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晋北赫然抬眸, 华贵精致的屏风之内,垂落下一只手,纤柔细长,是一女子的身段。透过屏风和屏风之间的间隙, 光影打落在皓腕上, 冰肌玉骨生出几分透明感。
胜雪似的手腕上有一红玉手镯, 晶莹剔透,温润的红混着玉的光华, 折射出细碎的红白光影, 点落在青色血管上。
在隐秘的缝隙中,裴晋北看到了皙白的手腕一瞬间的**, 弓起半弯的弧度, 那细长的青筋格外明显, 细润光滑的手指划过了床榻,一点粉白的指尖点在锦被上。
接着一只宽厚的大手碰在女子的手上, 那一抹莹白垂在了他手里,两手交叠, 竟让人看出些旖旎的风情来。
裴怀度拇指指腹蹭过缪星楚的无意识垂落的手背,冰凉的触感从手指蔓延至血管里。她红润的唇轻起, 嘴唇动了动,似开口有些艰涩, 努动了一下, 才吐出了一个字。
“冷。”
轻泠泠的一声无端撩人心扉,尾音轻颤,低吟一声柔情幽婉, 直直落入人心上, 合该让人碰在掌心里, 不叫她受半分委屈。
掀开被角的摩擦声响起,缪星楚的手被执起,然后安放在了被中,可刚一入手的暖意,她怎么舍得放开,扣住了那只宽大的手掌,将她手放在他手心里。
她天然下垂的眉眼显出乖巧柔顺来,像是一只娇俏的猫咪困倦着,却不依不饶地将软乎乎的小肉垫放到主人家的手里把玩,贴近感受暖意,以示亲近。
屏风那头传来了帝王低声无奈的笑,顺着她的意合住掌心,暗中用内力传了些热意给她,紧接着就看到她舒展的眉眼,苍白的脸上多了些红润的血色,粉面娇颜,桃花似面,盛满了盎然的春意。
这声低笑让屏风外的裴晋北浑身一僵,眉头紧紧皱起,这殿中是何人?
是后妃还是宫女,抑或是其他女子。
这殿内的沉楠香本是沉心静气,凝神醒目的,可裴晋北却觉得自己的心乱了,女子的娇声和帝王的低笑盘旋在耳畔,如擂鼓般的心跳不同往常。
裴晋北的眼皮重重一跳,心沉入湖底卷起的波澜,莫名而来的慌乱的预感他有些不知所措,静下心来又只能归结于圣上今日无端的发问。
“齐王殿下,请吧。”郑明在一旁低喊了一声,神情严肃,拉长的脸显出端正严明来,他平直板正的眉配着他这张脸,恭敬有礼又不失分寸。
耳边轰隆一声响,裴晋北才意识到了自己的竟然透过屏风的一点缝隙窥探,实属不敬。
他强逼自己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露出半分意外和好奇。素善伪装的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的,只心潮起伏仍不定。
裴晋北携姚晚棠起身告退,屏风内没有了声响,沉寂下来只能看到案上幽幽的香升起又散落,仿佛刚刚那一幕只是他的幻觉。
他心头闪过了一瞬,那红玉手镯的一角冰凉莹然,似是在哪里见过。但隔着屏风阻隔,又相距甚远,入眼不太真切了,那一端许是他看错了吧。
只是今日之事颇多蹊跷诡异之处,圣上甚少在紫宸殿召见妃嫔,后宫中是哪位娘娘有如此圣眷?
他和姚晚棠一事虽有损皇家颜面,但不至于圣上召见当面询问,还有边关一事,究竟是无心一问还是有意试探都不得而知。
他如今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快一点得知缪星楚的下落,一日找不到她,他心头吊着的大石头就始终悬着。一方面担心她已经知道了真相会和他一刀两断,另一方面又忧心如何安置她的问题。
裴晋北看着沉稳平和,实则内心已扫过无数的念头。以至于在马车上他怔楞出神的模样被姚晚棠看在眼里,她面上划过狼狈,误以为是子嗣一事让他生出不耐。
马车稳步行走着,车内的两人相对无言,天色已晚,朝霞落入窗里,水纹般漫开,一点一点染上姚晚棠的指尖,她浑然不觉,等到云霞在指上开出娇艳欲滴的红,晚风袭来,僵动的手指微蜷缩起,寒凉如水在心底冻成了冰。
她喉咙有些涩意,吞咽时如有刀子在皮肉上刮搡,撬上那点软肉,顷刻便是鲜血淋漓,说出的话都带了血气。
“事情没搞清楚前我是不会给你生孩子的。”
姚晚棠用手撩开了窗外的一角,大片晕红的光倾倒在她掌心,偶尔路过街边吆喝,那热气奔腾而起,带着人间烟火气,她扭头看向了窗外,从没有觉得一日如此难捱,唯有微凉的的风递进来的一点喧嚣,让她觉着自己尚在人间。
裴晋北坐着拿起一本书看着,迟迟没有翻页的动作让人察觉出他的心不在焉。听到这一句话,他放下书在桌上,大力揉了揉眉心,似有些无奈但没有怒气,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
“这几日你闹够了没有?为何就是不相信我。晚棠,我们成婚三年,是同床共枕的夫妻,这三年我待你如何你不是不知道。若是近来你心情不好,我们可以到郊外的山庄小住一段时间。我也是人,也会感到倦累,这半旬我日日到你家去接你,许多要事都搁浅了下来。还不够吗?”
他抬起眼看她在烛火下莹润生光的脸,眼底流露出真情实感,语带无奈,像是包容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看她。
姚晚棠心里的酸涩顿时涌了出来,汩汩成一片,汇集在眼眶里,乌黑的瞳仁闪烁着泪光,强忍泪水的眼眶红的厉害。
啪嗒一下泪珠从眼里掉出,落在了裴晋北伸出的掌心,滚烫的热泪坠在了旧日伤疤上,他手心里那道深得入骨的伤痕,是为她而伤的。
那年他们外出游玩,偶遇劫匪,为了救她,他的手心被匕首狠狠扎了进去,刀锋入骨,血肉模糊。他文臣出身,身手一般却把她护得紧紧的,面色惨白仍笑着安慰她没事。
裴晋北低低叹了口气,一把抱起哭得泣不成声的姚晚棠在怀里,拇指指腹轻轻擦过她白皙的小脸,热泪汹涌,指尖湿润。
他俯身亲在了她光洁额头上,渐渐滑落往下到有些肿胀的眼皮,继而是红润的脸颊,最后吻在了她娇嫩的唇上,微低头含住她的上嘴唇,轻轻吮吸了一下,然后退开来看她,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姚晚棠被这温情蜜意蛊惑,她埋头在他宽厚的胸膛里,泪水涟涟,落在了他的衣裳上,闷着声音问他:“我还能相信你吗?”
她的心跳动个不停,因哭颤而在他怀中抖着身子。
裴晋北带着热意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尖上,他凑近了些,独属他的竹香萦绕在她身侧,她呼吸有片刻的停滞,接着感受一股湿意落在耳垂上。
“你会相信我的。”
话音里的蛊惑和肯定如飘花,漫天飞舞落在人心房中,堆起一个美梦来,将局中人困住,束缚起她们的手脚,让她们在不自觉中沉沦,沉溺在话外人编织的黄粱南柯里无法自拔。
裴晋北拉过姚晚棠的手,十指相扣,另一只手轻轻撩起她落下的鬓发到耳后。
“孩子的事情不着急,你放心没有人能逼你,或许是现在我们还没有孩子的缘分,时候到了孩子就来了。”
温柔安抚,他的声音清朗,此时又做足了姿态,低声诱哄着姚晚棠。
姚晚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将头依靠在他肩膀上,手抓紧了他的手。
见姚晚棠的态度软化了,裴晋北微松了一口气,下巴搁在了她头顶,把玩摩挲着她滑润细腻的手指。
再没人看得见地方,他的眼底沉着浑浊的湖水般的深幽,深不可测。
孩子?他们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三年成婚后每日端给她的滋补汤药中都下着药。
他不会让她有孩子的,她也不能有孩子。他和星楚中间已经多了一个她,不能再多一个孩子了。
谁能想到她日日不落喝下的助孕汤药竟是绝息的药,他每次哄着她喝下时她都满心愧疚地看向他。
三年无子,他又不纳妾,身边只得她一人,她如何不惭愧。可盛满爱意情话的背后是尖锐的刀,刺骨不见血,挺身相护背后是森寒的冷意,磨人伤心神。
以至于姚晚棠简直不能接受他在外面有什么红颜知己,三年独占,温侬软语,他是那样清正端华,风姿疏朗,他应全身心都是她的。
怀里的人似乎沉沉睡去了,抖动的身子平稳了下来,一阵软香在怀中浸润。
裴晋北垂下了眼眸,敛去了眼底所有的淡然和冷漠。
想起今日那屏风缝隙内看到的皓腕,没由来的他想起了缪星楚。她一身灰白衣背着草药筐上山,还要时不时回头笑着数落他体弱单薄,连这点山路都走不了。
傻姑娘,那不过是骗你心疼的鬼话。
她替病人诊脉时候的认真细致,以及闯入疫区时候的无畏和坚持,落落风情悉皆一寸寸刻在了他的回忆里。
脑海中最后定格的瞬间是成婚那日她一席凤冠霞帔,嫁衣火红,笑靥如花,在天地苍茫里唯她一人耀眼。
星楚,你究竟在哪里?
我又该去何处寻你?
作者有话说:
今早起床喉咙痛,不知道是不是中招了,趁着还清醒的时候赶紧把今天的更新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