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就此逃过一劫!康安安恍恍惚惚,心里七上八下的。事情是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自己的小命不是攥在总管大人的手心的吗?眼看闹出这么个犯上不敬的大场面,总是觉得无法消受。

小王爷霸道惯了,占了天大的便宜,却还不满意,眼睛如电,飞快地把吴镜上下过了一遍,说:“别想避开我的耳目做手脚,不行,我也要一起听!”

吴镜气到冷笑,道:“再怎么说,她还是我的手下,不是说好了要戴罪立功吗?我们归墟的公务事当然不能让你知道。”

小王爷瞪着眼,又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度朔使总管感觉颇为受辱,羞怒道:“已经同意事成之后立刻把她交给你,连交代几句话都不可以了吗?你到底是疯还是狂?”

贺郎朝着谢子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必再拦住胡小俏,改而去拉小王爷。他自己则笑着打圆场说道:“度朔使总管大人一言九鼎,我们涂山氏是可以作证的。各位也确实不能打扰度朔使公干,咱们不如先候在外头,好让吴大人把正事布置完。”

“好吧。我只给你半炷香的时间,如果敢耍心眼,我就把你削成人棍。”小王爷昂着脖子被谢子璎拖走了。

吴镜咬牙切齿,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现在是你们占上风,我且不硬争,反正日后总有一天你终会落到我手里……”

贺郎向又向吴镜一抱拳:“那人受了诅咒,所以才会行事癫狂。方才若有冲撞,请大人雅量,不要和他计较。”

吴镜和涂山氏是素有来往的,还受过他们的恩惠,所以明知刚才就是这小子使诈绊了自己一跤,也只能选择忽略不计,勉强道:“还是你懂些规矩。”几个人退到门口,才想说话,却见门帘一挑,胡小俏噘着嘴冷着脸也走出来。

贺郎不由问:“怎么,你也不能在里面听?”

胡小俏被他们打散了好事,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地方发作,立刻就被这句话点炸了,横目叉腰道:“你以为是开封府老爷升堂啊,不光有衙役还有围观百姓?吴大人布置任务从来只给办事的人知道,无关人员一概不许旁听,规矩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谢子璎笑:“好大的脾气啊!吓死人了。”

胡小俏怒:“滚,害怕就别惹老娘生气。”

贺郎说:“你们度朔使都这么冷血吗?毕竟是一起共事的,安姐姐若死了,你又有什么好处?”

胡小俏心想:你知道什么,她若死了,我就会变成她,到时候你们不都乖乖地围着我转!说不定我还能给自己挣个小王妃当当。一边想,一边偷偷地看了眼小王爷。

小王爷凶神恶煞似的站在原地,恶狠狠地瞪着她。仔细看,他脖子上的青筋爆出,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胡小俏有点心虚,于是说:“这人到底怎么了?诅咒虽然厉害,也不会莫名其妙疯到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步吧?”

贺郎与谢子璎交换了个叵测的眼神,随即地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他打开盖子,用手指头点了粒朱砂按在他额头处,小王爷情灵受到朱砂的镇定作用,脖子上的青筋渐渐平和下来。

胡小俏说:“这人身上的情灵太多了,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倒像是有两个人同时塞进他身体里似的,除非用‘魙符’镇住,否则过两年非彻底疯了不可。”

门帘一挑,这次是康安安走了出来。

贺郎和谢子璎忙扑上去表示关心:“好姐姐,他没为难你吧?”

康安安茫然摇头,刚才房间里虽然只剩下了她和吴镜,但吴镜只是冷冰冰地布置了任务,确实再没有开口骂人,想来一是完全没有了心情,二来外头还等着几个催命的,到底有些顾忌。

胡小俏与她打了个照面,想到自己刚才还在谋划着要她的身体,脸上有点抹不开,“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吴镜立在窗口处,凝视着窗外,似乎在出神。

胡小俏不满地埋怨道:“大人,你怎么可以如此纵容他们行事,让那人一再躲过惩罚,传出去岂不是要坏了我们归墟的律法?”

吴镜咬牙道:“放心,她跑不了的。即便是我不杀她,自然有人会收拾她。”

胡小俏听他话里有话,不由竖起耳朵奇怪:“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属下不懂。”

吴镜目光一眨不眨地对着对面还在冒烟的白樊楼,轻蔑地说:“他们以为只要把她弄出这个门就没事了?我想弄死她易如反掌,且根本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胡小俏陡然提高了声音:“不行啊,大人,你答应过的,她若出了事,身体是归我的。”想了想,又试探地问,“难道大人另外布置了度朔使对付她?”

吴镜冷冷一笑,“瞧你的这点出息,我才不会做出让属下自相残杀的蠢事。不是给她布置了个新任务吗,如果这次她能活着回来,才是真的命大。”

胡小俏拍拍胸口:“大人的意思是,让戾怨或者罗刹杀了她?”

“呸!”吴镜像是听不下去了,转身看了她一眼,“你入世多久了?还这么天真吗?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从来就不是戾怨和罗刹,只有人!”

康安安倒不晓得总管大人已经给自己挖了个坑,迎着室外明媚的阳光,看着周围熟悉的面孔,她感到了一种情感上的充盈。这种体验对她来说十分陌生,胸中因此饱胀着一种称之为感动的情愫,忍不住长叹一声,却又不知如何表达,只能低头避开众人的视线。

谢子璎忙安慰道:“安姑娘你别难过,大家一定会帮你,不会让那个吴镜再欺负你了。”

贺郎嫌他是个没眼力的,过来用肩膀顶开道:“不要打扰姐姐想事情。”偷偷侧脸对着谢子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

康安安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的视线投在了小王爷身上,见他烦躁难安,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不由吃惊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事?怎么半天不见变成这样了?”

贺郎摇头:“我们真的没做什么。”

谢子璎心虚地看了贺郎一眼,轻轻说:“就是……就是他把自己脸上的符抹掉了一点。”

康安安上去扣住小王爷的手腕,感觉到手心里突突暴跳的脉搏,又见他情灵纠结混乱,在元神中横冲直撞,显得十分危险,忙问:“有笔吗?”

贺郎机灵,已经去旁边账房先生处要了支笔,跑着把笔递过来。

康安安小心翼翼地在小王爷额上重新画了个‘魙符’,眼见他体内的情灵渐渐地平静下来,才呼出口气,转头责怪道:“你们也太胡来了,知道他有诅咒缠身,随时都会发狂,还擦了他的镇灵符,这岂是能随便玩笑的事。”

“不关他们的事!”小王爷摇头说,“你这么容易就抛下我走了,还留着这个符干什么!”

“我明明教了小谢画符的事,他怎么没给你补上呢?”康安安又看了眼谢子璎。

谢子璎往后退半步,委屈道:“我虽然学会了,也要他心甘情愿地给我画才行啊!”

“就是,我早说过,才不要他在我脸上摸来摸去的。”小王爷同意说。

“那点朱砂呢?”康安安明明记得刚才他进门时脸上除了化开的符箓并无其他,这个朱砂印明明是事后才补上的,“朱砂也能镇灵,我交代过你们的啊!”

贺郎眼见她步步紧逼,知道再躲不过去,轻咳一声笑道:“姐姐,休要担心。现在闹成这样不是正好,除了要赔点钱给白樊楼,其他也没出什么大事嘛。”

看着他那个似笑非似的模样,康安安便晓得一切都是这个小狐狸的计谋,故意不给小王爷上朱砂,就是要纵容着他闹出大动静,好逼吴镜退步。

“对,没事了,你回来就好。”小王爷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是个找到了母亲的孩子似的,眼神恨不得粘在她身上,“你就让我疯吧,只要能把你讨回来,就是阎王老子殿上我都敢去闹!”

“你们,唉,你们真是太胡来了。”康安安胸中又是一紧,可惜依旧说不出什么温情的话,忙转开头,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空白的表情。

几个人坐着马车大摇大摆地回了府,毫不在乎街市众人或鄙夷或惊讶的目光,反正赵家的疯王爷闯祸不稀奇,不闯祸才是出了怪事。

一路上,贺郎问康安安:“姐姐,这次吴镜给你布置了个什么样的新任务?”

康安安拧着眉头道:“怪就怪在这里,他也不知道我要对付的是什么东西,因为他找到的戾不是来害人的,而是来报案的。”

众人异口同声道:“啊?”

康安安苦笑道:“那个戾是个溺水身亡的婢女,身上的执念远大于戾气,所以说清楚冤情后,就放下一切怨念,很容易就被转化了。在转化之前,她告诉吴大人一件事,引起了吴大人的重视。她说自己在临死之前,亲眼看见一个道人对她举着瓶子,随着他手一指,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吸住她,把她往瓶子里拽去。幸好那时她胸中尚有一口热气在,元神并没有完全离体,水流又湍急。那道人一击不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带着元神一起被水冲走了。”

“真有人截取元神啊。”谢子璎眼睛睁得老大,吃惊道。

贺郎斜了他一眼,仿佛觉得他实在是少见多怪似的,嫌弃道:“元神是天地间最纯净的一股灵气,归墟收取元神是为了涤净情灵后进入下一次的轮回。而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抢夺元神,就是想要为非作歹,毕竟将这股灵气运用得好,不但能增进自己的修练功力,更能因此提炼出各种邪物。亏你还是个学道的,这点道理都不懂!”

谢子璎红了脸,悻悻道:“我是正家子弟,才不懂这些歪门邪道的事。”

康安安道:“其实吴大人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有人对元神下手,得了这个消息之后,他便四处求证。果然,被他查出一件要紧的事。”

“什么?”众人又问。

瞧着他们一脸好奇的模样,几张脸罩着窗外淡淡的阳光,有股融融的光,令她心头生出暖意,不由轻轻笑了笑,说:“原来确实有个叫初夏的女子溺水而亡,但是死的不只是她,还有她家的小姐胡茵娘。两个人一同落的水,尸体后来都被各自的家人收了去,可是,胡茵娘的元神至今都没找到。吴大人为此还专门去了归墟查找,确实少了这个元神。”

“一定是被那个道人抢先收走了!”贺郎一拍大腿,“怪不得!我想吴镜这次怎么转性了,居然肯听一个戾怨的诉苦,还特地为此奔前走后。原来还是他自己出了纰漏,急着找人亡羊补牢。”

小王爷一直专心地牢牢地拉着康安安的手,好像只要一松开,她就能化成股轻烟随风而去似的,听到这里终于开口道:“这么说来,你要对付的岂不是一个道士?”

康安安说:“嗯,可能吧,不过也不用打草惊蛇,找回那个失落的元神就算完成任务。”

小王爷点头道:“那还好,对付活人就不用怕了,我府里有的是护卫可以助你。”

谢子璎也没感觉有什么问题,贺郎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小王爷,嘴角不由微微一翘,心想:“这也是个天真烂漫的。”

康安安继续道:“据初夏说,她原是界北巷胡家的人。自从她小姐胡茵娘嫁给了新市街的张浚生公子,便一起陪嫁过去服侍,小夫妻俩平时如胶似漆,琴瑟调和。这次是坐船饮酒赏月的途中,胡茵娘喝多了不慎跌下船,慌乱中把陪着的初夏也一同拉下了水,夜里看不甚清,水流又急。待船家发现时,两个人已经被水冲走,终究不救而亡了。”

“既然是失足落水,怎么会有人收她的元神?”贺郎聪敏过人,立刻发现了症结所在,问道,“那个道人怎么会知道河里恰巧会有两具尸体,并且等在河边直到她们经过,收取了元神?”

“不错不错,汴京城中汴河、蔡河、金山河、五丈河四水贯都,四河与城外的黄河、洛河、御河、泗水和淮河相互连通,水系四通八达,各种码头众多,他怎么能算出在哪里收到元神?”谢子璎也问。

康安安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只是吴大人转述的初夏原话是,她们顺流而下,下游有个拐弯口,旁边是树林。当她们从上游往下飘时,在这里被几根竹竿拦住了,才没继续往下冲。道人就是在那个拐弯口出现的。”

“那就是有问题,第一个拐弯口就遇上了人,还准备了竹竿挡尸,倒像是事先就等在那里似的。”贺郎自言自语道。

康安安点头,“确实,这事有些蹊跷。所以吴大人命我认真盘查,一定要找到胡茵娘的元神,挖出那个道人的身份,咱们就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几个人商量了一会,马车已回了王府,昨天夜里为了收服花胜月都没睡好,今天一早又急着去找康安安,大家都累得直打哈欠。正准备各自回房歇息,忽听门外有人传话,说宫里派人来找小王爷。

“他居然还能进宫?”康安安奇怪,感觉连赵府都放弃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了,平时看都不看一眼,宫里居然还会有贵人记得他。

旁边有个机灵的名叫做红袖的婢女听了捂着嘴笑:“姑娘来的时间不长,确实不晓得,我们小王爷一直都进宫的。宫里的小娘娘可喜欢我们小王爷了,隔段日子就唤他进去。说来也怪,咱们小王爷在外头确实是有些霸道,但进了宫,在小娘娘面前也是十分乖巧,从未有半分逾越之处。”

皇宫确实有许多宝物可以驱邪避崇,大约这小娘娘的殿里有些类似血骷髅般的可以镇魂的东西吧。康安安与贺郎对视了一眼,大家同时都有这个想法。

待小王爷出了门,贺郎才对康安安道:“姐姐,今天的事确实是我故意怂恿的,当时也是急得没了法子,想教唆这个呆霸王去砸吴镜的场子。他是身带诅咒的人,想来归墟也不能对着个情灵混乱的疯子认真判罪。只是不料才把符去掉,他竟然疯成了那副模样,差点收不住手。方才胡小俏有句话倒是提醒我,她说小王爷身上的情灵太多,简直像是两个人同时塞进一个元神似的,再不治必疯无疑。咱们真要好好花些力气,想想怎么把他身上的结彻底化解开。”

康安安认真听他说完,皱眉道:“我之前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以为只是普通的诅咒,又被吴大人逼到绝路,所以只能拜托你去救他。可是现在看来他身上的诅咒实在厉害,连朱砂也失去了作用,靠‘魙符’才能勉强制住,根本不像凡间的手段,也不知下咒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反正姐姐这次留下不走了,咱们就一边查那个道人,一边给他化解诅咒吧。”贺郎挤眉弄眼道,“一举两得,岂不正好。”

“知道了,小滑头,快回去睡一会,下午没事的话我们去新市街逛逛。”她顺势摸了摸他的头。

“好!”贺郎像是个被先生表扬了的孩子似的笑嘻嘻。

旁边谢子璎听了立刻吃起醋,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康安安在人间遇到上的第一个知已,拥有与众不同的信任度,于是鼓起腮帮子说:“安姑娘好偏心,只肯相信贺郎。整个汴京的道人我最熟悉了,我也可以帮忙啊!”

“小谢也很能干。”康安安便也顺手拍了拍他的肩。

谢子璎又朝着贺郎扮了个鬼脸,道:“其实他使的那些手段我也会,不过既然有他事事顶在前头,我又何必冲出来当坏人。”话没说完,嘻嘻笑着一阵风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