缪星楚分外讨厌他这种自以为是的假设因果,试图再留些什么的妄图,早在知晓这一切事情之后,她就把他彻底扔弃,连看他一眼都嫌憎恶。

“你说这些来弥补你心中的缺憾无可厚非,只是别扯到我头上来,这里的高门富贵,锦衣华服我半点都不稀罕,往日我们成婚的时候再简略不过,我也是欢欣的。可如今想来,是我蠢钝。”

裴晋北的眼眸渐深,走进了几步,“我若是抛弃这里的一切同你回雁门关,日后你去哪我都陪着,不问世事,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也把他当成亲生的对待。从此闲云野鹤,山水相伴。”

“事到如今,你还没看懂。”

话音刚落,他就猛地抓紧她的手腕,目露狠色,“星楚,我如何不懂。你可知宫墙高深踏,踏进去之后想出来都极为困难。皇兄是能许你,你又怎么知道面对后宫佳丽,他不会厌倦你日益老去的容颜。”

轻嗤一声,缪星楚被抓得生疼也不改那冷淡,“但是我知道你既然在三年前做出了另娶的决定,还瞒我许久,便不是什么好郎君,哪里值得我再相信你一次。”

似是被戳中的肺管子,胸腔里漫起酸楚和痛意,裴晋北满心满眼都是苦涩,“你可知,我这三年也谋划了不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接你回来。”

“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

她冷漠地看着他,道出一句让他心神俱灭的话,“裴晋北,周子期,我情愿你是死了,死在了你母妃告知我死讯的那一日。至少在那一刻,我是真情实意的。”

手上被抓得更紧了,缪星楚也不由得失了神色,面上带了几分痛感,可两人像是较劲一般,谁都不肯说半句软话。

身后几米的姚晚棠看到这一幕心如火烤,快步走过去却被他一臂推开。

“滚开”

他吼道,面色狰狞扭曲,额上青筋暴起,心头隐上的怒火有燎原之势,要将一切都烧尽,他想,杀了她,反正她心里已经没有他了,倒不如谁都不能得到她。

裴怀度贵为帝王又如何,还不是护不住心爱之人。

这般想着,他眼神便越发狠厉,像是要把眼前之人生吞活剥似的。

缪星楚另一只手死死攥着衣袖,藏住姚晚棠那把匕首紧扣着,她表面维持着冷静,其实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寒光隐现,裴晋北面容恐怖,却是在这时,一把箭破空而来,声音凌冽,硬生生穿胸而过。

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却丝毫不放那死握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