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花瓶里头是几株盛开得极好的荷花, 粉荷娇嫩,在烛火的打照下明媚的光在打转,如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它伸展纤细腰肢, 花瓣柔软细腻, 自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艳。

冰冷的修长护甲轻轻一点落在了荷花花瓣上, 似是温柔轻抚,托起一片娇柔来。她极其钟意今日让人折来的荷花, 用过晚膳后便在一处观赏着这荷。

几枝并拢, 小脑袋对碰自有几分争芳夺艳的意味。

殿内燃着淡淡的松木香,微苦, 漂浮在淑太妃的衣袖间, 一身的浮华皆被洗净。多日来, 她修身养性,不管外事, 在碧螺宫里种花除草,日子清淡而悠闲。

没了前段时间焦头烂额事情的烦忧, 她的糟糕心情也被这静好岁月安抚。可接着来的就是枯燥乏味,宫里头的砖瓦都她数过, 有时还要听外头大嫂的哭诉,说颜家这一次是怎么的不容易, 话里话外都是希望她能不困在碧螺宫里不问世事, 就算能拉颜家一把也好。

好声好气送走了大嫂,紧接着就传来了王妃小产的消息,如晴天霹雳, 她猛地一惊, 巨大的落空淹没了她, 那日的太阳晃得人眼睛生疼,一瞬间手腕上的佛珠线断裂,落地的佛珠声响清脆,散了一地,道一声造孽啊,老天爷这是让她的孩子绝后啊。

回到殿中,她跪在佛龛前叩求诸方神佛,嘴里念念有词,最后瘫倒在地,一言不发。

老天爷像是跟她开了另一个玩笑,裴晋北直冲冲到她宫里来问她缪星楚的下落,她便知晓事情不妙。

想着这些,刚刚赏荷的心情全被败光,眼神落到了花瓣上头,还是那般娇艳,可她的心情大变,只觉得碍眼极了。

“苏嬷嬷,搬走,我不想再见到了。”淑太妃揉了太阳穴,坐在椅上,心烦满溢。

苏嬷嬷就在一旁,看着太妃耷拉下的唇角,便知道她心情不虞,听到她吩咐,赶忙让丫鬟们挪走了那花瓶。

“娘娘不是最喜这荷开得鲜艳吗?今日看您好不容易有了些兴头。”

淑太妃神情恹恹,略有些疲惫的脸皱纹显现出来,多了几分老态,“再好的花离了水也开不过几日,不过是一日一日的衰败,最后独剩枯枝残荷罢了。我见过它最鲜丽的模样,再瞧着她枯萎便心烦意燥。大抵男人见女人也是这般,爱极了娇艳的容颜。”

语罢,她叹了声气,“消息还没传来吗?”

苏嬷嬷缓了缓心神,“我们的人好不容易进到了普宁观,都摸到了雪霁居,哪知竟是人去楼空。原先看守的人都被一一拔出,如今便剩个空壳。人不知去向,未知死生。”

听到这话,她直起身来,“子期也没寻到人吗?”

苏嬷嬷摇头,“我们的人亲眼看到王爷没寻到人,独自一人在雪霁居呆了小半会,想必是知道了那是缪星楚曾经的住所。”

一阵心烦又涌了上来,淑太妃支着下颌,“他既已经知晓,就会一查到底。怕是人在钦州,也会留心惦念这这事。能查出来她去哪了吗?”

“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对普宁观的控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怕是大海捞针。”

得到否定回复的淑太妃深深皱眉。

苏嬷嬷还想说两句就听到了门口有丫鬟回禀,“太妃娘娘,王妃到了。”

“请进来吧。”

姚晚棠提着锦绣衣裙缓缓走了进来,行了个礼,“见过母妃。”

淑太妃手握紧,眼底略过了几分厌烦,但还是装作和善的模样,摆了摆手,“看座。”

“你这身子需找个找个太医好好瞧瞧,这好不容易有的孩子,说掉就掉了。这没有孩子能恩爱一时,能恩爱一世吗?”

她苦口婆心,却句句扎在了姚晚棠的心上,刚刚作伪的笑意敛了下来,抬眸漫不经心地看向了别处。

“母妃还是别操心王府的事了,您在这碧螺宫里修身养性,日子也过得舒坦。”

她冷淡的态度让淑太妃看得心头火大,三年没有孩子已经让她对她没有半分耐性,子期身边又独有她一个,如今见到婆母还是这样的神情。

淑太妃猛地一拍桌子,厉声斥道:“姚晚棠,你什么意思?”

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姚晚棠眉眼舒展,若是成婚那段时日,她可是万万不敢这样说话,可淑太妃后来处处挑剔她,她也是高门贵女出身,有几分烈性,自然是忍不了。

“母妃别着急,王爷在外头赈灾,自家女眷若起了争执,齐王府的脸还要不要了。”

淑太妃冷厉的目光一扫姚晚棠,重咬牙根,思及今日要说的事情,她勉强缓了脸色,“这话不差,子期成婚三年了,膝下无子,后宅空落,自是要添几个给你作伴。”

“母妃这是何意?何不等王爷回来商讨?”

懒得跟她废话,淑太妃就直说了,“子期该立侧妃了,你不能生不代表别人生不了。不过是几个侧妃,若是有了孩子,你尽管抱去,母妃二话不说。”

姚晚棠抬眸跟淑太妃清冷的眼神对视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此言差矣,我生不了,别人一定也生不了。”

一字一句皆是肯定,这让淑太妃气极,险些丢了仪态,子期这是娶了什么妻子,这般善妒成性,连个侧妃都容不下。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不是没看到淑太妃气急败坏的脸色,姚晚棠忽而一笑,招呼身后的人拿过锦盒来。

淑太妃看到她的笑意吓了一跳,又见她差人抱了个锦盒过来,眉宇添了几分警惕,手也收紧了红木扶手。

亲手将拿画拿了出来,姚晚棠眉眼弯弯,含着笑,“这位母妃肯定不会陌生,毕竟有一就有二。”

她也没多卖关子,直接将那副画缓缓展开,赫然是缪星楚的样子,细笔描摹,可谓是惟妙惟肖。

淑太妃看到这画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疼阵阵袭来,一种无力感攀升,骨头都没了支撑的力气,今日的烦闷不悦到了极处,没由来地心悸。

“母妃好手段,竟瞒着子期将人接到了京城了。”

此景此景何其相似,血气翻上脑子,她眼前有些模糊了,那日裴晋北也是这样直冲冲地问她缪星楚在何处,而今又是姚晚棠来质问她。

她莫不是欠这夫妻俩的。

“你知道她在哪?”

“这点母妃知晓得更多吧。三年了。裴晋北欺我至此,亏我还自以为恩爱。”

姚晚棠霍然起身,慢慢朝着淑太妃走近了几步,“母妃,今时今日我们也不用做戏了,裴晋北知晓了她的下落,想必不日就要迎回来,他负我的一分一毫,我都要讨回来。”

“你……”

拿起了桌上淑太妃搁着的她精心选的侧妃名录,冷冷一笑,“母妃说得对,王爷后宅寂寞,是该添添人了。这侧妃您不替他选,我也要着手准备了。”

姚晚棠极为规矩的行了个礼便走了出去,徒留淑太妃一个人怔楞在原地,许久眼皮才动了一下,“姚晚棠性烈,指不定整出什么事情来。”

苏嬷嬷赶忙递上一杯水来伺候淑太妃喝下,“太妃也别太担心了。”

淑太妃的目光落到了空落落的桌上,重重叹了口气。

***

夜里,月明星稀,流云不显。

屋子里还点着幽幽的烛火,照亮着一室,显得幽静而沉寂。

灯火打照下的墙壁上留下了一个伏案的人影,人影纤瘦,缓缓抬起笔来,又不知下笔何处。

她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最终搁下笔来。

扭头看向了一旁眼皮打架的青然,臂弯抱着双腿在角落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头,昏昏欲睡,偏生还支着脑袋,而后又是忍不住滑落。

看着好笑,缪星楚摇了摇她,“青然,若是困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这几日跟着我你劳累不少。”

被这一话一个激灵,青然眼皮抬起,眼中瞬间多了几分清明,只眼尾的残留的惺忪还在幽会周公。

眉心懒倦,她揉着眼睛,声音细柔,“夫人回完信了吗?”

今日长乐郡主的信送到了,夫人为了不耽误白日诊治的事情,特地留到了晚上来看,长长的一封信,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张又一张,厚厚的信封鼓鼓囊囊的,这不是还以为装了一本书来。

“青然,长乐要成婚了。”

这下青然可算是完全清醒过来了,她瞪大了眼睛,“那么快吗?这才几月便要成亲?”

一般人家议亲少说也要一年半载,诸事纷繁,总有时间来才行。

缪星楚叹了一口气,“宋老夫人深染重疾,年事已高,这婚为着冲喜,也为如老人家的愿,想见到孙儿成婚。”

青然想起了年逾古稀的宋老夫人,上回她便没有出席琼华宴,听说是在静心养病,太后还遣了太医驻府照看。

看到前头长乐一如既往的俏皮的话,在疲累之际也心头一暖,眼前不由自主地勾勒出她活蹦乱跳地在案桌上写信的模样,想必是咬着笔头挠头,信上也没注意,点了上几点笔墨。

信的后头看到她说要成婚了,一阵怅然划过心间,想起她前些日子百般不愿的样子,不过后来也和宋嘉润相处甚欢,也是一段缘分。

夜色渐晚,本想着回完信之后便准备就寝的,可想了许多迟迟没有落下笔来。

回头看到了青然困懒的模样,觉得让她在这里陪着也耽误她休息。

“青然去睡吧,我这不用你看着了。”

知晓缪星楚向来喜静,便起身准备走出去替她关上了门,走到门口刚一打开门就吓得目瞪口呆,眼珠子瞪得老圆,嘴里下意识就要喊,却被来人制止住。

于是僵硬着身子的青然如木头一般走出了门,怔楞着看着来人走了进去。

缪星楚略思索了几分,坐在案桌前准备下笔,眉眼认真,长睫如蝶翼轻扇。

冷不丁感受到了身边的热源,以为是青然还有什么事,“青然还有……”

话音定格在了一瞬间,她乌黑的瞳仁收缩,笔墨沾染了信纸,晕开一片来。

裴怀度轻笑,圈揽住她,执起她的笔,手心相交处温热,一阵火撩开,从相贴的皮肤一路蔓延,直钻进心上。

耳后不由得绯红滚烫,从耳垂烧到整个耳廓。

他执着她的手缓缓落笔,一笔一划都极为缓慢,温情缱绻,他笔力极健,两人同写也稳定住不抖半分。

那字的一撇一捺仿佛镌刻在心上,每写一笔她的脸便烧一分。

“楚楚怎么写信从不留名,我如何知晓是谁回的信。”

极其平淡的话如水上浮毛惹得人心湖飘**,缪星楚微微抬眉,也是清浅的语气,“我不乐意留名,日后你若拿信来问我,我大可不认,谁知道是谁写的信。”

这翻脸不认人的事情看来没少做,裴怀度险些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有一瞬间被气笑了,“看出楚楚习惯了这般翻脸无情。”

说得她好像是什么负心汉一般,正想反驳两句,就被耳垂上的酥麻止住了声。

他温热的指腹带着薄茧捏了捏她的耳垂,动作轻柔,烧红的耳垂又热了几分,不过很快就移开了,与空气的相接的那一瞬,又添了分怅然若失。

气息靠近,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钻入了鼻尖,宽厚的胸膛靠近着她,呼吸交错,有那么一刻她听到了自己的心慢了一拍,接着就是如擂鼓般的心跳,震动耳膜。

缪星楚想要向前倾一下身子以逃避现在这尴尬的处境,却被裴怀度揽住在怀中,紧紧抱了一下,“楚楚,我们许久未见了。”

他也没贪心,说一下便自动地推开了,牵起她的手让她跟着走到了桌椅前走。

缪星楚这才有机会定下神来仔细看他,周身仍有一路夜间的风霜的冷然,风尘仆仆,他的眉宇有几分的疲然。

“夜深了,你该先去休整一番才是。”

话里多了分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关切和着急。这夜里赶路,最是危险,夜深人静,路不好走。

裴怀度轻笑,“想着来见你,顾不得天黑了,路程不长,一路相安无事,放心。”

看他一幅风轻云淡的样子缪星楚有些无奈,换了个问题,“这边情况复杂,疫病横行,稍有不慎就染了疾,你何苦来这冒险。”

听到这话,裴怀度抬眼同她的视线对上,眼底沉着幽幽的光亮,一切不言皆在此间。

“楚楚,你只字不提便来了这疫区,可考虑了你自身的安危?你不安宁,让我如何放得下心来。”

说起这个,缪星楚有些心虚,这不是怕说了就被拦下了吗?沈镜安都见了她眼珠子瞪得老大,求爷爷告奶奶地劝她回去,劝不动还要跟在她身边。

但是事情做了就不能后悔,她支起身来,理直气壮,“怎么没说,我不是留了信给你吗?”

“几日?你算算你都来几日了。”

缪星楚撑着下巴,抿着唇眨着眼睛看他,仿佛是把嘴封住了,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出来。

一幅我看你拿我怎么办的样子,就是仗着他钟意她,不舍得说重话。

看她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裴怀度无奈,只伸出手捏了捏她脸颊,“没有下次。”

正当缪星楚觉得夜深了,她该要就寝的时候,听见裴怀度突然一句,“听说这几日有人缠着你。”

一个缠字极为巧妙,但他话语又极为平淡,听不出半分别的意思来,好似就是单单问一句罢了。

这话成功让缪星楚冷了眼色,“你应该也知道了那人的身份,周子期,或者说我该叫他裴晋北,亦或是齐王殿下。”

“楚楚。”

“还是那一句,我同他再无瓜葛,他另娶高门贵女,本是皇室子孙,金玉满堂,却欺我瞒我,如今再见也好,我本就想做个了断。”

夜深人静,屋外寂静一片,唯有噼啪作响的烛芯燃烧的声响分外明显,灯火下她的脸色冷凝,有一刻的恍神,目光落了分空。

裴怀度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她性子,自是不可能回头的,只是见她心情不虞,心上也难免添了分郁躁。

眼皮垂下,缪星楚伏在案上,头搁在臂弯里埋了下去,俨然一副累极的模样。

裴怀度走过去将人抱起,忽而腾空让缪星楚一惊,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脖颈。

“早些休息吧,明日你还有事要忙。”

被他抱着往床榻走去,缪星楚心里多了分忐忑,她没掩盖住就这样摆在了脸上。

郑明已经在隔壁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本来也没想多呆,不过是见她还没睡顺道过来看看她,也好让自己安心。

见她这样,倒多了几分玩弄的意趣,走到床榻边将人放了下来,放的时候特地往里放了些,这床较大,睡下两人绰绰有余,外头留出一个人的位置。

缪星楚转着圆溜溜的杏眼看他,**在外头的皮肤战栗,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睡这?”

“我连夜赶来,还没安排处所,借一个床位,楚楚不会这般小气吧。”

听到这话,缪星楚不冷静了,这几日因着诊治疫病,连着事多,还要跟大夫一起商讨用药的问题,有些比较特殊的病例还要专门用药,白日里忙得是晕头转向。

今日他若是睡在此处,她肯定是想东想西不得安生。

当即缪星楚卷起了被子,直直坐了起来,抱着个被子像蚕蛹一般,乌发如瀑,衬得她一张小脸欺霜赛雪。

她振振有词,极其有理,“谢景明,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喜净的贵公子了。连夜赶路,风尘仆仆,尚未沐浴更衣便就寝,你太不讲究了。”

看到她坐起来表情极其认真,却听到了这一番话,裴怀度被气笑了,连夜赶来看她,为着不同他同床共枕,情急之下能说出这话,还颇有道理。

以为他是真没去处,缪星楚也不忍心他赶路后还没个住处,抱着被子就准备起身,“那我去小榻那睡,床留给你。”

还没起身就被裴怀度扯下,“安心去睡。”

“那你怎么办?”

他面色平淡,不仔细看还品不出几分委屈的意味,“不用管我,我去哪将就都行。”

缪星楚有些急了,打算说什么却听见门外传来郑明的一声,“公子,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当下顿住,她瞪着一脸装模作样的裴怀度,眼里全是斥责。

对上裴怀度含笑的眼,缪星楚就知道自己是被骗了,扯过被子狠狠地躺下转过身去,只留一个背影对着他,愤怒和不满之意明显。

裴怀度轻笑,替她掖了掖被子就抬步走了出去。

从被子中冒出头来,缪星楚依稀听到一句,“下次再多话就不带你了。”

不知为何,她嘴角一弯,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