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存湛一直以为所谓‘父母’,除了给自己血肉之躯外,和自己再没有任何别的联系。

但却突然在某些地方发现,自己身上仍旧残留的‘父母’的痕迹。这个发现让他心底泛起一层很浅的涟漪,但那点涟漪只是轻轻泛起,很快便又消失。

他收回心神,转头和商枝叮嘱了几句话后,便离开小院。

其实在弄清楚疫病的来源后,能不能抓住罪魁祸首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不论是谁在太原传播了晦气,最方便的解决办法其实就是将太原城内还没有被感染的人全部迁移出去,剩下已经感染的人连同整个城市,都用弊火灵根的灵力一起烧掉。

这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如果换成以前,徐存湛肯定会选这个办法。至于那些染了疫病又还没有死的患者,徐存湛并不太在意。

但现在有了特例,陈邻也成为了患者之一。

徐存湛见过很多人在自己面前死,他也亲手杀过很多人。不只是人,在必要的时候,只要是挡在他面前的活物,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杀死对方。

可唯独陈邻不行。

很奇怪的,陈邻只需要望着他,不必受伤,也不必掉眼泪,他就觉得陈邻已经足够可怜了,不应该再遭受任何一点磨难。这样的念头来得毫无道理并如此自然,甚至于让徐存湛做出了许多他平时根本不会做的事情。

比如当下,他没有选择用弊火灵根直接将太原城烧干净,而是准备回暮白山,把缺弊塔的定基石给撬出来。

缺弊塔的定基石是用莲鹤夫人的真身炼制,而莲鹤夫人的真身,则是一株天池水里养出来的莲鹤牡丹,天然就有吸引净化魔晦之气的能力。

当然,要靠莲鹤的真身去净化掉缺弊塔里那样庞大,并且无时无刻都在增加的魔气,显然是天方夜谭。那块定基石留在缺弊塔里,镇压的意味要远大于净化,同时还担任着缺弊塔内塔封印阵阵眼的作用。

定基石虽然没办法净化缺弊塔里那样庞大的魔气,但要净化太原城内这点晦气,却绰绰有余。至于暮白山的其他人同不同意这件事情——徐存湛才不管他们的意见和死活。

*

徐存湛离开后,商枝独自一个人守在小院里。

她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有些想睡觉。但想到徐存湛临走前的叮嘱,那还是她头一次看见徐存湛这样殷切的叮嘱,陌生得几乎要让商枝怀疑徐存湛是不是被其他什么人夺舍了。

但和她说话的人又确实是徐存湛。

回过头看了一眼房门,商枝不禁轻轻叹气,单手托着自己脸颊,自言自语:“情爱居然能让人盲目至此……暮白山内门弟子禁止婚嫁,也不知道他之后是怎么打算的……”

商枝正在自言自语给自己找精神,这时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她分明记得徐存湛走之前从里面把门给插/上了,但推门的人却没有受到任何阻力,畅通无碍的将门轻松推开。

她当即警觉,站起身看向大门口。

门板向两边打开,露出门外站着的一排人。目光扫过对方身上熟悉的服饰,商枝疑惑:“天……天机门的道友?”

天机门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正当她困惑之时,站在最前面的女青年却已经迈步踏入院内。其他人则有序立在她身后,绣着星象的衣袍于明光下熠熠生辉。

虽然不知道这群人是来干什么的,但见对方人数不少,商枝顿觉不对劲。她一边将右手背到身后意图掐个传送灵决出来,一边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询问对方:“诸位道友不好好在沈府或者隔离区帮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里可没有……啊!”

她手上的灵决尚未完成,便有一人闪身出现在她身侧,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一把攥住她正在掐灵决的那只手折过来;商枝能听见自己手腕骨头发出来一声折断的声音,脸色微变,抬脚踹向对方腹部。

那人松开手疾退躲开商枝踹过来的动作,同时其他天机门弟子分散开来,按照七星盘位置站定,两手合决,右手拖星盘,亮光自他们脚下而起,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法阵,直接将整间小院笼罩!

商枝身处阵法之中,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强烈的眩晕感令她险些呕吐出来。脚下那些光亮组成了拱形的巨大星河图,并在她眼前不断旋转,转得她头晕眼花。

星河图终于停止旋转,但此时商枝也已经站立不稳跪坐在地,全靠手捂着自己嘴巴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她意识到阵法完成时第一时间抬头环顾四周,眼睛睁大:只见四面皆为二人合抱粗细的巨大石柱,撑起一方高而庞大的天幕,天幕上绘制着月亮与星象。

因为天幕过于高而庞大的缘故,显得‘天幕’上绘制的星月也仿佛是真实存在的一般,看久了甚至能产生它们确实在按照某种轨迹移动的错觉!

而在四面,则站着之前布阵法的天机门弟子,还有……

商枝回过头去,看见裹着被子呆坐在她身边不远处的陈邻。陈邻表情比商枝还茫然,她头发睡得乱糟糟,人在发高烧,上一秒还在被窝里半梦半醒的,下一秒就突然从自己的房间被移到了陌生的地方。

这地方地势极高,平台往外便是翻滚的白云。

高处的风呼啸而至,吹散一部分白云,吹得陈邻刘海都翘起来。她懵逼着,被吹得莫名发冷,抱着被子打了个喷嚏。

商枝连忙要走到她身边,但刚站起来,便被旁边突然出现的天机门弟子拦住。

她皱眉:“你们天机门到底是什么意思?!无缘无故把我和我的朋友带到天机门的地盘上,可有问过我师父?”

并没有人回答她,拦住她的天机门弟子回头看向最开始进门的女青年——女青年抬眼,那张原本美丽的脸庞,却因为她神色过于冷淡疏离,而显露出几分令人难易亲近的气质。

她开口:“这位……”

然后,刚开口就卡住,女青年偏脸看向旁边的弟子,对方思索了一会,提醒自家师姐:“百药宗六长老的亲传弟子,商枝。”

女青年颔首,若无其事将头转回去,看向商枝:“商道友,我们本来也没有打算请你过来,只是因为你恰好站在了阵法里。”

“你离开观星亭,顺着七斗路往下走,到了山脚,那里有简易的传送法阵,可以直接送你离开。慢走,不送。”

商枝狐疑的看着她,女青年任凭她看,连眼睫毛都不眨一下。商枝转身想要走到陈邻旁边,但她刚刚迈出一步,又被天机门弟子拦住。

她顿时拉下了脸:“阁下这是何意?”

“不是说了我想走就走吗?为什么又拦着我?”

女青年回答:“你当然想走就可以走,但这位陈邻姑娘得留下。”陈邻脑子晕晕乎乎的,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字,下意识抬眼看向女青年。二人目光对上,女青年面无表情。实际上,不只是女青年,而是在场几乎所有的天机门弟子,目光都落在陈邻身上。

陈邻被看得莫名,歪了歪头,不明所以。

商枝皱眉:“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邻邻跟你们天机门又没有关系,你们凭什么扣人?”

“我告诉你,暮白山的徐存湛是她的好朋友,要是让他知道你扣下了她,徐存湛会连夜上山给你这个亭子都削平!”

在听到‘徐存湛’的名字时,其他天机门弟子终于有了些许反应,目光游离起来。尽管知道商枝在狐假虎威——但徐存湛这个名字的杀伤力实在太大。

即使是很少下山参与凡间俗务的天机门,也对这人退避二舍。

唯独领头的女青年,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陈邻身上,表情冷淡而沉稳。等到商枝把话说完之后,她才开口:“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这位道友速速离开吧,不要打扰我们天机门办事。”

见对方丝毫不为所动,商枝有些着急。

这是在天机门的地盘,显然这些家伙人多势众,自己不是对手。唯一能扯虎皮的也就是徐存湛的名头了,没想到这个疯女人完全不吃这套。

她再回头,看一眼裹着被子坐在地上,被山顶风吹得摇摇晃晃,刘海都翻起来了的陈邻——商枝顿时觉得陈邻也指望不上了。

这家伙原本就弱,现在还感染了疫病……

脑子里猛然灵光一闪,商枝挺直脊背,大声:“你们都知道太原的疫病吧?修道者染上了就会死得更快的那个病!”

“我朋友也得了这个病,所以你们最好马上把我和我朋友都送回太原去,不然你们要是也被感染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陈邻这次没听见自己名字了。但她隐约觉得这个气氛自己好像应该配合一下,所以乖巧的仰起头张嘴,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算作回复。

周围的天机门弟子表面上稳如泰山,但双腿却相当诚实的稍稍往外挪了几步,意图离陈邻更远一点。

而在这短暂的微小混乱中,只有站在最前面的女青年,从头到尾,无论是站的位置,还是她的表情,都没有任何的,一丝一毫的变化。

只是她注视的对象从陈邻变成了商枝,声音一如刚开始那般疏冷:“陈邻姑娘是天机门很重要的客人,所以就算她已经死了,我们也会把她留在这里,这点就不劳商道友费心了。”

“不过我刚刚想起一件事情,眼下确实不适合让商道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