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青然被请进来的时候天已有些擦黑, 夕阳向晚,天边卷着的晚霞散成流云,一层一层交叠起来,朱红渐变成淡紫, 印在天边, 偶有孤鸟站立在屋檐, 天公作美,为它披上新装, 可惜形单影只, 莫名萧索。

屋内的淑太妃和林嬷嬷一行人在青然进屋之后就走了出去。

淑太妃今日出门耗费了许多精气神,脑子有些不活泛, 上了年纪后保养再得当也有顾不来的时候, 最近又因为齐王夫妇的事情劳心劳神, 好是疲累。

青然一路低着头走进去,举止小心, 装作略瑟缩的样子,面上写着害怕。

淑太妃没太注意, 反倒是在身后跟着的林嬷嬷看多了两眼,她留了分心神, 再仔细瞧了瞧,却没发现什么不对。

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丫鬟有些眼熟, 身量很像她从前见过的人。可再定睛一看她胆怯小心的模样, 和平常的丫鬟没什么区别。

只在心上划过一瞬,林嬷嬷的注意便落到了前头的有些头疼的淑太妃的身上,忙打点身后的丫鬟回府后请太医, 也就把青然抛到脑后了。

青然留心听身后的脚步声走远, 才迈开小步子跑到里头去。

本就有些着急, 踏进去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绊倒,还好她及时停住了脚步。

刚刚里边还有窗外日头照进来的天光,现在夜幕降临,烛火未点的屋内漆黑一片。

“夫人?夫人你在哪?”青然小声问着,一边用火折子点起烛火。

一灯点燃了室内,青然环顾四周,终于在一个角落处找到了缪星楚。

缪星楚跌坐在地上,头无意识靠在了墙边,双腿屈起,额头上的白带子被扯了下来扔在了一旁,她表情空洞,像是经历了什么重大创伤,烛火下,眼尾拖出泪痕,红红的晕开了一片。

听到青然的话,缪星楚睁开了眼睛,眼底通红,泛着水光,声音略带沙哑,“我在这里。”低哑的声音里空落落的不能着地,让人听出些悲伤来。

青然费了老大劲才扶起了缪星楚,由于坐在地上太久,她起身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只好依靠着墙边的力量缓缓起身。

“夫人,你没事吧。”

“没事。”

缪星楚站直了身子,被青然扶着走出了这偏僻的院子,月光流泻在树梢上,夜凉如水,衣衫单薄的她穿过一道道门,身上止不住泛着寒冷。

撑着双腿走到了雪霁居,缪星楚刚一踏进温暖的室内,就歪着头晕了过去。

她累极了,今天又遭受了重大的打击,撑着身子骨回到居所已是不容易。

茯苓被吓坏了,手忙脚乱地和还算清醒的青然把夫人抬到了**,抹着泪去打水给她擦拭身子。

“你可知道夫人的婆家?”青然问正含着泪给缪星楚擦手的茯苓。

茯苓摇了摇头,将缪星楚的细白的手摊开,发现里头的重重指痕,有些深入肉里,心中一痛,又抹掉一把泪。

“未曾听说过。我遇见夫人的时候是前往普宁观的路上。那个时候她的眼睛就看不见了。夫人没说,我也就没问。后来她说丈夫死了,才被婆家送到了这里来。”

跑倒匣子中翻翻捡捡,茯苓才找到了一瓶治疗外伤的药,拿过来替缪星楚上药,“今天夫人是见到婆家的人吗?”

青然也不敢确定,她坐在床边看着**昏睡过去的缪星楚,一时心中也拿不定主意。

周夫人的婆母是淑太妃的话,那她岂不是齐王殿下的女人,难不成是外室?想到这,青然又摇了摇头,依照缪星楚的性情,应该不会甘愿当外室。可齐王殿下三年前就成了婚,这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齐王夫妇夫妻恩爱。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夫人中的毒又是谁下的呢?

**的人咬着唇齿,白中带粉的芙蓉面鲜艳,她睡得不太安稳,偶尔听得她最终流泻出一声咿呀之语,但都听不太清楚。

在青然有些发愣的时候,缪星楚唤了几声,“子期。”

隐隐带着些哭腔,娇柔的声音软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藏在其中。

青然拿起湿润白布的手一顿,神色莫辨。

裴晋北,字子期,这是齐王殿下的表字。

茯苓懵懵的,“子期是谁?”

青然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又把缪星楚的手放回了被中,用白布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叹了一口气。

“我们夫人,过得太不容易了。”

是夜,皇宫紫宸殿内收到了青然的传信,同时来的还是一直在普宁观的暗卫。

“啪!”

一本奏折被扔在了地上,满殿伺候的人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动。

裴怀度揉了揉眉心,眉宇间隐约透露出了烦躁,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喝了下去,还是难掩心中的怒火。

手一挥便让殿中其他的人下去了。

郑明小心翼翼走上前去,“陛下,可要派人查查?”

“齐王最近在做什么。”

略思索了一下,郑明答道:“齐王殿下正忙着边境通商事宜。”

抬起眼皮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裴怀度,斟酌着开口,“还有私底下在派人查找周夫人的下落。”

自从那日裴晋北被裴怀度询问了一番,就在暗中加大人手去寻找缪星楚的下落,从边境的线索入手,假借公务之名,调遣人马。

“他还有脸找人。”不咸不淡的一句却积压着沉重的威严,郑明心有些不安,眼下齐王殿下可不就着急找人吗?上回在紫宸殿被圣上问了几句,怕是引起了注意,所以才顾不得那么多去寻人。他先前在边关成亲,行动隐秘,鲜有人知,就连婚书上的名字都非真实名姓。可怜周夫人一直被蒙在鼓里。

趁着事情没有暴露之前,还是尽快找到缪星楚为好。

只是不知道齐王要用何种态度何种身份对待在边关娶的这位妻子了。

“把线索一一抹去,引导他去别的方向。”

郑明点头,应了句是。

不让齐王殿下找到周夫人,那圣上对待周夫人是何意呢?圣上曾和周夫人独处过一日,发生过什么几乎没有人知道。

圣上回来的时候抱着周夫人,披着披风一路送到了寝殿,又派人火急火燎从宫外拎回了沈镜安给周夫人治病,治病的时候又守在一旁,那日的亲密暧昧之举还在他脑海里存着。

他觉着,这里头肯定不简单。圣上怕是对周夫人起了心思。可她曾经是齐王殿下的女人。

君夺臣妻,刚一想到这上头来,郑明就差没打自己一巴掌了。

想些什么呢,普宁观里还有一位西夏公主,圣上的心思也不知道在何处,还是不要早下定论为好。

***

玉阳公主府。

五岁的宋潇潇正趴在母亲玉阳公主的膝头,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春日里一汪清泉,清澈见底,让人见之生怜。

此时她正摇着母亲的手撒着娇,“娘亲,哥哥这么还不回来呀。他可答应我要陪我去看灯会,我都几日没见到他了。”

玉阳公主摸了摸女儿柔顺的头发,哄着她,“哥哥犯了错,还在面壁思过,再过几日娘亲就把他放出来陪你玩。不过啊,你们俩孩子可不能去灯会,你哥哥那个皮猴子看不住你,指不定就溜跑了。娘亲去哪里找这么漂亮的潇潇呢。”

“不嘛不嘛,哥哥答应陪我去玩的,娘亲你就别罚哥哥了。他已经知道错了。”

“他知道错个屁。”一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处传来,大声一吼把宋潇潇吓得够呛,浑身一个哆嗦。

玉阳气恼,“你就不会小点声吗?没看见你女儿在这吗?”

宋国公高大伟岸,身姿挺拔,孔武有力,行走间自带了些威武霸气,他此时横眉冷竖,连粗话都爆了出来,可见是正在气头上。

“他那小子,吊儿郎当,不学无术,刚准备让人看看他今日的情况,若是表现的好就让人把他放出来。没曾想他飞书一封,本以为是他的忏悔书,打开一看差点没把我气死。”

宋国公气得在屋内转圈,负手而走,压着眉毛,唇角压抑着怒气。

玉阳公主听自家夫君说一道又没说完,面上有些着急,“到底写了什么你倒是说啊。他气你归气你,你得让我知道。”

从怀中扯出来一封信,宋国公大力拍在了红木桌上,“自己看看,宋嘉润这臭小子,让他春晖阁面壁思过,还敢私自跑出去,还说是要给你买药。我看都是借口!”

玉阳公主连忙接了过来,展开信件读了起来,看到前头还好,都是一些嬉皮笑脸的问候之语,说他完成了玉阳公主交代给他的抄写任务,思及母亲身体不好,听闻有一处药铺有卖珍贵的雪莲,他赶忙下山为母亲采买。

看到后头,玉阳公主也忍不住脸上的怒气,一把拍在了桌子上,又把坐在一旁的宋潇潇吓了一下,她转着眼珠子,心想她哥哥又做了什么事情让父母亲生气了,亏她今晚磨了母亲许久让她把他放出来,现在好了,又被他搞砸了。

“一见钟情,我看他是没关够,竟想娶一个瞎子为妻。我让他去面壁思过,不是让他去给自己安排婚事的!这臭小子,气死我了。”

玉阳公主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面色涨红,她没想到宋嘉润除了爱玩打闹,还能生出这等事,她坚决不能同意一个瞎子做她儿媳妇。

宋潇潇给自家娘亲舒着气,眼睛悄悄瞥一眼信上的内容,还没等她看两眼,玉阳公主就霍然起身。

“来人,把那混小子给我五花大绑绑回家来。我倒要看看,他小子有几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