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地问:“然后呢,接下来会怎么样?”
Charon温和地说:“你真的想知道吗?”
朴永泰失神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有其他人。
这些人在两个月之前陆续出现在charon的房子门口,他们用一种朴永泰从未见过的从容姿态走进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像是他们已经来过这里千百次,对每一个角落都熟悉得像那是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
他们和charon见面,点头招呼,唯一的女性是个盲人,也只有她投入了charon的怀抱,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手势温柔得像春风吹过一朵花。
朴永泰在旁边目击那重逢的场景,同时感觉一道无形的鸿沟从天而降,将自己和他们清清楚楚地划分在了鸿沟的两侧。
他与他们不是一路人,而于此呼应的是,他们是一路人,甚至一家人。明明是六个独立的个体,各自的生命却似乎已经完完全全交融到了一起,被一个巨大无形的气场牢牢裹起来,与世界的其他部分格格不入。
神情,姿态,走路的方式,对这个世界带着一半审视一半悲悯的气质,这些细微的相似之处渗入到他们的血与骨之中,像是共同打上的烙印。
六个人汇合之后就开始行动,具体干了什么朴永泰完全不知道,就算他去追问或者观察,可能也得不出任何结论,而在目击charon十秒钟之内徒手杀掉三个训练有素的杀手之后,朴永泰已经发誓绝不去触碰任何一根可能使这些人警惕或不快的红线。
他失去一切之后本来很想死,可是九死一生活下来之后,他忽然又不想死了。
也许是Nix的一句话触动了他,在听完charon言简意赅解释为什么自己身边还有一个韩国人之后,她对朴永泰说:“他们这样对你,难道你不想复仇吗?”
她空洞的眼睛莫名的有一种凌厉感,像从眼白深处一波波射出无形的箭,她瞪着朴永泰,重复问了一次:“你不想复仇吗?”
那眼神太可怕了,朴永泰感到自己马上就要尿裤子,她的话语又像是一根无惧风雨的火柴,点燃了潜藏在朴永泰心中深深的怨恨,愤怒,恐惧与血性。
他痛苦地在椅子上蜷缩起来,喃喃自语:“复仇。”
愿望与无力感一样强烈,而这一切都落在了charon的眼里,他漫不经心地接过了话头:“愿意的话,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吧。”
他一如既往没有笑容,说的话朴永泰也完全听不懂:“那不就是我们一贯所为吗?如果哈里斯知道,他会为我们骄傲。”
哈里斯的名字在房间里带进来光与风,带来荣耀与尊严的片刻沉默,他们六个人互相看了看彼此,像是从各自的身上寻找勇气与支持,并且也深知自己不会失望。
从那一刻起,朴永泰就预感到了迪安城所面临的一切,也许会比已经发生的要更加疯狂。
这种感觉久久不去,现在又再度加倍席卷而来。
他沉默良久,点了点头:“我想要知道会发生什么。”
Charon满足了他的要求:“当天气回暖,大批人丧生之后,还活着的人们会陷入绝望与愤怒之中。”
绝望与愤怒带来行动的力量。
新一轮的动**将会来临。
这一次不再由穿着黑衣的专业暴徒们主导,而是来自大批自发上街进行抗议的民众。
朴永泰颤抖起来:“然后,然后呢?”
Charon甚至算得上是温和地看着他:“然后?”他抬眼与hydra对视,后者将手中未成形的雕像抛在空中,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然后,好戏就开场了。”
Nix这时候放下了毛线针,走到窗前,伸手贴在玻璃上,感受了一下从外面透过来的沁骨凉意,她说:“有人要吃爆米花吗?”
Kerberos兄弟举起了手,Nix立刻就感应到了,她微笑着:“等我半小时,”一面走向厨房,一面还继续在问:“焦糖口味,还是黄油口味?”
两个人要黄油,另外两个人要焦糖,Nix迁就地叹息着:“啊又要做两次吗。”一面轻盈地离开了房间。
Charon继续看着朴永泰:“说起来,关于高达百业投资的大老板,你还有什么可以跟styx说一说的吗?”
那个胖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charon的身边,笑容可掬,满脸热切地俯下身来,附和charon:“是的是的,高达百业投资对吗?”打了一个响指:“做空套利数十亿美金,而后全部投入到大量的小宗军火交易中,部分军火还直接回流到了迪安城,操作手法简直666。我很想向他学习呢。”
他一只圆鼓鼓的手搭在了朴永泰肩膀上:“听说他在伦敦,如果你在伦敦看到他,能认出他来吗?”
朴永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结巴起来:“应,应该,可以。”
胖子很高兴:“太好了,那咱们去一趟伦敦吧。”
朴永泰惊愕地瞪着他:“伦敦?”他求援一半望向charon:“我去不了伦敦,我,我没有身份证,没有护照,根本出不了境。”
Styx似乎有一点意外,偏了偏头,手往后伸过去,朴永泰迷惑地看着他像魔术师般在空中虚抓了一把,缩回来时手里赫然多了一本证件。
半旧,用了不少日子,封面上还有办签证时贴标签留下的胶纸痕迹,Styx一字一顿念着首页的信息:“崔俊浩,男,1974年12月15号生人。”翻了几页,点点头:“去过不少地方啊,是个旅行达人呢。”
那本护照丢在了朴永泰身上,styx戳了戳他的肩膀:“这不是你吗?”
朴永泰颤抖着手打开护照封面,上面真的是他的照片,而每一个细节看起来都完全是真的。
Charon耐心的等了一小会儿,说:“Hydra制作的证件,在全世界联网系统里都是真实有效的,放心吧。”
“明天上午十一点,你和Styx和kerberos去一趟伦敦。”
Charon坐到了电视机前的沙发上,在这里他曾经无数次和心爱的妻子牵着手一起看深夜的喜剧节目,而现在身后陪伴着的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团。
一阵奇异的凄凉夹杂着喜悦涌入胸膛,charon久久注视着电视出神,此时屏幕上跳出break news的字样,新一轮声势浩大的抗议示威冒着大雪开始了。
浩浩****的人群冒着严寒走上街头,从各条分叉的道路汇入主干道,向着国家政府大楼的所在地前进,航拍直升机发回画面,主干道路面上至少已经有一百万人,而且还在持续增加。人群的特写不断闪现,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愤怒和绝望,有老人,也有孩子坐在父亲的肩膀,懵懵懂懂举着小旗子挥舞,但绝大多数都是年轻人,他们打出了横幅,上面写着:
“保障公民安全是国家的第一要务”
“金融安全,人身安全”
以及更加简单明了的:“还我房子,还我家园。”
朴永泰慢慢走到电视机面前,手紧紧抓住沙发的靠背,他当然也是受害者,而且是受害至深的那部分人中的一份子,但与此同时,他对眼前那些人的遭遇,也有部分的责任。他喃喃自语:“做空?做空?”扭头去问styx:“你们觉得高达百业做空金融市场,是故意的吗?”
Styx回了他一个温存的笑容:“当然是故意的。”他坐在桌前玩那副扑克牌,就像魔术师在上台之前做最后的练习,卡牌如同穿花一般在他手指间翻飞进出,他说:“你是专业人士,当然知道任何消费都不大可能令人一夜之间破产,甚至连赌博都做不到那么快,因为正常的赌博也有翻盘的概率,唯独金融市场一旦被人操纵,涉足其中的人根本插翅难逃。”
他说出巴菲特的名言:“当他人贪婪时我恐惧,当他人恐惧时我贪婪”,而后摇摇头:“这是反人性的,长远来看,没有人做得到。”
他的眼光投向电视屏幕:“破产之后,人们就失去了生存的基本保障,于是一个国家的安定基础也就被破坏了,看吧,他们出现在了街道上,满怀愤怒,这就是真正危机的第一步。”
朴永泰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
Hydra埋头雕刻,听到这句话噗嗤一笑,淡淡地说:“因为这就是我们以前所做的事啊。”他举起小刀向某个不存在的人行了一个礼,像是在开玩笑,但是每个字都说得很严肃:“我们是专业的。”
他们对话的过程中,Charon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新闻节目的进程,此时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会是哪一天?”
Hydra略微思考了一下,他说的是什么朴永泰其实没有明白:“圣诞节前后,最**应该是新年。”
他站起来,走到饭桌前,Charon也跟着走过去,从旁边的壁橱里拿出了一张巨大的白纸和一盒笔,朴永泰见过Charon在同样的一张纸上画出整个迪安城的地图,现在hydra做的是同样的事,他的娴熟程度比charon更甚,但画的则是互相隔断的几个街区的具体场景。
他拿着笔点在其中一个街区上,朴永泰认得出那个地方,就在离国家政府办公大楼大噶一公里处,是一个T字型路口,人们会从两侧汇集到T的顶端,而后拐弯走向T的末端,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广场,被喷泉和建筑物围绕着,正面就是政府办公大楼,每年国庆或者大的庆祝活动时,都会在这个广场上举行露天集会,视乎活动的隆重程度,不同级别的政要包括总统本人都会在集会上露面,有时候还要发表演讲。
什么也没说,Charon却点了点头,而后hydra的笔尖指向另外两个街区,盘旋了一下,打了一个叉,仍然什么都没有说,Charon却再度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有多少信息与决定就在这一瞬间的眼神交接中完成汇合,Charon开口了:“大家换衣服,我们出去兜兜风。”朴永泰迷惑地站起来,却被按住了:“你在家里呆着吧。”Charon看了看厨房:“Nix也许会需要你帮她把爆米花烤完。”
十分钟后,朴永泰拿着烤箱手套,呆呆地站在厨房的窗户前,目送着charon他们六个人乘坐两辆车离开,那两辆都是野马吉普车,Styx来之后第二天跟charon一起去一家卖二手车的店买的,朴永泰帮他们指去车店的路,因此也在购买现场,Styx用现金全款付账,登记的是Charon的证件信息。
名字:狄维尔
年龄:三十七岁。
性别:男
职业:清洁工。
家庭住址:紫薇街八百号101栋。
婚否:已婚。
下面还要填写配偶的资料,Charon默默看了那个栏目一会儿,搁下了笔,什么都没写,因为他们是全款付账,无需贷款和担保,因此店家也没有要求。
朴永泰全程看着他一笔一划写自己的那些信息,有一瞬间他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在做梦,此时此刻所见所觉,都是假的,只要他狠狠打自己一个耳光,就会猛然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自动窗帘呼应着清早的闹钟正缓缓卷起,将一律阳光投在他的身上,带来暖意。
他当然没有真的动手打,因为这一切都是真的。
从他发现狄维尔根本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洁工那一秒钟开始,他的一切遭遇,就毋庸置疑是真的。
这真是一个可笑的悖论。
他坐Charon的车,Styx开另外一辆,他们到家在车库停好车,走进客厅的时候,发现那里坐了两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正在安静地吃东西,食物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豆子罐头和黄油面包,配的是啤酒,他们听到了有人进来的声音,抬眼向他们笑了笑,就像他们在这里住了八辈子似的。Charon坐到他们身边,把车钥匙丢过去:“二手野马,八万公里,发动机还ok,其他都要换。”
那个高个子接过钥匙,点点头,把最后一口啤酒和面包吞下,而后消失在了车库里,矮个子随后跟上,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完全版没有出现在房子的其他地方,而是不断从车库开车出去,几个小时之后又回来,呆一段时间之后又出去,这样往复延续了超过三十个小时之后,出现在车库里的车的车身和配置都经过了大量的改装和升级,就算是朴永泰这么对车没有特别兴趣的人也能看出来,那不再是几辆二手野马吉普,而更像是一列轻型装甲车,
现在,他们就是开着这两辆车,开向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的迪安城街头。
圣诞节如期来临。
迪安城没有人庆祝。
雪下如崩,正午时分,天色却宛如昏夜,如果孤身在街上走,大概任何人心里想的都是要赶紧回家吧,但夹裹在群情汹涌的大众之中,却宛然忘记了身周的严寒,尽管如此,孩子却都已疲倦了,不断问着父母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这一切。
人群慢慢从两头汇入了T字街区的中心,如同滚滚洪流向国家政府大楼冲去,而数百米之外,中心广场空空****,连平常在这里交叉巡逻的常规警卫队都不见了,仿佛因为天气太坏,根本没有人想到过会有什么安保事件发生似的。
两头的人流最后,各有一辆野马吉普车缓缓跟着,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在人群即将完全进入主通道的时候,两辆车停了下来,charon和kerberos兄弟坐在一辆车里,和另外一辆车的hydra他们接通了加密的专有频道通讯器:“你们那边有警察吗?”
“完全没有。”
“路障呢?”
“也没有。”
“从开始游行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半小时,一开始还有警察和警车往返维持秩序,让他们沿着固定的路线向广场汇集,但进入T字街区之后就陆续撤退了。”
“对,另外,媒体也全部都不见了。”
“全部?”
“全部。”
传来了汽车里调频收音机换台时的吱吱声,随后hydra的声音响起:“电台,电视台,都开始播出录播的娱乐节目和天气有关的消息。”
Styx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网络瘫痪了,woops,不能直播游行了有一些网红会很失望呢。”他永远那么轻松愉快:“顺便,我没有手机,但我想所有的手机应该都不会有用的。”
Charon呼出一口气:“那么,就是今天了。”
Styx完全知道他的意思:“就是今天,而且,就是现在。”
他像平常一样,代替所有同伴向charon请示:“我们怎么做?”
就像所有做财务的人一样,他秉承自己的本性与职责指出了明显的一点:“我们没有准备好。”
Chaorn点点头,但他也说:“恐怕我们没有时间继续准备了。”
眺望着车窗外,狂风呼啸声隔着玻璃也能隐约听到,雪下如崩。
这样的天气,即使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也很快会被雪覆盖,从表面上看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那样的场景才是真正的末日。
对手是谁,有多少人,有多危险。
到底要干什么。
他们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清楚的是:这一方只有六个人。
以及。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时候频道里插入第三方的呼叫,竟然是朴永泰,他叫着charon的另一个名字:“狄维尔,狄维尔。”
Charon接通了他的呼叫:“说。”
朴永泰叫了起来:“我们不用去伦敦了。”
他不知道在欢喜还是恐惧,声音像是被一个夹子紧紧夹着,在拼命从喉咙里往外吐字:“我刚刚看天气预报,说迪安城的机场开始关闭,今天和明天所有的航班都全部取消,记者在机场拍现场,我从电视上看到了罗斯斯图尔特从到达厅走出来。”
“高达百业的罗斯斯图尔特?”
不用去看,仿佛也能感知到朴永泰在那边拼命点头的样子:“是的,高达百业的大老板。”
Charon转过头和kerberos兄弟对望了一眼,轻声说:“主导迪安城金融市场全线做空以及全面投入军火交易的人。”
高个子金发碧眼平淡地说:“那就没错了。”他和自己的兄弟并肩坐在一起,两个人的脑袋都习惯性地向一个方向微微侧着,就像对某件事有浓厚兴趣,但他们的眼神又在说其实任何事都引不起他们的兴趣。
无论是生,还是死。
朴永泰在那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很慌:“什么没错了?”
Charon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那只是浪费时间之举:“朴永泰,听我说。”
当他认真叫一个人听他说什么的时候,那个人就一定要听着。
朴永泰也不是例外。
“你在家里呆着,如果我们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没有回来,就立刻离开房子,能走多远就走远。”
朴永泰楞了一秒,大叫起来:“狄维尔,狄维尔,你什么意思。”
随着一声good luck,连接他的通讯切断了。
与巨兽与旋涡为敌,这种事不属于朴永泰。
却是另一些人的唯一乐趣。
Charon转向地狱双头犬兄弟,也是说给通讯器另一头的人听的:“汇合,行动,就在今天。”
两辆车掉头往回开,在离他们彼此都最近的一个路口汇集,这个路口是T字路口两头之外的另一条通往主干道的街,但是十分狭小,只容一车经过,一直是单行线,每当有大型集会或者活动的时候,如果有政要经过,这个路口就会被直接封闭,车辆和行人都不许出入,街道上的居民如果没有安排好自己的出行时间,就可能被迫在外面滞留很久,直到封路解除。
现在这里和其他街道一样,四处沉寂,寥寥无人,唯独离他们最近的一栋房子掀开了窗帘,有个穿红色衣服的小女孩趴在被雪与薄冰覆盖的玻璃窗上,正在用手一笔一划画着什么。
六个人下了车,来到其中一辆吉普车盖前,他们围成一圈,全都衣着单薄,在零下十度的天气里仿佛随时会被冻毙,却神色身姿皆凛然,不动如山,所有人都望着charon,就连目盲的Nix也是一样,如往日岁月,他们永远等待指令,相信同伴,而后迎接命运。
Charon开始说话,他的声音与朴永泰所认识的狄维尔截然不同,甚至与在此之前的自己都不同,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金刚石炼成,坚硬,简洁,自成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字句有其真意与方向,和子弹一样,不到破敌夺命,不算功德圆满。
他足足说了二十分钟,声调始终保持水晶般的均衡和稳定,当他停下时,便环顾一圈,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留下了深深的注视,而与他对视的同伴,都昂起了头,唯独看不到的Nix伸出了手,charon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在非常短暂的沉默之后,Nix轻声说:“冥卫不死。”
手指从Charon的掌心脱开,她转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亮出了一根盲杖,在雪路上敲打着,打出单调而有节奏的哒哒哒哒声,向主干道的方向走去。
在玻璃上画着画的小女孩注意到了他们,她好奇地目送着Nix的身影,而后转回头来,就在这瞬息之间,其他人都不见了,两辆车的发动机发出沉重的吼叫,从不同的方向一前一后消失。
东至之日的迪安城,许多事在同时发生,却没有在同时结束。
地处城市东郊的城市传媒大厦是一栋十三层的独体建筑,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大门不断出入,人人步履匆匆。
迪安城所有的大传媒公司都在此办公,一千三百多媒体从业者每天在这里工作超过十四个小时,这段时间他们尤其忙,所追逐的新闻热点一开始是疯狂的金融市场,接着是无序的城市治安,接踵而来的是令人困扰的恶劣天气,无论是平面媒体,网络媒体还是电视媒体,大家都疲于奔命,希望找到更多更新的信息爆点,以从传播大战中脱颖而出。
今天突然像泄洪一般冲出各自家门的庞大游行示威队伍,于任何人都未必是一件好事,但唯独对于永远在等待正常生活脱轨的新闻界来说,那简直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礼物。
消息一传来,整座大厦就沸腾了,一组接一组的转播车,转播器材,报道团队,争先恐后冲出了门,冒着大雪往游行现场赶去,迪安城的本地电视台有一位女主播兴奋过度,从暖气房中走的时候忘记穿上大衣,在室外呆了不过十秒等待上车,整个人就变成了一片暴雪中的风筝。
所有的车能选择的路线各异,各家新闻团队紧急开会所选择报道的点也都各异,但城市中心广场是他们无法回避的终点,因为那也是游行团队所去往的终点。
车子接近游行队伍的末端,交通管制和人流的双重阻力意味着报道组必须放弃机动,改为步行,同时开始现场直播的工作。
但他们下车了没走两步,一进入T字路口两侧通道伊始就发现,直播信号被屏蔽了。
电视,电台,网络,电话。
除了机制最简单,无需依赖外界设备的步话机,一切通讯都被切断。
大部分报道组选择继续前进,他们认定信号问题是暴雪和过多人群聚集双重干扰的结果,另一部分,主要是网络领域的传媒,则认为如果无法即时传输资讯的话,他们的工作会变得毫无意义,于是准备撤回到车上再行计划。
但两者都没有如愿。
人群主流转入了主干道,继续前进的报道组跟进,他们与人群的末端相隔不过三五米,这段三五米的空隙道路两头是一个地下停车场的两个出口,出入的栏杆被拆掉了,似乎已经废弃。
他们想要加快脚步赶过去,尽管铺天盖地的雪让最简单的行动也变得十分困难,就在这瞬间,从两侧地下停车场突然接二连三涌出四辆重型卡车,似乎一直停靠在地下等待这一刻。
卡车是以车尾向外的方式开上路面的,它们成对开出,都径直倒向道路的中心,而后打侧,两车并列,刚好一头一尾向衔接,四辆车把道路塞得严严实实。
还没有挺稳,卡车的后厢门就倒下了,落地形成一个斜坡,从车厢中涌出成群身着黑色连帽衫的壮汉,如同蜂群从巢中出动,下车时手中还空空,落地时已经手中握抢、
他们明显行动有素,每三人一组冲过来挡住了各家报道组的前进步伐,更多的人则从卡车上沿着斜坡拖下了许多奇怪的设备。
那是一种底部带有万向轮的大型铁板,有一人高,每一块至少两米宽,边缘有金属勾连,似乎带有磁性,因此一接触便紧密咬合,这些铁板在卡车的车头车尾列阵成两排,前后没有超过二十分钟,将T字路口内外严严实实隔成了两个世界。
报道组的人全都傻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切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摄像师本能地想要去拍下这一幕幕场景,却在伸手打开镜头盖的一瞬间被一枪爆头。
鲜血与脑浆溅落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如同一串串巧夺天工的涂鸦。
有人尖叫起来,更多的人却陷入了极度恐惧带来的沉默。
他们呆呆看着地上的尸体,短短一秒钟之前那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他们朝夕相处工作的同伴。
任何异动的可能性都被扼杀在了意念之中,接下来当黑衣人将他们赶入两侧的车库时,也就顺理成章没有遭遇到反抗。
往回撤退到的报道组没有遭遇到路障的堵截,他们甚至顺利地回到了自己车上,车辆掉头,沿路开回城市传媒大厦,路上他们讨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结论是凉拌。
天气太坏了,他们也一直在密集地跟进气象预报,接下来十二个小时大雪还会下得更大,晚间温度将下降到零下二十度,那是任何人穿任何衣服都无法在外面长期逗留的温度。
只要政府官员们不会蠢到真的在城市广场等着迎接示威人群,跟他们展开亲切对话什么的。
做新闻的人,看过的好与坏,尤其是坏,都比正常人要多十倍。
也许他们不知道真相,但他们往往能嗅出某件事的怪异之处。
今天的事就很奇怪,如果往深里挖的话,也许能挖出许多猛料。
但也可能挖出一个把自己埋进去不见天日的坑。
一个声音响起,为所有人铺垫了下台的阶梯:“太冷了,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只要再耗一段时间,人们就会各自回家了。”
那位没有穿自己外套出来的女主播抽着鼻子说,她之前下车时批着车内给值勤人员备用的大衣,此刻回到温暖的车厢内仍然感觉到自己一直在全身发冷,后脑勺隐隐作痛,这是要生病的前兆,因此她也是积极赞同撤回大本营徐徐打算的人之一。
回到家,泡一杯热茶,暖气调高,而后好好睡上一觉,应该很快就会康复了。
她这样想着。
大家都纷纷表示赞同,反正电话也打不出去,连请示上级的步骤都可以省了,车子愉快地一路驶入城市传媒大厦的地下车库,一开门女主播就跳了下去,呵着手准备往大厦内跑,但她还没有迈步,就直接僵住了。
如同鬼魅一般,从车库的某处冒出了两组黑衣人,一共六个,荷枪实弹。
他们站的位置非常明显地封锁住了所有人和车有可能逃跑的路线,站得离车头最近的人举着一把巨大的枪,射击点就定位在司机的位置。
司机非常缓慢地把双手放在了方向盘上,每一个指头都保持完美的静止状态。
他是一个非常尊重法规的开车者,即使在交通警察面前也十分恭敬,更不用说现在,任何动作可能导致的结果都不会以喜剧结尾。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感觉到了绝望的滋味。
惠百利购物大厦开张的时候,他们就在现场做网络直播,因此比绝大多数人都看得更清楚——那些黑衣人,那些AR步枪,那些可能会出现的恐怖结果。
而这一次,不会有穿快干衣的神秘人从天而降来拯救世界了。
国家政府大楼一共有十一层,最高层的东南侧是一间可容五十人开会的的大会议室,会议室的落地主窗外有一个宽两米,长四米的阳台,下临广场,有庆典的时候,总统安多斯或者市长苏格通常都会选择在这个阳台而不是下面广场上搭建讲台发表致词,尽管亲民程度有限,但胜在安全,并且万众仰望的感觉令人心情愉快。
现在安多斯也坐在这间办公室,马上也要面对万众仰望的场面,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心情烦躁,满怀焦虑。
Q国一直不算富庶强大,所处地理位置离世界上几个主要的政治体都比较远,没有特别的存在感,冬长夏短,自然条件相当严酷,因此国民性格也很有韧性,轻易让一个Q国人失去理智是不可能的事,反之,失去理智后的他们就相当危险了。
安多斯是民选上台的,他年近花甲,但还风度翩翩,一头银发,黑边眼镜,很有学者的风度。
他的任期还有两年,这几个月就要开始下一任选举,安多斯早就宣布不会连任,而大多数媒体都认为迪安城的市长苏格很有希望接替他,和风度翩翩的总统年轻时形象很接近,这位市长高大英俊,年富力强,一直是女性选民的宠儿,也是安多斯一手培养出来的亲信。
他看了看表,窗外的喧嚣渐渐逼近,而门外安静得就像这是一座空楼,苏格和其他幕僚一直等在门外,给总统先生时间仔细考虑等一下的演讲内容,是要强硬以对呢,还是营造同甘苦共患难的慈悲形象呢?他想到这里,嘴角不自然地**了一下,毕竟存在瑞士银行的天文数字资产和患难两个字,实在很难拉得上关系。
一国之领袖是桩极复杂的差事,权力很大,得到的物质回报却并不多,挽起袖子砥砺前行根本不知道自己最后会走到哪一个地步,从安多斯一辈子的政治经验他知道通常来说任何事都是做多便错多。
何况执掌牛首的时间其实很短,在任辛苦,更苦是下台之后,荣华去尽,人生却还长,还有很多的日子要过。
要过得好,每一天都需要大量的钱。
所以,当有人跟你说,你只要睁只眼闭只眼,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下半生坐拥破天财富,你会怎么做呢?
安多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时间不多,人声鼎沸已到跟前,避无可避了。
Good luck。
他对自己说,然后站起来,慢慢走过去,打开了门:“准备开始了。”
而后他愣住了。
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他幕僚都不见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苏格,而稍远一点那位身材高大得出奇的男子,穿着橄榄色军装,的是Q国的前三军总司令雷蒙德。
八个月前,雷蒙德被举报巨量贪污和向他国泄露最高等级的机密文件,在被捉拿前一天他不知道从哪里收到了风声,连夜潜逃出国,从此销声匿迹,这件事被苏格死死压住,没有对外界泄露分毫,保住了安多斯的面子。
他后来联系各国情报机关秘密寻找雷蒙德,都杳无音信,这件事这个人慢慢也就在他脑海里淡下来了。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此时此刻,对方居然会这样大剌剌地出现在此地。
安多斯何其精明,这一瞬间看到苏格的表情,就明白了:“你们俩设计我。”
苏格耸耸肩,和雷蒙德同时向安多斯走过来,后者想要夺门而出,从两人中间的缝隙冲过去,走廊上疾跑三十米就是电梯,再跑十米就是安全梯,只要他有一线机会,就能呼喊警卫。
但这个念头当然转瞬即逝,他放弃了任何挣扎的企图。
不会有什么警卫。
不会有什么出路。
所有人都被搞定了,不管是用什么方法。
安多斯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尽管这一瞬间他的手脚都突然变得像冰一样冷。
他转身自己走进了会议室,坐在了主席位上,椅子转过来,面对着从门外随后跟上来的苏格和雷蒙德。
“说吧,你们要什么。”
苏格笑眯眯地靠着墙,姿态轻松得就像一个在夏日午后等待女朋友一起去吃冰淇淋的少年,一边还轻轻鼓掌。
“总统先生,我向来都非常钦佩你遇事的冷静,真是大家风范。”
安多斯满眼憎恨地瞪着他,这是他苦心栽培的接班人,他几乎想要把自己女儿嫁给他,现在想起来多丽的直觉是对的:“我不喜欢苏格,他永远戴着面具。”
一个戴面具的人,把他骗了,狠狠地骗了,现在还
联合外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窗外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呼叫声,民众在叫他的名字,让他出去交代,对质,解释,说明,承诺。
我们的房子。
我们的钱。
我们的安全。
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未来。
你是总统,你要给我们准备好这一切。
一阵烦闷涌上心头,安多斯眼前忽然闪过金星,幸好及时伸手扶住了椅背,否则下一秒就会狼狈地跌倒。
他嘶哑地再问了一遍:“你们要什么?”
苏格走过来,在他面前弯下腰,推心置腹地说:“你不是一直说,你退休之后想去拍电影,当明星,重温年轻时的梦吗?你还说你愿意从写剧本开始呢。”他好像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似的,停下来悄悄了笑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到正题:“我为你准备了一个小惊喜,你不用等到退休就可以当明星咯。”
他递给安多斯一个手机,上面有一个视频文件正在播放。
视频的主演如苏格所说,正是安多斯。
视频所拍的是他的正面,坐在丝绒的扶手椅上,背景是提香的名画《神圣与世俗之爱》,这幅画是极为明显的标志,意味着安多斯所在的正是迪安城最高级的Artgeek俱乐部,他在闲暇时常秘密前往,那里有顶级的美酒和雪茄,以及对外秘而不宣的美术馆级艺术收藏,有时候有私人宾客来访,他也会带去那里应酬。。
他所面对的有三个人,都背对镜头,身体完全藏在高而深的扶手椅内,丝毫不可见,唯独最左边的男人的一条腿稍往外跨,露出了一只鞋,鞋面上隐约有一条暗金丝镶嵌的立体蝰蛇,蛇头昂起,与鞋尖一上一下,纹路栩栩如生。
画面中的安多斯手举酒杯,正侃侃而谈,画面外的他完全记得这一幕,他也完全记得自己当时在说什么。
但从视频中传出来的声音,却和他的记忆没有丝毫相似。
那个声音在细细地交代一个耗时甚久,规划周密的完美阴谋,一开始是勾结国内外的金融大鳄操纵Q城的股市,从拉高开始,到最后做空,一波波反复收割民众的资产直到大部分家庭陷入破产的危机,接着是如何坐实人们的不安全感,在城市中制造一桩接一桩的暴乱,让火光和动**挤压掉最后一丝残存的对美好生活的信心。
如何利用总统的权力与影响力,阻止证监会对金融操纵者的调查,更过分的是,操纵本应是大众保护神的警察与军队靠边站而不是保护治安,让国家一步步陷入浓厚的恐慌。
那个声音解释着想法,阐述着做法,卖弄着看法,一桩一件,将过去一年在迪安城发生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任何人听完之后都不会再去想这些事发生是因为什么误会,更不会怀疑自己的理解力,而是立刻得出结论——身为一国之总统,为百姓福祉负责的安多斯,也就是为人民带来黑暗世界的恶魔。
就像说相声时逗哏的身边一定要有个捧哏的一样,当安多斯的言语告一段落时,有一个如同发自机器人般冰冷而生硬的声音问出了一个观众一定会有的问题。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任何行为都有动机。流浪汉乞求食物,是为了苟且求生,愚蠢的女人追寻爱情,是为了所谓的幸福,一个总统最需要什么呢?难道不应该是政权的建树与安定吗?将一个好好的国家搞乱,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仿佛听到了冥冥中的这个问题,视频中的安多斯咧嘴大笑起来,笑声爽朗,流露出鲜明到能印在墙壁上当装饰的志得意满,:“不让民众变得一无所有,身处灭顶之灾,怎么能凸显英雄的可贵呢?”
他举起了酒杯,视频中像在和人祝酒,笑容弥漫在嘴角,他浅酌一口,而后继续:“一个人最多可以当八年的总统,一个英雄却可以当终生的皇帝。”
视频的进度条来到末尾,最后一句台词悬在空气中,振聋发聩:“致皇帝。”
放映完毕,屏幕暗下来了,安多斯失神的双眼却还紧紧盯在上面,他的身体不断颤抖,像风雪夹卷着严寒突然侵入了室内,一个人原来真的可以在瞬息之间苍老十岁。
他满头的银发不再象征雍容,而是彻底的衰败,安多斯颤颤巍巍抬起手指指向苏格,手机落地:“你!你太卑鄙了!”
苏格伸手拿回了将要落地的手机,眼神中闪烁着火焰:“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他还挺诚恳地:“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晃了晃手机:“不管拿到哪里,都是本年度最佳影片,你说呢?”
他问的是雷蒙德,对方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站得笔直,冷冷地说;“别废话了。”
如山巍峨的军人大踏步走过来,矗立在安多斯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到阳台上去发表你的演讲。”
安多斯愕然地抬头望着他:“什么?”
雷蒙德有一对黄色眼珠,黄得就像豺狼的眼睛,也许他本人就是豺狼的后裔。“发表演讲,承认你的罪恶,付出你应该付出的代价,去平息民众的怒火,让Q国回到正常的道路上去。”他巨大的手按在安多斯的肩膀上,沉重得让对方的身体马上向下一沉,整个人被死死压在了椅背上,动弹不得,他不甘心地挣扎起来:“你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有资格批判我的人,该死的雷蒙德。”一股狂怒冲向心头,尽管那狂怒的红里夹杂着绝望的黑,虚弱到不堪一击:“你们这些骗子,叛国者,混蛋。”
雷蒙德毫不留情地挥出了拳头,狠狠击中了安多斯的小腹,被打的人像被电击般震动起来,而后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滚下了椅子,他扭曲着趴在地毯上,脸朝下,哇一声把中午吃的西班牙火腿吐了满地,食物残渣里还渗着一团团的鲜血。
苏格在一旁目击这一切,始终面带微笑,这时候楼下的呼喊声更响亮了,他走到窗边向外张望了一下,雷蒙德问:“怎么样?”
苏格摇摇头:“人群应该还要十分钟左右才能完全汇集到广场上。”
雷蒙德皱起眉头:“比计划的时间推后了。”
苏格轻松地说:“不会有问题的。”
雷蒙德哼了一声,揪住安多斯的西装后领一把拎了起来,拎在手里双脚离地,跟半扇死猪的模样相去不远,苏格看了看外面:“这会儿就出去吗?”
对方冷淡地说:“很快了。”
“你绝对不会错过的。”
广场上终于聚集满了人,每分每寸都挤着人,往前挤,填满所有空隙,后面的人呼出的热气落到前面的人露出的一点点脖子皮肤上,接触的瞬间已经变成了冰渣一般冷。
一开始大家呼喊着总统和市长的名字,喊着口号表达自己强烈的要求和愤怒,但是阳台上始终无人出现,政府大厦大门紧闭,就像那是一座空楼。
最后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寒冷和疲倦跟失望一样沉重,而且更难忍耐,但即使如此,也没有人就此离开。
成千上万人就这么安静地站在城市广场上,等待着。
即使根本没有人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大雪如崩,迪安城一路向西望去的遥远地平线上,有无穷无尽连绵起伏的山,大雪皑皑,天地一色都是白,和城内的建筑与人都参差。
如冷酷仙境,如世界尽头,这样的环境里,只有一样东西的颜色足够强烈,足够醒目,能够吸引所有人的吸引力。
那就是血。
辛德瑞拉三十二岁,一双黑色眼睛仿佛会说话,栗色长发蓬松丰茂,身材高挑,虽然不算大美人,也一样有不少男人追求她,不过她最喜欢的除了喝一点点红酒,就是和自己一起生活。
。
她大学毕业后就进了迪安城首屈一指的高级体育用品店,负责销售,业绩一直很好,闲暇时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夜店或者酒吧找露水情缘,从来不觉匮乏。
生活好像就会这样一成不变下去,偶尔孤独,不再像从前那样转瞬即逝,要不要开始试着保持一段长期的关系,建立家庭呢,这是她今年开始常常在深夜自问的话题。
但她很快就发现真正需要担心的根本就不是这种小事情。
从金融市场发疯开始,店里的生意先是一路长虹,营业额爆炸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步,可惜好日子来得快也去得快,整个经济接下来毫无征兆地就大跳水,而后再也没有恢复过元气,到最后哪怕节假日期间,顾客都寥寥无几。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绝大部分人突然之间都必须要操心起码的房租衣食住行,而不是换一套更先进时髦的高尔夫球杆。
这家体育用品开在通往城市广场的主干道一旁,靠近T字尽头,地理位置绝佳,店主多年前买下了店铺的产权,无需付租金,因此生意尽管惨淡,店员也从五个渐渐裁成只剩下辛德瑞拉一个,但总算还能撑得住,她和那个跟她同名的公主一样,在生计方面因为容易惯了,因此不算特别敏感,世事变幻,只要和自己无关,就还是如常生活。
直到上个月的一天,她上午十点到店门口,发现大门洞开,满地狼藉,玻璃窗被砸得粉碎,里面所有的货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其他搬不走或者没价值的东西则破坏殆尽,辛德瑞拉颤抖着拿出手机报警,迎接她的却是无休无止的忙音。她茫然地走出去,隔壁商铺的老板娘赤脚蹲在街边痛哭,他们昨晚也被抢劫一空,因为人在店里,还被暴徒殴打到吐血,老板本人几乎当场横死。
她在那一刻终于恍然大悟,世道变了,快得难以想象,也从未想象,你看满街的店铺,路面,车子,都被一砸再砸,公共设施建来不容易,毁坏却只要一夜之间。
偌大一个城市,每一个人,都进入了风雨飘摇的世界,谁也不知道哪里有安全可言。
店就这样没了,店主是识时务的有钱人,琢磨着局势一时是好不起来了,干脆雇人把铺子门窗架上几块木板钉死,径直出国,临行没有留下一句话,一分钱。
辛德瑞拉没了工作,也到处都找不到工作,积蓄消耗的速度超乎想象,当天气越来越冷,她最后的钱交了房租,再也没有钱去交采暖费,甚至连下礼拜能去哪里弄食物都不知道,政府的救济点都关门了,任何慈善机构的电话都打不通。
活了整整三十二年之后,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迪安城的冬天有多么可怕。
她宅在家里,靠一个小电炉的温热苟且偷生,把最暖和的大衣包在身上,仍然不断发抖,绝望之中她一个一个电话打去给那些从前不断对她献殷勤的男人,要么根本找不到人,要么对方和她一样身处窘境。
这一天当示威的队伍从辛德瑞拉门口经过,她被惊动了,站在窗前久久望着人群,听着他们喊的口号,看着他们和自己一样绝望又努力振作去追寻最后一点希望的脸庞,目送他们渐渐离去,胸口一股怨愤之气集聚如潮,难以排遣。
她一时冲动,抓起自己的背包,穿上鞋子,连家里的门都没关就跑了出去,像中了蛊一般尾随着大队人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水泥浆,追赶着人群,往国家政府大楼的方向走。
她高估了自己的行动能力,跑出去很久,都一直没能赶上大部队,而越走道路越是空旷,仿佛从未有人到来过,仿佛她所在的不是城市中心,而是茫茫雪原,寂静压在身上有着实际的重量;大雪中行进,体力和毅力消耗之快速如同烈日晒干一滴露珠。
等辛德瑞拉终于走到了通往国家政府大楼的T字主干道上,已经完全不行了,她精疲力竭地停下来,徒劳地四处看着,想要找到一个人,一间有灯或者有住客的房子,她想要呼喊求助,可是声音全都卡在了咽喉里。
风吹如刀割,雪片落在**在外的皮肤上,带来的不是冷,而是像灼烧般的感觉,辛德瑞拉试图继续往前走,走到广场上去总会有人的,毕竟大家不都是往那边走的吗,可是步履维艰。
她眼前所看到的不再是雪与人群的远影,而是大片大片的阴影,一时模糊,一时清晰,扭曲像怪兽蛇虫,幻觉令她焦躁,手指脚趾渐渐失去知觉更让辛德瑞拉陷入了极度的恐惧。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了自己以前工作的那家店铺。
大雪覆盖住了屋檐上的招牌,但她在这里工作过许多年,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尽管门窗都已经被木板封死,可是只要绕到一旁走进一条小巷,那里有一扇窄小的后门通往室内,以前是用来给送货员出入的,钢质门,锁得很结实,不需要上木板,而她随身携带的钥匙包里,有一把刚好是从前用来开那扇门的。
她跌跌撞撞往小巷子里跑去,胸腔中一颗心疯狂跳动,却还是喘得像是马上要直接倒地,她撑到了那扇门前,撑着拿出了钥匙,乘着开了门,走进去,迎面一股暖意扑来,渗到了骨子里,她几乎喜极而泣,也许是因为店主关店的时候走得匆忙,这里面竟然还是有暖气。
门是自动往回弹的,人一进来,就在她身后悄然关上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辛德瑞拉顺着墙壁往下滑,瘫倒在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动都不想动,只想好好体会一下那种得救了的感觉。
但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她呆的地方是店铺的后部,地势比较高,以前是仓库,货都没了,还留下不少高大的架子和纸箱,仓库尽头有一个小楼梯,下了楼梯再开一个门,才是店铺大堂。
说话的声音就从楼梯的方向传来,至少有三个人,都是男性。
“我们差不多该出去了吧?”
“还没有信号。”
“政府大楼里的兄弟先动手吗?”
“按计划是的。”
一声轻笑,说话的人声音嘶哑,言语轻佻:“那要什么信号?广场上至少有几万人,枪声一响,多少娘们儿肯定都又哭又喊,十公里外都听得到。”
另外两个人也笑了起来,好像那真的是一个什么笑话似的。
那人又说:“话说,这个绝户计谁想出来的,真是杀人放火毁尸灭迹超度法事一条龙,牛叉啊。”
同伴回应:“多半是那些念过书的人。”
很感慨似的:“咱们听命行事,杀谁都是杀,但杀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
哼了一声:“那些靠脑子吃饭的,才是真的赶尽杀绝。”
三个人沉默了一下,嗓子嘶哑的那人又说:“赌一把,今天会死多少人。”
“少不了”。回答的人很无所谓:“所有通道都堵死了,人群一过来就开火,政府大楼也有一面火力墙,不过这样打法,没一会儿就是尸山血海,倒地的人太多,会堆起来变成障碍,单排火力对后面的人群杀伤力就变小了。”
另外的人呵呵笑出来:“那就轮到咱们上了啊。”
他简直是满怀期待:“我要是能第一个冲进政府大楼就好了,最好让我给安多斯一个点射,打在丫脑袋上,我早他妈看他那头白头发不顺眼了。”
“你别做梦了,安多斯怎么能给你打死,他可是要作为人民公敌在广场上被公开处刑的,那才叫好看呢。”
三个人哄笑着,似乎站了起来,不知道要做什么,辛德瑞拉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屋子里突然变得比外面更冷,冷得就像人间地狱。
木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那三个人原来是向辛德瑞拉所在地方来了,她猛然从慌乱之中醒悟过来,自己必须马上就逃。
她挣扎着爬起来,转身抓住门把手就往外推,可是门纹丝不动,就像被焊死了,辛德瑞拉拼命使劲,却于事无补,手上传来磨破皮的刺痛感,接着她听到了此刻世界上最恐怖的声音:有人站到了她身后的声音。
这一瞬间她才想起来,第一,门自动锁上了,要从里面按下把手才开锁,第二,门是往里拉的,上面贴着非常明显的标志:pull。
完了。
辛德瑞拉僵硬地转过了身,后背紧紧贴在门上,她眼前站着三个穿黑色连帽衫的高大男人,兜帽遮住了头和眼睛,但遮不住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死亡气息,她感觉到自己下身一热,恐惧让她直接失禁了。
站在中间的男人稍稍抬起了头,将帽子拉了下来,他的脸就像一只发了疯的斗牛犬,两只黄澄澄的眼睛深深陷进去,打量着辛德瑞拉,眼神里的含义辛德瑞拉非常熟悉,那是在任何场合看到都必须立刻离开,否则就会深陷危机的那种眼神。
男人开口说话,问他的同伴:“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他们心领神会:“足够咱们都乐上一下。”
三张脸上都绽开了豺狼捕猎得手般的陶醉笑容,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辛德瑞拉的大衣领子,用力一拉,整幅拉链被扯断了,辛德瑞拉惨叫起来,双手护住了胸前,人往下坐,想要尽最大的努力延缓厄运的到来。
她做出来了正确的反应,因为在坐下去的瞬间,从门上原来她头部靠着的位置,突然刺出了一把工兵铲。
辛德瑞拉并没有看到,那三个歹徒却实实在在地看到了,并且实实在在地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神。
听说在看雪太久,会发雪盲症,雪盲症有什么症状呢?除了盲之外,还会出现幻觉吗?
否则你怎么解释现在的状况?
一把白色的工兵铲——除了颜色有点奇怪之外,各方面都算得上是普普通通的一把工兵铲——插进了钢制的大门,柔滑顺畅,轻而易举,连一点金属的碎屑都没有落下来。
那样子就像一只猫把脑袋伸出宠物小门,看看外面天气怎么样似的,表情非常自然。
然后,工兵铲转动了两下,在钢制门上切开了一个方形汤碗大的缺口,一股雪风呼地刮进来,紧跟着是一只手,向下,从容地摸到了把手,一按,咔哒,锁开了,门也开了,辛德瑞拉往后退了两步,从面对那三个男人,变成四个人并排一处,都瞪着门。
漫天大雪的背景中,一个金发碧眼的瘦高男人将工兵铲扛在肩上,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歪着头和大家对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酷寒之中他就穿了一件单衣,手腕上绑着一个金属的细圈,圈上有几个小小的按钮,微微闪着蓝光。
谁也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就见瘦高男子微微眯了下眼,跟门里的人说:“拜拜。”
然后辛德瑞拉听到了三个短促的噗噗声。
三个男人就跟排练过一样,按着精准的先后次序,倒在了地上,有一个就倒在辛德瑞拉的脚边,他死了,表情很安详,可能死的时候根本没有回过味来,他的左眼变成了一个血窟窿,天气太冷了,血和脑浆都还没来得及流出来,就冻成了块。
金发碧眼的男人跨了进来,工兵铲现在拎在了他的食指上,晃**着,他对辛德瑞拉笑笑:“你跟他们一起的吗?”
就算是一起的这会儿难道会承认吗?
她抖抖索索地摇了摇头,男人好像松了口气似的:“那挺好,你快点回家吧,躲起来。”
他向店铺的前厅方向看了看:“那里有更多的人。”
辛德瑞拉吃了一惊,她抖抖索索点了点头,拼命挪动双腿机械想要往外走,可是每一步都那么艰难,就像梦里陷入了沼泽,在竭尽全力地跋涉逃生时,还带着一种不真实感。
那个男人是不真实感的最强烈来源,比刚刚所遭遇的危险更令人难以置信,此刻他扶着门耐心地着她离去,简直像个绅士,她一直迷惑地扭头看他,忽然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她莫名其妙地问:“你是谁?”
男人说:“我是kerberos,家里人叫我大k。”
辛德瑞拉知道kerberos是什么,她大学的时候热爱希腊神话,地狱双头犬是守护冥界大门的可怕怪兽,和眼前这个人的形象格格不入。
但地上的三具尸体则试图告诉她,人不可貌相,狗也是。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好奇心忽然战胜了恐惧,她脱口而出:“你的枪呢。”
地上的三个人都死于枪击,但她没有见到对方有枪。
大k举起那把白色的工兵铲,对辛德瑞拉眨眨眼:“在这里啊。”又挥了挥手:“拜拜。”
门关上了。
男人径直往房屋深处走去,脚步非常轻,非常稳,他走下楼梯,在最后一级阶梯上放下登山包。
店铺的大堂里传来人说话的声音,笑声,以及有人走来走去的声音,金属物体相互碰撞的声音,尽管外面什么都听不到,但里面的人似乎在开着一个小派对。
他侧耳倾听着,一面听,一面在脑海里开始形成图像。
这个地方他来过,来过不止一次,或者说这一条街上所有的建筑物,不管是被废弃的还是还在继续开张的,他都来过不止一次。
他知道里面的东西原来是怎么放置的,也能够通过说话的声音远近,行走的节奏,判断出室内的人数,分布的形态,以及物体格局的变换,在以往有充分后勤支援的战斗中,红外线和热感传送仪能够帮助他做这部分工作,但事实上不需要那些东西,他可以做的一样好。
等那张图在脑子里完全成型,他便挥舞了一下工兵铲,像离弦之箭般冲向了店铺后门,整个人撞在门上,连门带门后的人一同冲翻在地,落地的力度控制得极为巧妙,这么大的动作,居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大k落地即蹲下在门板上,工兵铲的边缘锋利如上古传说中的神器,隔着木门直切下,颈椎顽强地抵抗了一下,而后便放弃了,工兵铲穿过了门和骨,几乎将整个头切了下来,抽回工兵铲,再切下,另一个人咽了气,而后他转向离自己最近的另外两个人。
直到此刻,他似乎没有太多存在感,哪怕开始动手制造人间地狱时都十分安静,大堂里传来杂成一片的惊叫,怒吼,沉重的东西接二连三倒地的声音,快速或慌乱的脚步,还有两声枪响。
这些声音都混乱而短促,大概十分钟过去之后,就全部停顿了。。
浓浓的沉默笼罩了整个空间,而后突如其来的,一个男人惨苦的尖叫声持续地响起来,高亢,剧烈,痛不欲生,穿透了门与墙,在外部世界勉强延续了一小段路程,便被风吹跑了。
他仿佛在回答什么问题,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便发现拒绝带来的是生不如死,他于是竭力配合,并非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尽快咽气——来的人对刑讯的精通,超过了人类所能想象的极限。
很快就一切都平静了。生与死之间的转化在极端情况下,快过打一个哈欠。
屋子里唯一还站着的人是大k,他一面用一块白色毛巾清理工兵铲上的血迹,一面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以他为中心,尸体形成了一个大致的扇形,全部头朝顺时针方向,大部分人死不瞑目,两具尸体之间的差距几乎是精准一致的,地面上也没有留下大屠杀应有的污迹,这一切都充分体现了杀戮者严谨的特性,他很有可能是个处女座。
在店铺的大门和两侧落地窗前,陈列着如同布展一般密集的武器,重型机关枪均匀排成一行,枪口顶在封口的木板上,直对着外面的街道,墙角有移动榴弹炮和肩扛式导弹。
大k注视着这一切,而后沿着店铺走了一圈,他的手指在墙壁上像弹琴一般轻快的按压着,偶尔手掌张开,覆盖上去停留一阵子,就这样慢慢来到了收银台后的那面墙。
他对这堵墙格外有兴趣,从高处一路按压往下,最后来到底部,直接趴了下来,侧耳听着地板下极其微弱的动静,当他觉得自己听够了,便回身拿起那把工兵铲,像舒展魔术一般,工兵铲忽然从两边伸出粗重的铁锤,还带着通了电才有的嗡嗡声,大k挥起锤子,重重砸向地板,敲击声如被轰炸,威力亦然,地板应声而裂,露出一个大口子,一阵寒风带着地下室的沉闷感以及汽油特有的臭味,吹了出来。
大k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回到店铺中央,按下手腕上的通讯器控制按钮,跟同伴说话:“小k,你就位了吗。”
那边立刻传来kerberos兄弟另一人的回答,不紧不慢,音色音调和哥哥一模一样:“就位。你呢。”
“就位,清掉了伏击者,大概有三十人,全副武装,另外放置了十二架重型机关枪,榴弹炮和肩扛式导弹,全部处于准备发射状态。对付任何平民人群都不需要这个规模的武器储备。”
“我这边也一样。有跟伏击者们好好聊一下吗。”
“有啊,聊得很愉快。”
“哦?比如说。”
“比如说他们告诉我,他们在这里伏击的目的是防止军队突然回过神来了进行干涉,据说军方还有没有完全搞定的硬骨头,虽然被外派出去了,但也要做好准备。”
“还有呢?”
“还有他们在前方大概五十米处设下了第一层屏障,物理屏障和电子屏障都有,防止信息泄露和人群返流,万一失败了,这里也可以形成第二道火力线进行阻挡。”
小k吹了一声口哨:“不错啊,想得很周到。”
大k很平静:“没有超过我们的预测。”
“他们正在等政府大楼那边发出信号,应该很快就会行动了。”
“我们现在拔掉了他们的后援点,从广场出来的三条路至少有两条通了一半,另一条小路呢?”
两人的对话停顿了一下,大k转了呼叫对象:“Nix,你那边怎么样?”
女人柔和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快要到啦。”呼了一口气:“好大雪呢。”
“你发现什么了?”
“四辆大机械,是重型卡车,发动机在转动,应该在随时准备移动,位置是平行的,一字排开,车前架设了可移动的金属屏障,差不多有两米高,完全看不到屏障内的状况,嗯,现场大概有五十人,有一半在屏障后,嗯,排得很整齐,他们踏地的脚步很重,全副武装,我猜屏障上有射击孔面对广场方向,另一半人在卡车两侧,他们在封锁建筑物方向,基本都像charon预估过的场景。”
不认识nix的人,根本无法想象这是一个盲女所感知到的世界。她和蝙蝠一样,还比蝙蝠更出色的是,她对一切人类世界里有可能存在的声音都了如指掌,任何声音,只要在她耳边出现过一次,就变成一个词条,进入了黑夜女神的记忆字典之中,配合着其他感官带回来的信息,在脑海中重新架构出栩栩如生的图像世界。
Kerberos和其他的冥卫都在这种构象法的技巧上受过nix的训练,但他们加起来都不会比nix更强。
只不过听到五十人的时候,大k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Nix不用枪,她是一个刺杀者,不喜欢任何发出声音的战斗。
但一个人对五十,怎么听都很难走出合乎逻辑的刺杀设计。
他问“需要援助吗?”
Nix笑起来,一点娇嗔,一点刻薄:“一向来不是只有你需要我的援助吗?kerberos。”
大k丝毫不以为意:“是啊,只是我们随时都乐意为黑夜女神效劳,绝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明知他在调侃,Nix仍然非常愉快,任何时候,唯独这些最亲爱的同伴都能让她愉快,即使身处残酷无光的冰雪世界里也一样:“谢谢孩子们,不过,现在真正可能需要援助的,也许是charon吧。”
他们都停了一下,等待着也许charon会应答,但通讯器中一片寂静。
尽管如此,也无人认为自己应当为亡灵摆渡人感到担忧和恐惧,因为charon本人一向来才是其他人担忧和恐惧的根源。
Nix轻轻叹口气,打破了沉默:“好吧,我已经靠得足够近了。”
“你准备怎么做?我们需要知道吗?”
她似乎想了想:“不,不需要。”
“那么,好运,Nix”
“谢谢亲爱的,你们也是。”
她的声音消失了,通讯器被关闭。
kerberos兄弟的注意力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之中。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等Hydra完成他的部分后给我们信号。”
“干等仿佛不是我们的风格。”
“那就找一点事来做吧。”大k从善如流。
小k欣然同意:“之前我们推测,如果这一带有地下通道直通广场中心甚至国家政府大楼,那么就能在骚乱发生时潜入人群中心,策动和操纵群体的应激反应,尽量用最自然的方法造成最大的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