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听了叶瑾瑜的这番话,沉吟半晌,笑道:“学士为何认定韩硕是魏王的人?”

他心中虽也怀疑,但他曾派人去查探过,韩硕的身份的确没有什么值得玩味之处,更兼少言寡语,不怎么与人来往,但是做事情却很妥帖,便是那种让人见了不想亲近却又不讨厌的人,生活乏善可陈,跟魏王攀不上关系,只不过因为职务的关系和杨正清有所交集。

叶瑾瑜似乎猜出了慕容恪的心思,淡淡一笑,解释道:“殿下知道,武举的前三名皆要参加殿试,殿试有皇上亲临,不可作假。但为何我朝武举登上殿试者皆是官宦子弟呢?纵然官宦子弟从小便开始训练,又有专人教导,但也不至于一直没有出类拔萃的平民受试者。”

慕容恪点点头,微微皱眉道:“这个孤晓得,多半是那些试官动的手脚。”

“是了,”叶瑾瑜颔首,“好巧不巧,就在三年前武举选拔三甲的那场比试中,魏王亲临,穿着便服,立在远处观看,结束之后去试官那里看结果,名单上只有三个世家子弟,而表现最优的韩硕却只拿了个第四。魏王什么也没说,便只是用手指着名单,那几个试官吓得汗都出来了,连忙把韩硕的名字调上去。因为当时只有试官、魏王和魏王的内侍几人,加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因而便被瞒了下来,众人皆不知晓,但是魏王和韩硕,却因此搭上了关系。”

慕容恪眼露警惕,问:“那学士是从哪里知晓的?”

“也只是凑巧而已,那日负责誊录的学士见名单上有个布衣出身的,觉得困惑去问主试官,主试官无奈只好告知于他。而臣与那位学士私交甚笃。那日韩硕被封主帅的消息下来,他甚是感慨,臣见状有异,细细询问了他一番,方得知其中内情。”

慕容恪面色稍缓,他知此事乃宫中密辛,叶瑾瑜若不说出来,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晓,虽说不能凭叶瑾瑜的三言两语便判断此人用心,但至少这个消息时可用的。但是顺着韩硕是魏王从属方向一想,又有许多地方觉得奇怪:“学士方才也说,如果韩硕是魏王的人,不会让战争这么快结束,这不是自相矛盾?”

叶瑾瑜一笑低头,往前几步走到慕容恪身边,小声说了句话。慕容恪听后,不由错愕难言,眼神复杂的盯着面前男子,男子仍儒雅含笑,若春风拂面。

他说的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一亲王耳?”

叶瑾瑜从容后退几步站定,继续道:“韩硕既已身为大将军,必然不甘心受人挟制,做事一定会有自己的主张。殿下不要忘了,武举考的不仅是骑射武力,还包括谋策兵法。若是此战输了,对他绝无好处。”

说完垂目拱手,等待慕容恪发话。

“若如此算来,陛下提携此人,却是大错特错矣。”慕容恪忍不住摇了摇头。

“殿下是觉得此人狼子野心?”

慕容恪只望着他,不言。

叶瑾瑜温润一笑,道:“其实未必,有些人只是有野心罢了,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发迹,跟着魏王,只怕还有很久,所以他另择明路。但是魏王的提携之恩,他倒未必会忘,只要他在沧州坐镇,对魏王而言,就是好事而非坏事。”

“但是对孤,却是大大的坏事。”慕容恪冷笑道:“两人共同镇守沧州,想要搞出点动静来也简单,到时候故意找个罪名给沈鸿轩,照陛下的心性,多半会把沈鸿轩召回来。”

叶瑾瑜点头叹息,“确是如此不错,因此殿下必得和沈将军通个信,告诉他凡事要隐忍,千万不要让韩硕捉住了什么把柄。还有,沈刺史肯定担心殿下在京城情况,殿下还是得多宽慰几句,让他不要听信谣言,若有事自然会有书信给他。”

慕容恪甚是烦恼的皱皱眉头,无奈道:“你要孤如何与沈鸿轩通信?这信发出去是容易,但若是到了沧州以后被人发现,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叶瑾瑜蹙眉点头,寻思片刻道:“那若是——家书呢?臣听闻沈刺史的夫人尚在京城,夫人寄点衣服什么的过去也是正常,便叫夫人把殿下的信缝在衣服内里,这样倒也能掩人耳目。”

“这个主意不错。”慕容恪赞许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学士善于筹谋,将来必是可堪大用的人才。”

“殿下谬赞了。”

慕容恪走过去扶他起来,二人又胡乱聊了些宫中的闲话,叶瑾瑜方才告辞离开,慕容恪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低眉深思了好一会儿,阳光刺目照在了他的书桌上,方才如梦初醒般望了望窗外,大喊一声:“王志。”

王志忙跑进来,垂首等待主子吩咐。

“孤上次让你派人去盯着叶瑾瑜,你可办了。”

“殿下放心,跟了一段日子,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每日便是翰林院、宫外宅邸来回穿梭,偶尔跟几个学士出去饮酒对诗。臣看殿下也没问,便让他们都休息了,没再继续跟着。”

慕容恪点点头,“好,继续再跟段时间。”垂眸想了一想,忽又展颜笑道:“到午时了么?”

王志困惑,“还差一会子,怎么了?”

“走吧,孤有些饿了。”

*

魏王府内,有一人正在空地上练剑,素白单衣,面容如玉,此刻却是抿唇蹙眉的模样,像是有什么心事挥之不去,手上的剑便更多了几分宣泄的味道,疾走带风,引得叶片一阵沙沙作响。那人的额间尽是汗水,阳光下,影子或舒或展,甚有飘逸之态。

今日下朝回府后,慕容谨便一直保持着这副模样。

赵清浊在旁看得焦心,若照这个势头下去,那主子非得累到倒下了方肯休息,这一上午连水都没沾一口,脸苍白苍白的。赵清浊实在心疼的很,闭着眼睛上前几步来到慕容谨面前,两手张开,一副就死的模样,道:“殿下且休息一会子吧。”说完,只觉对面声息全无,有一样坚硬寒冷之物驾到了自己脖子上,登时一愣,愕然睁开眼,慕容谨手上的剑此时此刻——就架在他的脖子上!

“殿下饶命啊!”赵清浊颤巍巍的看向慕容谨,几乎晕厥。

慕容谨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两眼晦暗如墨,一点光亮也寻不到,平时温润如玉的容颜此刻只剩下一片冷寂,头发用发冠固定了一小部分,剩下的随意披散在身后,略显凌乱,却莫名让人觉得俊秀。

赵清浊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主子也有这么冰冷似铁的时候。

良久,慕容谨终于把剑从赵清浊的脖子上撤了下来,满不在乎的把剑往石桌上一丢,那剑哐当响了几声,便安稳了。

赵清浊忙给慕容谨倒了一杯茶,慕容谨无声接过,眼睛空洞洞的不知在看什么。

“殿下别为那小子生气了。”赵清浊小心翼翼劝了一句,却也不敢多劝,生怕多劝了慕容谨又拿剑指着他。

慕容谨啜着茶冷笑一声,道:“他只当自己出了京城,我就奈何不了他了是吧?我既有本事把他推上去,那自然还是有法子把他拉下来。”

“殿下,容臣说一句,这韩硕不像是知恩不报的人,毕竟战事总是难以预料,咱们还是了解清楚比较好。而且,事已至此,皇上想必已经很信任他,不如我们将计就计,装作对此事毫不介怀,重新给他个任务,若是他推阻,那便是真的再无情谊可言,到时候再对付他也行。”

慕容谨深深看他一眼,直看得他心里发憷,忽的调转目光道:“也是,我好不容易才扶他坐上那个位置,就算重新再扶持一个,也要假以时日,不如按你说的做。”说完又一咬牙,“但愿他听话些。”

赵清浊忙笑着打岔:“那殿下要吩咐他做什么?”

“当然是找沈鸿轩的错漏,”慕容谨细细打量手上的茶盏,淡青色釉,绘以红梅图案,十分的精巧雅致。他勾了勾唇角,把茶盏往桌子上一顿,神情淡漠异于往常,“无论他想什么办法,我只要看沈鸿轩最后离开沧州,罢官免职,若是他不愿意——”慕容谨突然露出一丝阴沉之色,道:“那我一手造就了他,同样也能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