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摇晃晃, 缥缈似云的纱帐里传来幽幽暗香,一女子躺在床榻内睡得沉稳,乌发如云落在枕上,莹泽生光的小脸泛着红润, 颊边偶见睡痕, 眉心轻染离愁, 微微蹙起惹人怜惜。

裴怀度坐在床榻边,他神情恍惚, 眼皮跳着, 从心里升起来的微醺感朦朦胧胧,觉着自己许是醉着, 又或像是沉睡在一场梦里, 一切入眼皆不真切, 却又那样的熟悉。

他伸出手来试图触摸着面前的物事,碰到丝滑绸缎的锦被时, 微凉的触感如水,**漾在心头, 仿佛有一只小船在湖心飘**,四周皆是湖水, 载着湖中人去往远方,怅然若失的不归感让人的心顿时升起了失落。

似是不死心, 他在锦被处继续摸索, 顺着被侧来到被角,意外碰到了一只柔软细腻的小手,梦里唯一可把握住的事物。他用食指轻轻触摸那白皙的手, 指腹处燃起一片火热, 继而大手抚上了那只手, 两手交叠,冰凉染上了热火,相触间呼吸都滚烫了几分。

处于下方的小手微动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回扣住了上方的大手,细白的手腕转动,挣扎的力度微弱。

不满于她的挣扎,裴怀度强势地握住了那只手,抬眸看去,床榻上的人睁开了双眼,刹那的光华在眼底绽放,闪着黑曜石般的晶莹。她眨了眨眼,如蝉翼抖动似的鸦黑长睫动着,下一秒睁开水波清澈,如洗的眼眸仿佛会说话,湿漉漉的朝眼前人看去。

裴怀度见惯了缪星楚白布遮掩下的清冷,还未见过一双眼睁开后添上的妩媚和清丽交融浑然天成,温婉动人,不由得内心一震,心湖晃**,被小船**开的涟漪所波及。

看清楚眼前的人模样,裴怀度拧紧了眉心,甩开了交叠着的手,霍然起身,长身玉立,挺拔如松,挺直的背脊微绷直,收紧的下颌线线条流畅利落分明。

正欲远离床榻朝外走去,喊了几声人都无人应答,裴怀度有些气恼。

此时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环过他的腰,他楞在了原地,劲韧紧实的腹部肌肉绷紧,被人抱住处像是施了魔咒一样动弹不得,他想走开,脚下却如生根般牢牢定住。

身后那人得寸进尺,素手游鱼般攀附上了他的背脊,所到之处全部沦陷,柔软的触感从腰腹到了宽肩,接着吐息声在耳畔炸开,平地惊雷。

“圣上。”

吐气如幽兰,生长在深幽谷中,未曾见过人烟,其香气馥郁,芬芳扑鼻,摄人心魂,碧绿的的藤蔓禁锢住人心。

耳边落下这一声,裴怀度猛得一惊,浑身的热气蒸腾着,隐秘的情感从心房里破壳而出。他迅速推开身后的人,周遭的一切都在崩塌,拆分成一片又一片,消散在眼底。

眼前的场景一换,他端坐在堂上,面前站着的两人并肩而立,相对而笑。

一边是裴晋北,一边是缪星楚。

郎才女貌,琴瑟和鸣。

裴怀度在坐上握紧了拳头,想要动弹却被梦境束缚住,冷眼看着两人。

下一秒,裴怀度从梦中惊醒过来,一层迷蒙的水汽从眼前消失,似真似幻的梦让他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大力揉着疲乏的眉心,他坐了起来。

郑明听见声响走了过来,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腥味,他心头一震。

裴怀度正坐在床榻上,手支撑在膝盖上靠着头,冷峻的五官此时显得有些焦躁。

郑明小心翼翼地询问:“圣上,可要召见哪位娘娘?”

一道冰冷的眼神射了过来,如利剑般穿透人的皮肉,郑明浑身一啰嗦,颤巍巍低下了头。

“备水。”

“是。”

裴怀度带着一身水汽走了出来,微敞开的衣领露出冷白的皮肤,泛红的脖颈上未褪的热气翻涌,鬓发浸湿着些许水汽缭乱,带了几分与往常不同的不羁和肆意。

郑明端上了一盏茶,裴怀度接过一饮而下。

“公主连夜进了宫,怕是会惊动太后那处。”

今夜多事,向来沉稳冷静的西夏公主白梓冉一反常态让人递了话,说是要探望几日没见的缪星楚,话里紧急,暗卫也没耽搁,连忙传话到了宫里。

裴怀度犹豫了一会,思忖片刻还是让派人接白梓冉入了宫。一来考虑到缪星楚病后对周遭实在陌生,难以入眠,二来熟悉之人照顾着,病好得快些,两人相见,总有话可说。

这一举动如火星般在今夜的宫中点燃起一处又一处的火,多少人今夜辗转反侧,思虑再三,暗中揣度帝王心思。

自从西夏公主如普宁观,宫中便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位公主什么时候入宫,又会以什么样的位份入宫。

不过明面上的话谁都不敢说,后宫里的妃嫔自然也只是在私下里说两句,头上还顶着对西夏公主百般挑剔的太后,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们说什么。

裴怀度垂眸,视线落到了床榻上的柔软的锦被上,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喉咙有轻微的干涩,一盏茶还未浇灭心火,坐在这处,想起了睡梦中那只软弱无骨的手划过背脊的触感。

“那就让她第二日走。”声音里透出些不耐。

“……”

郑明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应对,他原以为圣上是想借此次机会把公主接进宫,毕竟这次公主先低下了头,没想到圣上还存了让人第二日就出宫的念头,属实是让琢磨不透。

这一来二往的,倒像真的为了缪星楚才接公主进宫来探望。

饶是跟随在圣上身边多年,郑明一时也无法参透圣上对于公主的态度,加上圣上近日大费周章替缪星楚解毒,废了许多珍藏的药材,素日里不喜进宫的沈镜安都来了几回,他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诡异。

照理来说,查清缪星楚是齐王殿下在边关娶的妻子时,圣上就应该避嫌,亦或是拿这件事向齐王问罪,可偏偏圣上召见齐王夫妇时只提及了一句,就让人退下了。

郑明没想明白,也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他话头一转捡起了今天下午圣上让他办的事情上。

“圣上今日吩咐的如意糕已命人安排上,今日已送到了周夫人的面前。”

说起这如意糕,也是让郑明摸不着头脑的一件事,圣上正批着奏折,忽然让人做份如意糕送到周夫人那里,宫中糕点甚多,怎会独独挑中这一款。

裴怀度正思着近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听到郑明说起如意糕,剑眉挑起,冷着的眉眼多了份柔和。

若不是查到了缪星楚的身世,他还未曾想到和缪星楚幼年时还有这样的一段缘分。

那时他六岁,因过继之名被谢太后送去了已逝贵妃的紫霞宫里,宫墙破败,花草衰萎,四处尘土飞扬,杂草丛生。

生为弃子的他被人遗忘在了这座昔日繁华的巍峨宫殿之中,从最初的一日三餐到一餐,到后来他只能自己四处寻着吃的,宫里的小太监势利,处处欺辱,空有皇子之名的他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

那一日他蹲在紫霞宫宫墙脚下拔着杂草叼进嘴里,寻些吃食,在逆光处被人呵斥住,他抬眼看过去,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小姑娘正急匆匆跑过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

“吐出来,吐出来,这不能吃!”

看到面前的小人一脸着急的模样,裴怀度傻掉一般吐出了嘴里的草根,楞在了原地。

老半天他才晃过神来,别过头说了句,“瞎说,这能吃。”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插着腰,背后的光打在了她的身上,衬得她一身光鲜亮丽,和灰扑扑的裴怀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吃什么吃,这样吃你会生病的知道吗?”

裴怀度眨了眨眼,摊开了手,杂草从手里滑落,“哪有那么容易生病。”

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顺着额头摸到了脸上,两只手贴在脸颊,接着稍稍一用力,裴怀度的脸颊就被捏了一下,瘦弱的脸挤不出肉来,骨瘦的手臂上还有几道伤疤。

他龇牙咧嘴,正想推开眼前的小姑娘,没曾想她一下松开了手,还没站稳的裴怀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痛感从尾椎骨传来。

还没等他骂两句,面前就出现了一块糕点,白嫩的小手里头拿着一块糕点递到他眼前。

“这个给你吧,我藏了好久。”说着,在腰间又摸了摸,扯下一个荷包来,“都给你了,这些草别吃了。我跟你换,这个能吃。”

她捡起一旁的掉落的杂草,一根一根的仔细拾起,好像真的在做什么交换。

后来裴怀度躲在宫门处去偷看她,她一股脑冲过去到一个白胡子老头的怀里,揪着他的胡子撒娇,问了宫里的小太监才知道那是太医院缪太医的孙女。

手里拿着几根杂草向祖父炫耀着,说那自己最喜欢的如意糕换了这些。

缪太医抱起年幼的孙女,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哄着,“你个小滑头,这是骗着谁了。”

小姑娘气鼓鼓嘟起嘴来,说自己没骗人。

记忆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如今都已长大成人,只可惜所托非人,又身重剧毒。今时今日再相见,倒像是在昨日一般。

又思及在边关中箭后的九死一生得她所救。

人这一生的缘分,当真奇妙。

郑明低声禀告:“公主到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头晕乎乎的,然后还卡文,脑子成一片浆糊了,写完更新就要睡了,各位小可爱千万注意防护,多喝热水,注意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