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傀儡戏的事件,度朔使总管的根据地也换了,另在隔壁会仙楼包了雅间。虽然会仙楼也有玉胥名酿,但是论到格调与人气,到底比白樊楼差了一筹。
一想到对面白樊楼的富丽堂皇,再看看会仙楼虽然豪华但总缺了些风雅品味的装饰风格,吴镜还是有所遗憾,又把康安安大大地骂了一通。
胡小俏也在旁边陪着听训话,在她看来,康安安此次必死无疑。毕竟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先例,居然有度朔使偷取法器放出罗刹,还联手凡人将总管大人拘禁了起来,已经等同于叛徒行径。等吴镜泄完愤之后,必定让她的元神撕烂至灰飞烟灭。
此刻她心中另有打算,乘着吴镜骂累了休息的机会,眼珠一转,娇笑道:“大人也别太生气了,为了这个贱人伤了自己的身体实在不值得。”
吴镜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在乎的只是我的身体吗?我怎么觉得你别有用心?”
胡小俏摇头:“瞧大人说的,我和是她从来不一样,心里只想着完成大人交办的任务。”
吴镜道:“不会让你闲着的,且等我处置完她,再来布置给你新任务。”
胡小俏等的就是这句,立刻道:“属下一定尽力完成。”话音才落,忽地皱起眉头,揉着腰道,“唉哟,你瞧瞧我这身子,在牢里才待了几天,竟然像是生了场大病似的,只觉得浑身都没力气。”
吴镜岂会不明白她的小心机,斜眼看她道:“你少作怪,有什么话直接说。”
胡小俏被他看破,脸上马上堆起媚笑,把吴镜拉到一边低声道,:“大人,我想要她的身体。”
“哦?你想换身?”吴镜说,“她的肉身确实很好看,可是八字和你并不太契合。”
“不要紧,我可以努力克服一下。”打量着康安安娇美的身姿,清秀的脸庞,胡小俏眼里闪出贪婪的光。重要的不仅是年轻漂亮的身体,还有她身边丰厚的人脉,连赵府的小王爷都为之倾心,能用上这具身体,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
“你倒聪明!想来一招移花接木。”吴镜有些犹豫,“我只怕你隔墙撂帽子——不对头,进得了她的身,也吃不了她的这碗饭。万一控制不好她身边的几个人,到时候反而闹出纠纷来。”
“哟,大人,她也是新上的身,统共才几天工夫,有几个人真正认识她?怕她自己都不懂得自己。”胡小俏抿着嘴笑,“大人请细想,现在她在这个身体又不听你的话,如果是我进去了,一定想办法让赵府的小王爷唯命是从,甘心为大人奔走效力。您说,是我占这具身体有用,还是她更有用呢?”
吴镜大大地给她一个白眼,暗想你拼命要占这具身子不过就是馋小王爷那具身子,一片色心昭然若揭,反倒说得像是在帮我的忙,实在狡猾。
胡小俏留意着他的脸色,继续说:“大人,你是知道我们这行的难处,辛辛苦苦忙这么十几二十几年,好不容易积累些人脉下来,换了具身体就完全没有用了。每次上身都要从头再来过,而这个贱人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居然一上来就被她找到赵府的靠山,偏偏还不知道怎么物尽其用,竟是把所有力气花到了和大人作对的方向上。难道大人您就不生气?如果让我上了她的身,我就完全不同了,自然是把大人的任务放在第一位,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把事情越办越复杂。我换了她的身体,世上不过少了个胡小俏,而对大人来说又有什么损失?”
吴镜这才点头:“我是怕你上了她的身之后,被熟悉的人看出异样,反而不妥。”
“大人放心,我跟了她几日,看得出那个小王爷把她捧在手心,当作天仙宝贝似的。身后两个又是听话的跟班,整天费尽力力地讨好她。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人敢置疑,还用我花什么力气去伪装,怕是对他们笑一下就心满意足,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吴镜心里其实十分赞成,故意又想了想,脸上才淡淡一笑:“好吧!反正她再也用不着了,浪费也可惜。我先手撕了她的元神,再让你称心满意。”
“谢大人!”胡小俏目的达到欢喜至极,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吴镜转而对康安安道:“其实你第一次来我这里报到,我就看出你不是干这行的料,脾气太倔了,又不肯变通,现在果然惹出麻烦,还偷了我的法器。办事效率不行,杀人的效率倒很高,每次办事都要搭进去人命,搞得好大的动静!自己说说该不该死?”
康安安低了头,看着眼前的一块方砖,坚定道:“那些人,有罪!该死!”
“世人生死自有天命,有没有罪,与你无关,那是法曹的事!该不该死,更不归你管!那是府君的事!你在人间不过是个戾怨清扫工,本质上与一把扫帚一块抹布毫无分别。像胡小俏一样专心安静地完成任务不行吗?非要搞出一堆烂摊子来,从而改变许多人的命运?之前国公府公子自杀,府君就已经发话责问下来,说因为我们胡乱插手,不得不改写归墟手册。他本来还有几年可活,将来还可以生个儿子,被你这一搅和,一连串等着轮回的元神都没了方向,得重新找人家安置。你知不知道,这给他们增加了多大的工作量?”
“……”康安安无语,原来公子还能生儿子。忍不住好奇地问,“他和谁生的儿子?秀月?公主?”
“闭嘴!”吴镜更是生气,道,“你到底听没听懂我的意思?放走罗刹后,一群原先不该死的人都死了,许多人的年寿将重新计算,府君和法曹又要发脾气!你不但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给归墟各部门也造成了很严重的不良后果,不行,今天我必须得重重处罚你,以示惩戒。”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
康安安倒也不害怕,反正不过就是一死了之,她闭上了眼,“谢谢总管大人的栽培,我确实不是这块料,给您添麻烦了。但是,那些人死有余辜,如果事情重新来一回,我还是准备这么做。”
“什么?”吴镜停了手,“你也太缺心眼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很高尚?我告诉你,为了防止你们到了人间受到各种**,尤其沉迷于世间男女之情,每个人到了我手里,都会抽掉一股情灵当作是保障,呆呆笨笨的就不会想太多。等你们像胡小俏一样彻底习惯了这个环境,知道了人心叵测世事无常,才会还给你们。原以为你无知无觉会老实点,想不到防来防去,你没变成情圣,居然成了个义士,到了现在依然冥顽不灵。胡小俏说得对,将这具身体派给你使用,真是太浪费了。”
他目光冰冷地再次缓缓伸出手掌,道:“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你准备好了吗?”
康安安早知道自己此番死罪难逃,元神都保不住了,身体更是无用,所以听到他们商量夺取自己的身体丝毫不觉得意外。她连争辩的话都省了,神色坦然地等待着最终的命运。
可惜,吴镜还没动手,外面便起了一阵喧哗,楼梯被踩得咯咯吱吱像是要坍塌般,吵闹之中,有人大声叫:“走水了!走水了!”
“怎么回事?”吴镜愕然停止动作,示意胡小俏出去看看情况。
胡小俏无奈只得在门口拦住个洒保,酒保跑得气喘吁吁道:“姑娘不要害怕,不是我们家出事,是对面的白樊楼走水!好多客人都怕火烧过来被牵连到,所以四散跑出去了。”
大白天的,人来人往的白樊楼居然会着火?吴镜与胡小俏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犹豫着要不要一起避出去,却听楼梯又是一阵乱响,这次是有人往上跑,几个人冲过来便问:“有没有一个叫吴镜的小白脸?”
酒保吓得脖子一缩,掉头便跑了。
胡小俏站在门口,只见当头的男子蜂腰猿背,披头散发,手里提着把明晃晃的长刀,一眼瞧见她,顿时眼睛都红了,大喝一声:“你们果然在这里!”
说罢举刀便要往胡小俏的头上砍,吓得胡小俏迅速往后退。还好他身后随即蹿上来一个唇红齿白的绯衣少年,一把抱住胳膊道:“王爷息怒,先别急着砍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安姑娘啊!”
贺郎也是真急了,方才他看出康安安要去吴镜处自首的意思,忙去通知小王爷。谁知再转回来时康安安已经失踪,小王爷当场便疯魔了,直接冲进了白樊楼找吴镜,找不到便要放火。幸亏有个熟客提醒说隐约见到那位姓吴的年轻公子去了会仙楼,于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提着刀杀气腾腾地来了。
吴镜早在里面听到动静,见小王爷横眉立眼地冲进来。纵然总管大人心高气傲惯了,还是吓了一大跳,指着康安安颤声道:“这算怎么回事?你要造反了吗?”
自从入世后,还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度朔使总管的威严气势顿时**然无存。
康安安也一呆,眼见小王爷追着胡小俏冲进来,也怕他真的一刀下去斩了度朔使,造成不可弥补的罪过。她连忙挺身上前挡住,喝道:“你疯了吗?敢在我面前行凶伤人?”
小王爷天不怕地不怕,天地间唯独害怕她一个,见她出现,又惊又喜。他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手还抓着刀悬在半空。
康安安便上去接下刀,抛在脚下,叹:“才分开了会儿,你这是怎么了?”
“你看不起我。”小王爷冷着脸,伤心地说,“原来你一直只是敷衍我,一有机会便要抽身离开。”
康安安说:“你想多了,我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上,也从来没说过会陪你一辈子啊。”她试着去拉他的手,想不到,破天荒地被他用力推开了。
“我真是看错了你!”他摇头,眼圈都红了,“外面所有人都在笑话我,觉得我就是个疯子,我以为只有你是不在乎的。因为你懂我,想不到在你心里,我也不过就是个可以随时放弃的疯子。”
康安安听他满腔怨气,说起话来卯不对榫的,眉心处多余的情灵也在肌肤下隐约翻涌。再仔细看,却是额角的魙符已经糊了,她缓了口气,微笑着伸出手道:“你的符花了,我帮你再画一个。”
“不用。”小王爷狂躁起来,再次伸手格开她,嘲讽道,“仔细想想,不画符其实也死不了。画了符,就不像是个疯子了,你也容易和我相处,对不对?”
康安安怔住。
小王爷冷笑起来:“既然你们都喜欢被符箓控制后的我,我偏偏不教你们如意。”他一口气全出在吴镜等人身上,刀被抢了,便从怀里抽出把匕首,指住吴镜,“既然你这么听他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他,没了这个纠缠不清的总管大人的管束,你反正也没地方去,就能乖乖跟我回去了!”
没有了符箓的控制,他体内情灵混乱涌动,暴怒癫狂,脸色发青。周围的人都感到有股子狰狞的杀气,吴镜更是情不自禁后退半步。
“你别乱发脾气啊。”康安安也不敢硬来,只能软语哄劝道,“你杀不了他的,我先帮你画个符,咱们静下来好好说话。”
平时她只要这么说,总也能把他安抚下来,今天却不行了,小王爷杀气腾腾地盯着吴镜,说:“我没兴趣,反正今天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吴镜一听,这实在不像话!乍一看还以为是两个男人在为女人争风吃醋,传出去实在有辱度朔使大人的名誉。
胡小俏嫉妒得直翻白眼,想不到这人这么有福气,居然能让男人为她拼命。她想冲上去支持吴镜,却被谢子璎和贺郎一左一右挡在前面,用后背拦住了。
贺郎一边顶住胡小俏,频频地对着康安安使眼色,道:“这肯定就是个误会,其实姐姐只是来和吴大人见个面,说完了话还会回去的,王爷你不必太担心。”
谢子璎也连连道:“安姑娘就是出来会个客而已,要不我们现在就一起回去。大家和和气气的,可别伤人啊。”
小王爷呆了呆,迟疑道:“你们没有骗我?”
“真的真的,安姑娘你快拉着他的手。”谢子璎瞅了个机会,把康安安推了上去。
吴镜怒道:“你们是在我面前演戏吗?休想这么容易把她带走。”
话才说完,眼前寒光一闪,小王爷的匕首便迎面刺了过来。
总管大人其实并不怕死,但顾忌着这具肉身,赶紧闪身避开攻击,大声道:“康安安,你就眼看着他对我无礼?!”
忽然觉得脚下一紧,似乎有人抬腿绊了他一下,好不容易东倒西歪地站稳后,发现小王爷已经站在他身旁,将锋利的匕首顶在他脸上。
“你不同意吗?那好,我就毁了你的脸或者打断你的腿。”
“你……”吴镜气到吐血,这招果然十分歹毒,毕竟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生死,而是这具托了涂山氏族长的关系才搞到的大好皮囊。如果身体受到任何损伤,确实比要了他的性命更令他头痛。
“岂有此理!”他只能朝着康安安发火,“看看你认识的人!什么玩意儿!”
康安安无辜地看着他,说:“其实,我也算是刚认识他。”
吴镜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呼呼地喘气,咬牙切齿地想了半天,尽量平静地道:“他要你跟他走,你是怎么想的?”
康安安摇头:“我受命于归墟,有自己的事要办,又不是一件东西,不归他所有。”
“你知道就好!”吴镜略微气顺了些,“别的都也罢了,偷盗法器以及勾结外人囚禁总管的罪名可不能轻饶!”说到这里,他用拇指摸了摸食指上的扳指,克制不住又是一阵怒火攻心。
“少废话,你今天若是不肯放她,我便不放你。反正我也是烂命一条,大不了和你拼个鱼死网破。”小王爷干脆利落,把匕首朝着吴镜白皙的皮肤上比画了一下,锋利的刀口立刻在他脸上留下一条红线。
吴镜只觉得脸上刺痛,满腔的怒火顿时化成透心凉。他在自己的下属面前作威作福惯了,哪受过这种要挟,感觉既丢脸又愤怒,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惧。为了保护得之不易的大好皮相,他把头奋力往后扬,冲口道:“且慢!要我放了她也可以!”
所有人都心头猛跳,吴镜话说出了口再也收不回来,脸上火辣辣的,有种被抽打过的疼,沮丧道:“唯有将功抵过一条路,用功劳来消除劣迹,令我满意才行!”
“大人,以前可没这个规矩啊。”胡小俏失望极了,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又飞上天,气愤道,“这样放了她,以后怎么叫属下心服口服呢!”
吴镜白了她一眼,心想:箭都顶在弦上了,居然还来添油加火。为了贪图她的皮囊,你还真不把我的皮囊当回事!
他向来自觉高人一等,所以很瞧不起人,譬如对于眼前的这个小王爷,内心就十分不以为然,可惜无论心里如何鄙视,人家毕竟权势滔天,周围又全是他的同伴。虎落平阳被犬欺,堂堂度朔使总管面对强权也只能选择性吃瘪,他默默地记下了这个深仇,忍气道:“今天姑且留她一条小命,等会你们可以把她带走,不过我还有几句话要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