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从几日前说起了。
缪星楚在普宁观中消沉了几日, 日日坐在雪霁居的石椅上望着漫天的流云发愣,有时候下雨了在门前的躺椅上慢悠悠地摇着,细雨拂面,送来水汽。
雨帘扑落, 水珠滴咚跳跃, 染上缪星楚一身水汽, 她恍然未觉,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空得很, 古树被风吹起枝条, 打落了好几根根须。
她只身走入雨中,突然回想起在边关时的那场雨, 也同今日一般的大, 她在山上采药的时候, 猝不及防一场大雨就落了下来,她站在树下冷得发抖, 身上早已湿透。
正想着这场雨怎么还没有停,缪星楚就听见山中忽远忽近传来叫唤她的声音, 雨中她喊了出声,却被大雨阻隔, 下一秒她被人抱着怀里,冰冷的怀抱中她抬头看见了他狼狈的脸。
他向来温和干净, 哪里见过他湿成这样, 鞋上沾满了泥土,几缕头发被雨打散。饶是如此,他仍旧把她死死抱在怀里。
“吓死我了。”他抱着她声音有些抖。
她听见冰冷湿透衣衫背后一颗火热跳动的心, 扬起笑脸, “怎么大雨, 你还上山来。我看你才是不要命了。”
一把伞摇晃,大风一直吹着。
青然急匆匆赶来,撑着一把伞给缪星楚撑着,面上有些无奈,“夫人,再淋下雨,你怕是要病了。”
缪星楚的眼睛还没好,她有些怔楞看向前方,万千的雨在她眼前汇集,集中成一片白。她伸出伞外,雨水无情打落在她手中,指尖有些发白。
“青然,你认识她吗?”
她?淑太妃吗?怎么可能不认得。
青然抬起头来看着缪星楚,心跳加快。
“那日我们遇见的那位老夫人。”缪星楚的声音空落落的,像是飘在雨中的一缕烟,风一吹就散开了。
青然拿着的伞的手收紧了些,想起了圣上的吩咐,干巴巴地开口,“奴婢未曾见过,只是见衣着觉得并非是普通人家。”
她看着没什么反应的缪星楚,眉梢挂上了担忧,“夫人,我们还是回房换身衣服吧,你刚解毒,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
在雨中,缪星楚缓缓蹲了下来,打在地上的雨水飞溅起来打湿在她裙摆上,她目光放远放远,像是到很远之外的边关。
“我在想,或许我是不该来这一趟的。”
就呆在边关,听到他过身的消息,为他在那立一块坟。这般自欺欺人,缪星楚的心中落下了几分隐痛。
声音飘远,在风里听不见回响。她想,等到解完毒,她该回去了。
缪星楚缓缓起身,“走吧。”
茯苓见这几日缪星楚实在没精神,就想着要带着缪星楚去山下走走,正好道观里徐大夫的的药铺就在下头,铺里有郎中和他的儿子坐镇,徐大夫年迈,在山里头捯饬草药,享清闲。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茯苓提议让缪星楚去徐大夫的药铺走一走,顺便配几幅药。
乘着马车一路走,今日的风景独好,下过雨的天格外的干净蔚蓝,沿途的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花草香,掀开帘子,就能看到热闹的烟火气。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一家药铺前,缪星楚没见到今日出门的徐大夫,她写了药方递给了铺里的学徒,便坐到一旁去候着了。
这时候走进来一个男子,他身着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昂首挺胸,身上挂着的羊脂玉玉佩成色极好,在日光的打照下显出透亮的色彩来。
外头日光大,他晒着的脸显出几分红润来,剑眉星目,行走间带了分疏狂和少年意气。他一把横剑放到了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嘴里叼着一根草,看起来吊儿郎当的。
“那个叫徐小福的呢?”宋嘉润环视着四周都没找到人,不由得有些烦躁。
要不是那日听这个徐小福说手里有珍惜的雪莲,他哪里会冒着大风险偷偷跑出春晖阁来,若是被他娘亲知道了,肯定是要再关他几天。
这十天半个月他都要闷死在春晖阁了,舅舅才来看他一次就再也没来了,他活像是个被放逐的流浪儿,在没有人知道的角落里独自一人玩乐。
这些日子他都把春晖阁里能玩的东西都玩了,打鸟玩草,他都玩个遍。想着都过了那么久了,偷偷跑出来看看外头是什么样,偶然听见这个徐小福说自己开药铺的,珍藏这稀有的雪莲。宋嘉润想着娘亲身体不好,正缺这一株雪莲补身子,若是可以借花献佛,说不定她念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提早放他出来。
这个徐小福一下子就跑没影了,说几天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所以他今日就到这药铺来寻人了。
抓药的学徒有些警惕,“你找他干什么?”
“买药。”
得嘞,又一个被徐小福骗的冤大头上门了。叹了口气,学徒正想着凑过身子去提醒这少年,余光却瞥到从帘子中走出来的徐小福,顿时躲到了一边去,缩着脖子像个鹌鹑一样不敢说话。
生怕触了徐小福的眉头,再怎么样他都是徐大夫的亲生儿子,背后做些勾当没少被骂,只是还没到谋财害命的地步,赚些小钱图个零花用。
他就是一个学徒,哪里敢和徐小福叫板,若是他不高兴,使些手段把他弄走都是有可能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学徒跑倒一边整理药材去。
“宋公子来了。”徐小福乐呵呵地招待着宋嘉润,眼冒金光,像是看到了什么大金子。
宋嘉润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徐小福,有些不耐烦,“少废话,不是说有稀罕的雪莲吗?”
缪星楚正喝着茶,学徒手脚麻利正给她抓着药,听到这一声雪莲,又结合着前头宋嘉润喊着的徐小福,不禁眉梢一挑,兴味盎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徐小福瞧着宋嘉润今日一身富贵装扮,心里头痒痒的,看来是钓到大鱼了,他原先算是小打小闹,赚些小钱罢了,左右上头有他爹顶着,也吃不死人的。
他笑得一脸谄媚,手头做出个要拿钱的姿态,“要药材可以,不过这位爷您得让我看到诚意才行。”
被徐小福这一幅嘴脸恶心到,他从衣襟里抽出了几张银票一下拍在了桌面上,“快点,小爷我还有事在身。”
他可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偷跑出来的,若是被门口守卫的知道他偷偷跑出来,消息一递他家里,他爹宋国公就要抄家伙来揍他了。
徐小福一见桌上银票,眼睛都发亮了,眼疾手快就要去拿,一个剑打在他手背,痛得他一声惊呼,“哎呦!”
抬头看去是那个不差钱的主眼神危险地看着他。徐小福陪着笑,“小的这就去拿,这就去,稍安勿躁。”
宋嘉润收回了剑,双手环抱胸,冷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这一头学徒已经包好了药,“夫人,这是您的药。”
青然接了过来,不过她的眼神时不时飘到了宋嘉润那头,心里嘀咕着宋小公子不应该还在春晖阁里禁足吗?大老远跑来这头买药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学徒见青然对那边好奇,低声说了句,“又是一个被骗的冤大头。”
青然疑惑,见徐小福那浑身的痞气就觉得这桩买卖有些问题,但又具体说不出什么。
缪星楚喝茶的手顿了顿,眨了眨眼睛,“此话怎讲?”
学徒不敢多说,生怕自己在嘀咕的两句被徐小福听见了,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唉。不好说啊!”叹了口气便走回了药柜处,招呼着下一位来的客人。
另一头徐小福拿出了一个大盆,盆里装着冰块,冰上放着一朵盛开漂亮的雪莲,扑鼻的冰凉雪莲香气席卷而来。
这可是今日他特地去寻的冰块,都准备几日了,这一桩生意他必要拿下。
宋嘉润本来有些怀疑,看到用冰放着的雪莲盛开着,每一片花瓣都十分漂亮,香气混着冰,药香味浓厚。
“宋公子您瞧,还满意吗?这雪莲可是我爹从山上采摘的,他那老胳膊老腿的,可真不容易,这是拿来补身子的良药。”
徐小福抱着这一盆,一脸坦诚我绝不说假话,连自己爹年迈上山采草药,药材的功效疗效天花乱坠说了个遍,总之一张嘴巧舌如簧,一招接一招。
听得学徒在一旁是一愣一愣的,他怀疑的眼神递过去,又猛地低下头。
这不就是普通的一株雪莲吗?凑上点冰就装稀有了,还真是冤大头。不过这那么重的香气是从哪里来的?百思不得其解,他看着宋嘉润满意的眼神,啧啧两声。
这出手阔绰的真少爷,也不差这点钱,只是若是事发了,徐小福又如何收场呢?
“这雪莲品相一般,不过你的香调的不错,就是没用在正途上,都拿来坑蒙拐骗了。徐大夫他知道这回事吗?”
缪星楚缓缓起身走了过来。
徐小福正准备收钱交货,冷不丁听到这一声质疑,警惕得看了过去。
他跟着徐大夫学了几年,就学到了些皮毛,不过他还是一眼透过她眼睛里的些许暗淡和她目光知道她眼睛有些问题。
“你这瞎子自己都看不太清,还来说这雪莲的品相?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假的。”徐小福冷嗤了一声,上下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青然跟在缪星楚身后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错就错在你这雪莲的香气,太不正常。还放在冰块里头装珍品。这香一看就知道是调制出来,而非雪莲本身的香气。你这雪莲倒是熏染了几日,不出两日,这香气就会散了。”
“你瞎说什么东西。”徐小福放下那盆,就要上来理论,扭头胸前就被一把剑横住。
他陪着笑,“我家是开药铺的,这不知道哪来的人什么都不懂就开始说道一通,宋公子你别信的。我这雪莲肯定是珍品。”
宋嘉润也不是傻子,他一把拿起桌上的银票收进兜里,一把剑阻挡了徐小福要找缪星楚的路,“若是你骗我,这后果可不是你能承受的起的。”
“怎么会呢?”徐小福挺起胸膛理直气壮,接下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唤让他瞬间抱头往帘子外头撤。
“你这臭小子又在骗人了是不是!”徐大夫背着药箱踏进门,身后跟着一路小跑的茯苓。
听学徒说徐大夫就在不远处问诊,要好些时候才能回来,缪星楚便让茯苓去寻。
“爹,没有,你听我解释。”话没说完,一溜烟人就跑不见了,抱头鼠窜,学徒摇头,怕是有两日见不到徐小福了。
宋嘉润再傻也知道自己是被骗了,他有些丧气。好好出来一趟还险些被人骗了。
他行礼,“谢姑娘出手相助。”
抬起头的一瞬他呆愣,有些不好意思的退了一步,面前的女子一身天青色衣裙,瓷白的脸上面色姣好,唇不点而朱,眉不点而染,像是塘里一朵盛开的芙蕖,亭亭玉立。她站在这,盆里那冰块放置的绽放的雪莲都逊色了。
青然在身后瞧宋嘉润耳根泛起不正常的红的时候,心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