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朝想了半天,决定以退为进,开口道:“那姚老以为如何?”

姚老接过诗卷,情绪激动的说道:“你看,我是这般理解的,此亦缘来缘去这句应该是说,遇到了某种妙不可言之事,可紧接着后面这句就不好解释了,无根无据,忽然之间变成了无根之人?那究竟是何等玄妙之事,能让人的心境瞬间发生如此大的转变?还有最后一句,就更奇了,不过这人间,朝儿,我不知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何能写出这般诗句,可最后这一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不过这人间,难以想象,你究竟是以怎样的双目看待的这人世间,彷佛前世今生你都曾经历过,否则怎能写出这人间?”

姚老的一番话,如惊雷一般在贺朝耳边不断炸响。

贺朝人开始感到一阵阵的恍惚,低着头,提不起一丝勇气去与姚老对视。

这个糟老头子,几乎就要把他给看穿了,彻彻底底,连底裤都给看穿的那种。

不是……自己随手写的这几句,真有这么明显么?

前一世他是受尽了摆布,对亲情人情的冷漠感到彻底绝望后,选择了自我了断一生。

不过这人间,其实说的是前世的人间,没有任何好值得留恋的,完全是站在两世为人的角度上,才写出的这一句。

怎么办,姚老正瞪大了双眼,殷切的期盼着来自官方本人的诠释。

“姚老我……”

“罢了我就知道……”姚老笑着摆了摆手:“自己的这番解释狗屁不通,纯属荒诞之言,朝儿你见笑了。”

贺朝张着嘴,感觉下巴已经掉在了地上,人都麻了。

不……不用解释了吗?

“我不该胡乱揣测,不如朝儿你直接告诉我真相吧。”

what?

我的妈呀,姚老不带你这样的,玩儿呢,一颗心完全是在坐过山车,你张嘴就来说来容易,考虑过我的感受么?

“呃……是这样啊……姚老……”贺朝吞吞吐吐,边说边快速绞杀着脑细胞:“那啥,就是我吧,对了,你应该也听说过,晚辈大半年前得了一场怪病,险些就要见阎王了,这事你听说过吧?”

“的确听贺员外提起过,怎么,这几句与此事有关?”

“当然有关了!”贺朝正声道:“我可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死而复生感触颇多,这人的命啊,别提有多飘忽不定了,就像那无根的野草一般,飘着飘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所以咱得珍惜生命,别整天想着有的没的,想也没用,还不如活在当下及时行乐,这几句话呢,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活在当下,及时行乐?”姚老瞪圆了双目,难以置信的望着贺朝。

就这般过了许久,姚老总算回过了神,惊呼道:“这便是死而复生的人生感悟么?老朽……老朽活道古稀之龄,竟不如朝儿你开悟!好一句活在当下,及时行乐!此言越发激起我,报名此次恩科棋试之决心!朝儿,我曾为你师,而今你为我师,请受姚师远一拜!”

姚老起身,双手抱圆,弯腰恭敬一拜。

“为活在当下,及时行乐!受教了!”

贺朝都郁闷坏了,早知道不这么说了,纯属紧张说秃噜嘴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活在当下及时行乐的人生理念,难免太过超前,太过惊世骇俗,姚老听闻有这般表现,也实属能够理解的范畴。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这八个字,总算让姚老没再继续纠结于什么前世今生,这让贺朝松了一大口气,太难了。

可是这会儿又要面临另一个头疼的问题,姚老要报名参加棋试,应该表现出怎样的态度呢,是支持他呢,还是劝阻他呢?

“姚老,你实话告诉我,这次报名参加恩科棋试到底什么目的?别说是为了功名利禄,我肯定不能信。”

“呵呵……”姚老苦笑道:“我今年七十有三,早已是黄土埋到嘴边之人,什么功名利禄,还有意义么?”

“那……那也不对啊。”贺朝迟疑道:“姚老你是个正经人,断不会变态到故意要去欺负年轻人。”

“你小子又在胡言乱语。”姚老笑了笑,慢慢变得严肃:“朝儿实不相瞒,钻研了玄玄玄棋经后,我自感棋力大涨,若按棋品来算,想来已突破到三品,若想再有所悟,便只能寻求真正的高手对弈,此次恩科棋试举办的如此盛大,走到最后殿试时必定高手如云,我想去试试,借各路高手,证我姚师远之棋道!”

“好!”贺朝被感染到了,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可鼓着鼓着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好是好,可是姚老你怎么个意思,难不成晴儿的棋力你都不放在眼里了?”

“哪里!”姚老连连摆手:“晴儿姑娘虽年轻,但棋力却出神入化,我与她对弈至今仍是不分胜负,我又岂敢轻视于她,只是我之棋道,便要领教天下各路棋士,虽败犹荣!”

“你要这么说,那我肯定支持你!也好让天下人张张眼,看看我贺朝的先生,如今是何等的厉害!”

“厉害?”姚老摇了摇头:“棋道一途,何来厉害之说,想朝河那日,我大泱十大国手齐出战,竟不敌那戎狄一人,若非青衣棋仙救世,我大泱危矣,大泱棋道亡矣,可叹可悲啊!如今天下这盘大棋,早已不在我大泱手中,老朽不才,只想尽余生之微光,为我大泱争回一丝棋运,仅此而已。”

尽余生之微光,为大泱争回一丝棋运,仅此而已!

面对这般感人之言,贺朝肃然起敬。

姚老并没说错,作为亲历者的贺朝,可以肯定的是,那日朝河中央,戎狄派来的九名国手,其任何一人的棋力都要在大泱棋圣王奂之之上,尤其其中一位神秘的蒙面女子,其棋力按照大泱的棋品划分,应当在二品至一品之间。

此人若入大泱棋界,那便是碾压一切,神明一般的存在。

大泱棋界,无高手也。

大泱棋道,黯淡无光。

即然姚老有如此宏愿,贺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上次送她的玄玄玄棋经,显然还不够分量,得想办法让他的棋力再涨一涨。

可是有什么办法,能再不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的前提下,促使姚老在短期内棋力大涨呢?

“今日与朝儿秉烛夜谈,我心甚慰,朝儿你不必担忧,你之文才即不愿展露世人,自有你的苦衷,我便也不问究竟,若是往后又有什么佳作,尽可放到我之头上,我并非沽名钓誉之辈,只是想更多的看到你的文墨。”

“唉。”贺朝苦笑道:“过去我确实不愿在这方面太过高调,但此次恩科过后,恐怕一切都不同了,做人难,难就难在,许许多多的事情,皆不遂人愿。”

“朝儿你这又是何意?”

“姚老你会明白的,很快就会明白的。”

“好吧,你不说我不问,就当时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可好?”

“好。”贺朝笑着起身,拜礼道:“天色已晚,还请姚老早些休息。”

“好。”姚老起身要送,被贺朝拦下。

“姚老,我答应你不再以先生为称,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事。”贺朝肃然道:“你我私下乃忘年交,但人前,还请姚老仍以我之先生自居。”

姚老不解:“这又是何故啊?”

“因为在我贺朝心中,姚老始终是我的先生,这一点我希望人尽皆知,他日时,应天下尽知!”

“老朽何德何能,朝儿你让我……我如何是好……”

姚师远扶在门口,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望着贺朝挥舞着手慢慢消失的身影,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很快泪水模糊了双眼。

仅凭那半阙千古绝唱,以及今日之高唱的曲谱,姚老无比艰辛,贺朝之文采乃旷古烁今,天下罕有之奇才。

成名之日,只在眼前。

他日大泱之文坛,必以此人为傲。

贺朝成名日,便是他姚师远青史留名时。

天下还有何种大恩,能够比得上送于留名青史,名垂千古之恩?

这般恩惠,教我姚鄙人何以承受啊!

姚老如何明白,在贺朝心中,真情无价,姚老对他付出了真情,于是给与怎样的回报都不过分,何况姚老虽在文才以及棋道上并未教他,却在为人之道上,是贺朝当之无愧的先生。

投之以李,报之以琼!便是这般道理。

深夜,皇城,沈府。

“夫人当真以为那贺朝不俗?”

“当真!”

“兰儿可嫁?”

“不仅要嫁,还要速嫁!”

赵夫人道:“我自幼随家父习得识人面相之术,近观此子竟有隐龙之奇相,而那贺府也有隐隐紫光浮现,我便料定此子乃人中龙凤,来日必能一飞冲天,我兰儿此时尚有机会高攀,倘若再晚些,此子一旦起势,眼中又岂有我兰儿踪影?”

“夫人识相之术,为夫丝毫不疑,否则当年也不会以尚书之女,唯独看上我这穷书生。只是……那贺大江迟迟不来提亲,难不成还要你我屈尊去求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