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星楚坐在床榻上一个人目视前方, 眼底微微透出些光亮,躺着烛光,晃出倒影。

自打解了一大半毒后,她的眼睛就模模糊糊能看见些光, 不再是空洞无物, 只是眼前的事物都格外的朦胧, 像是隔着千万层纱幕帘布,细看又是一大片的模糊, 总之眼前遮蔽, 又不算完全遮蔽。

不过总归是有好转的,不同于前段时日完全不视物, 她的眼睛可以摸到光, 这已然让人欣喜了。只要继续治疗, 便有重见天日的可能。

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坦然自若,缪星楚已习惯了这种等待。

透过眼前这点微亮, 她察觉出这所在之地非富即贵,处处装潢设计皆显出华贵, 可见家底殷实,实乃富贵之所。

白梓冉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缪星楚坐在床榻上失神的模样, 她见她清澈的瞳孔不似往日般空洞如死物,而是多了些神采。

心下有些惊讶, 她走了过去, 试探着在缪星楚面前晃了一晃,想看看她是否能认出她来,可转念一想, 自打她和缪星楚相识, 她便没有见过她, 又如何认得出来?

有一只纤细的手在眼前晃**,缪星楚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转瞬又模糊成了一片,再睁眼看去,便又看不出什么了。

“有人吗?”缪星楚问。

白梓冉坐到的床榻边,“是我,星楚,看得见我吗?”

定了定神,缪星楚一下子就听出了白梓冉的声音,正疑惑为何她会在此处,思及她同裴怀度的关系,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只恢复了一些视力,还看不清东西,勉强知道眼前有物而已。”缪星楚向本是坐起来,朝里面挪了些位置。

白梓冉听后,心下微动,说不清楚是欣喜大过失望还是失望大过欣喜,她的手抚摸上了缪星楚的手,“眼睛有好转便好,这几日在道观,茯苓都快都吓死了。她在我那日日以泪洗面。若不是后来有消息传来,她都要出门来寻你了。”

说到茯苓缪星楚果然脸上的表情有了动容,叹了口气,“那丫头最是不稳重,我被人带走的时候太过匆忙,她又是那般活泼的性子,此番肯定吓坏了。”

寒暄了几句道观中的事,说起了观主上门过两次,皆被白梓冉以缪星楚在病中需在积翠阁静养给挡了回去,若是让她察觉出缪星楚不在道观,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兜兜转转几个圈,白梓冉才终于绕到了她想要问的问题上,她抿了抿唇,似有些不好意思,一颗心跳动着,不知是不安还是焦躁。

“你们……是单独呆在一起的吗?”

“嗯?”一开始缪星楚没听得太明白,在脑子里滚了几圈,听出了些意味来。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摸上了膝盖骨,摩挲着身上丝滑柔顺的白色绸缎,不期然回忆起了在树林和山洞的那一日。

裴怀度问白梓冉是如何评价他的,又问她眼睛是如何伤的。再后来她替他包扎伤口,裴怀度昏迷不醒缺水的时候她咬破手指喂了一点血给他。

这样想来,两人在山洞相处的那短短一夜,还发生过不少事情,她给他诊脉的时候无意触碰他胸膛,搭上手腕又被他反手扣住。

不过这一些说出来无端惹出些暧昧的猜忌来,眼前询问的人又是那人的青梅竹马,若是他们存了破镜重圆的心思,被她这么一说,许这裂缝就更大了。

秀眉微蹙,缪星楚含糊了句,“记不太清了,后来我昏迷了过去,醒来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白梓冉手指在袖中蜷缩了一下,很快就放开,她微微一笑,“是吗?许是我多想了,星楚也别放在心上。”

裴怀度遇刺那一日事出惊险,她也只能看到飞驰而过的骏马一下就跑得没影了,身后跟着的护卫暗卫都在护驾,还没等她疾呼出声音,她就看到了在人群中因冲撞而失去依靠的缪星楚左右无依,正伸手准备去帮衬一把,却被飞射的剑挡住了去路。

再下一秒,就是快要淹没人海的缪星楚被裴怀度拦腰一抱上马远去的背影,她惊诧至极,却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后来被人护送回普宁观,身边还跟着个哭哭滴滴茯苓,一下子就是心烦意燥。

一头担心这裴怀度的安危,一头又忍不住去想两人独处会发生什么事情。思来想去没个结果,过了两日终于有消息传来,人却到了皇宫里去。

白梓冉猛地起身,僵硬在原地许久,都不记得自己问过几遍,才反复确定下来。

她一下慌了神,传了口信说是要进宫探望缪星楚,过于心焦都让她忘了是在晚上,宫门已闭,裴怀度接她入宫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来不及想些什么就已经到了宫中,踏进宫门的那一刻,高楼巍峨,戒备森严,她才觉得不妥,贸然入宫,势必会引起暗流涌动。

不过,若是借此机会试探裴怀度的心思也未尝不可,毕竟自打他们重逢来,她已经摸不清楚他的态度。人人说他攻打大晋是为了她,征战沙场杀伐果决,他已再无夕日少年儿郎的模样,就连她都看不太明白。

裴怀度对她是否还存有情谊?

千回百转思绪不平,白梓冉匆匆入宫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喉咙有些涩,“星楚可知这是何地?”

她心下已有隐隐猜测,思及缪星楚的话语言谈中并不知晓此处是皇宫,便知道裴怀度没有让她知晓他的身份。

“应是谢公子的府上。”缪星楚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迟疑,说来她来到此处已有一段时日了,她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距离普宁观又有多远。

谢?

白梓冉悬着的一刻心有些放下了,此时此刻她的脸色才多了分真切的笑意,“谢家非富即贵,就连我都是第一次来,高门深墙,繁华锦绣,着实是让人看花了眼。”

***

翌日。

今日阴雨连绵,细雨如丝,给天地万物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纱雾,远远望去只见重重楼阁宫墙在绵密的雨里模糊了轮廓。

缪星楚一大早起来就感受到从窗户缝里透出来的清新的雨,她坐在了窗边,眼前模糊一片,细雨在屋檐下垂下帘幕,滴滴答答的声响忽大忽小。

青然端着一盘糕点走了进来,瞧见缪星楚站在窗边,白嫩的足赤着,衣衫单薄,她眼光放远到窗外,就直愣愣站在那,瘦弱的身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似的,与窗融为一景,自有一番水墨画的意境。

放下糕点在桌上,找了一件披风拿在手里,青然走过去披在了缪星楚的身上,笑着开口,“夫人若是想看雨,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这病才刚有好转,怎又到窗边吹风。”

像是应景一般,缪星楚咳嗽了两声,任由青然给她穿上了披风,被冷风吹冻得僵硬的手指缩进披风里,许久了才有些暖意。

闲聊中,她问及:“你家公子可有说何时送我回去?”

青然绑披风的带子的手微停,说了句,“公子说,待你修养好了,便送你和白夫人一同会普宁观。夫人不必担忧。”

一同回去?她原以为白梓冉还会在这里呆多些时日,没曾想是要同她一道回去。

正说着白梓冉,她就推门走了进来,今日她穿着一身天蓝色云纹连珠水雾裙,身量纤纤,淡雅的颜色在她身上显出几分色神韵来,与连绵的雨融在一起,薄纱的裙摆因沿路的水迹有些湿,走动间如池中青荷,亭亭玉立。

“今日可好些了?”白梓冉径直走了过来。

还没等缪星楚回答,白梓冉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是裴怀度一身常服朝这边走来。

瞧见缪星楚还未穿戴整齐,白梓冉走了出去啪的一下把门给关上了,示意青然给缪星楚换好衣着。

“听说你受了伤?可好些了。”白梓冉杵在门外,有些手足无措,面上划过了些不自然。

裴怀度来时看见她一把把门关上有些不解,又听闻她关心他的伤势,思及前些时日她对他爱答不理冷眼相对的态度,觉着真的是女人心海底针。

他略微退后了两步,保持出距离来,淡淡一句,“无碍。”

这后退的动作让白梓冉有些受伤,她觉着自己请求进宫已经是有些委屈了,为何他是这样的态度。难道真的这般无情吗?

既如此,他又为何将她带回来呢?

再说话的时候,她抬眼已有些红了眼眶,眼珠子在框里打转,“那日你在混乱中毫不犹豫救下周夫人,你可看到我也在附近?”

郑明在后头心里一咯噔,低下了头,心里想怎么没看到,他还担心圣上没看到,提点了两句,没想到圣上骑马路过没有本分想要停下的意思。

若不是遇见刺杀,说不定也不会和缪星楚有什么交集。

“你眼聪目明,在混乱人群中可自保,何须他人来救?”

在里头正穿着鞋的缪星楚听到这一句话,脚还在鞋外头没穿进去就停住,眨了眨眼。

她觉着这位谢公子和白夫人还没破镜重圆是有原因的。

这样说大实话,哪个姑娘家听得乐意?

白梓冉一下噎住了,沉默了一会她扬起下巴,质问道:“你莫不是见她貌美,起了什么心思吧。”

裴怀度声音冷沉,透出浸水的冰凉,“我对寡妇不感兴趣。”

门啪嗒一下开了,缪星楚穿戴整齐后站在两人面前,清清冷冷的模样,面无表情。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知为何,再一次看到缪星楚,裴怀度的心里闪现了昨日在梦里的片段,已不太清晰了,只余几个片段在脑中,玉手纤纤,娇声婉转。

裴怀度的黑眸沉沉,凝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