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的声音落进陈邻耳朵里,却变得模糊起来。陈邻第一句甚至都没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困惑的睁大眼睛去看徐存湛。

不知道为什么,就连视线里的徐存湛也变得模糊起来。

她揉了下自己的眼睛,模糊的视线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好转。等陈邻还想上手揉第二次时,徐存湛抬手攥住她手腕——少女过于细瘦的手腕,单薄的一层皮肉都发着烫,脉搏很弱,浮在徐存湛掌心。

他不敢给陈邻输灵力——对他而言很理所当然,甚至是可以救命的力量,却会要了陈邻的命。

陈邻不知道,还睁着眼睛望他,因为高烧,也因为生病,她的皮肤越发白,从原本健康润泽的白,脱落成了惨白,像一层单薄的纸。从惨白底下,又洇开两片红晕,从她眼尾滚到脸颊,唇瓣。

徐存湛俯身,凑近她耳朵,耐心重复了一遍:“你发烧了。”

这次陈邻终于听清楚了徐存湛说的话。只是她脑子仍旧晕乎乎的,偏过头,脸颊对着徐存湛凑近的脸,他因为俯身的动作,雪白长发划过肩头,有些落到陈邻脸上。

徐存湛的头发也有一股凉意。

陈邻忍不住上手拽住,扯了一下,歪着脑袋,神色无辜。徐存湛顺从的低下脖颈让她扯,眼珠子还盯着她——陈邻往他身边靠了靠,声音含糊:“我好困……感觉有点冷……我是不是要吃药?”

她嘴上说着冷,额头上却热出一层冷汗。

徐存湛用手背抹了抹陈邻额头上的汗,也捋开被汗湿的黑发,低声:“嗯,我去给你拿药。”

陈邻能听见徐存湛说话便很安心,偏过脸埋进枕头里,闭眼又晕晕乎乎睡了过去。刚刚还睡不着的人,眼睛一闭上之后,反而很快的就陷入了浅睡眠里,呼吸声微弱的起伏着。

徐存湛搭在她额头上的手往下,指尖掠过陈邻眼睑和颧骨。她脸颊皮肤有些湿润,大概是因为出汗的缘故。

其实不只是发烧。徐存湛能看见缠绕在陈邻身上的晦气,那是得了疫病的人,身上才会有的晦气。弊火灵根的灵力可以烧掉晦气——如果现在躺在**的不是陈邻,那徐存湛早就一把火扔下去了。

可对方是陈邻。他已经知道作为一个普通的凡人,陈邻是多么脆弱。对他而言只是会比寻常灵力更灼热一些的弊火灵根灵力,落到陈邻身上,在烧光那些晦气之前,可能会先把陈邻给烧死。

徐存湛忽然感到懊恼。他就不应该带陈邻来太原的——他是弊火灵根,本来就运气不好,陈邻和自己命运相连,所以连带着也会运气不好。

疫病没办法感染自己,却能轻易的伤害到陈邻。

在半梦半醒之间,陈邻也一直皱着眉,似乎梦里也睡得极不安稳。徐存湛打了热水拧干一条毛巾,折叠后搭在陈邻额头上。

他没有照顾过谁,但不论什么东西,只要徐存湛存心想学,总能上手得很快,照顾人这点也一样。

安置好陈邻后他起身出去,悄无声息进了沈府。沈府前院现在仍旧被百药宗弟子所占据,徐存湛蹲在屋脊上等了会儿L,终于等到商枝从外面进来。

他跳下去稳稳落在商枝面前,把她和她身边的百药宗弟子都吓了一跳。有几个稍微年长一些的百药宗弟子,知道徐存湛的身份,立刻脚底抹油远远避开。

商枝定了定神,疑惑:“来找我有事?”

徐存湛点头,“陈姑娘被感染了,你这有药吗?”

商枝闻言一惊——她原本还想问陈邻怎么会被感染,又听见徐存湛要拿药,便短暂的忘记了这个问题,连忙抽身往厨房里走。

“彻底根治的药现在还没有研究出来……不过我们这里有能延缓病情的药,你等着,我去拿。”

徐存湛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见她在烟雾缭绕的厨房里转过一圈,出来时手上拎着一壶煎好的药,满头大汗跑过来。

徐存湛接过那壶药——在他伸手接过东西的瞬间,商枝惊诧的看向他:帮忙拿东西这个举措过于礼貌,礼貌到和徐存湛格格不入了。

然后她便看见徐存湛揭开壶盖嗅了嗅里面的药,低头抿了一口。

商枝脸上惊诧迅速消失,满脸只剩下无语。

“我们这里的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徐存湛:“哦。”

商枝:“……你这个怀疑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徐存湛敷衍回答:“尝一下药苦不苦而已,没有怀疑的意思。”虽然他是这样回答的,但是商枝才不信徐存湛的鬼话。她跟着徐存湛一起往外走,徐存湛低头把盖子盖回去。

商枝:“邻邻是什么时候被感染的?”

徐存湛:“大概是昨天。”

商枝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皱眉:“难道是上次帮我拿药的时候?”

徐存湛没有再回答她。两人一起回到院里,徐存湛推门而入,快步走到房间——陈邻还缩在被子里睡,姿态比之前缩得更小只,几乎要蜷缩成一团了。

商枝快步跑过去,蹲在床沿伸手碰了碰陈邻额头试温度,又扒开她眼皮看了看,最后将食指搭在陈邻脖颈侧面。

隔着一层发烫又柔软的皮肤,还能摸到点脉搏。

商枝松了口气,抬手接过徐存湛递来的药——在抬手接药时,她不禁又抬眼,神色略显古怪的瞥了眼徐存湛。

徐存湛递药递得恰到好处,这让商枝不得不怀疑这家伙之前表现得那么没礼貌,是不是都是故意的。在照顾陈邻的时候,这不是很懂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吗?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商枝很快便收敛心思,一手接过药碗,一手扶起陈邻,把药喂进她嘴里。

商枝在这里照顾过很多病人,清楚该怎样才能恰到好处的把药水给半昏迷状态的人灌下去。好在陈邻也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商枝给她喂药,她虽然闭着眼睛,却也知道张嘴,喉头滚动,药汁滚下食管。

她给陈邻喂药的时候,徐存湛暂时没有别的事情能做,便坐在床边,偏过头侧着脸望向陈邻。

陈邻半靠在商枝怀里,个子分明比商枝要高,但现在红着脸塌下肩膀,病恹恹的时候,倒显得比商枝还小很多。

一碗药下去,陈邻苦得直皱脸。她抿着唇,舌头习惯性舔一下自己牙齿,咽口水都是药汁的味道——忽然有硬物抵在她唇缝上,她晃了晃神,沉重眼皮往上撩,从模糊视线中看见徐存湛的脸。

他指尖捏着一颗糖,正往陈邻嘴里塞。

看见徐存湛,陈邻心神一松,张开嘴乖乖把糖吃进去。她没能尝出来那颗糖是什么味道,舌尖也没有尝到甜味,就是觉得很困,含进那颗糖后,陈邻放松的躺回去,闭上眼睛又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商枝小心的将她塞回被子里,招手示意徐存湛出去和她说话。徐存湛低头给陈邻掖了掖被子,起身随商枝出去,跨出大门前还不忘将房间门给带上。

商枝走到外面后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揉揉自己眉心,面露几分疲倦神色:“你到太原也有几天了,对这疫情还没调查出什么眉目来吗?”

徐存湛:“调查出一点了。”

商枝:“啊?”

徐存湛瞥她,脸上表情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这不是疫病,是魔族的晦气,和魔气很接近,但是又有些不同。所以修士染上这玩意儿L后,会比凡人死得更快,你们弄出来的那些药,根本就不可能根治晦气。”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解决掉这东西吗?邻邻是普通人,她那个身体,感染晦气之后可撑不了多久。”商枝眉头紧皱。

徐存湛:“能解决,但要费点时间。”

“我要出去一趟,这段时间,劳你留在这帮我照看陈姑娘。”

他偏过头,目光落到商枝脸上。商枝未曾多想,点头答应:“这是自然,你不说我也会留下来照看邻邻的。”

徐存湛交代完事情后,便又转回房内。房内陈邻还在睡觉,呼吸声微弱,他俯身,手背一挨陈邻脸颊,能感觉到对方发烫的呼吸落在自己掌心。

她睡得不是很熟,一下被徐存湛的这个动作惊醒,撑开眼皮懵懵的看向徐存湛。徐存湛手掌往上,笼住她眼睛,轻轻往下按,声音也压低,温和的:“睡吧,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好了。”

陈邻:“……你要走了吗?”

徐存湛:“出去一趟,处理疫情的声音。”

她翻过身,脸颊埋进徐存湛掌心,闷声道:“那你早点回来。”

徐存湛回答:“好。”

得到了徐存湛肯定的回答,陈邻才把脸转过去,整个人缩进被窝里。柔软的枕头被她压得下陷,长发辫散乱,浅蓝和乌黑交错的发丝凌乱贴在她脸颊和脖颈上。

徐存湛垂首为她理了理头发,声音轻轻的:“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他的声音太轻了,陈邻没听见,呼吸浅浅的起伏,面颊透出不健康的病态晕红。

徐存湛从怀里抽出那根红色发绳,将它绑在陈邻手腕上,和她手腕上原本的红绳拧成一团。两股红绳结尾时,徐存湛习惯性的将其编成一个简易又灵动的蝴蝶模样。

这样做完全是徐存湛习惯性的行为。

等他编完蝴蝶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禁微微皱眉,垂下眼睫望着自己编的蝴蝶——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这个习惯的呢?

回忆向前,不断回溯,徐存湛眨了眨眼,忽然记起来: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

在沈潮生将这条红绳作为自己母亲的遗物交给自己的时候。

红绳一直维持着钟鱼生前戴在手腕上的模样,按照钟鱼的习惯,绳尾结成一只简易又灵动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