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安城。深夜。

元旦前夕,连续下了三天大雪,现在还在继续。世界变成了一片孤寂的纯白。

白天的暴乱已经结束,千钧一发的时刻,城市广场上出现了大批穿着灰色制服的快递员队伍。没有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他们制服上的logo不属于任何一个在迪安城开展业务的公司。他们的行动能力和身手,似乎也和做快递没什么关系。

混乱的民众在这些快递员的带领下,分批离开了城市广场,市长大厦的警卫们奇迹般地守住了防守线,无差别攻击无辜民众以刺激群体神经的暴力行为一旦出现苗头,就被快速制止了。

Q国的军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改变了放任的态度,终于决定入场控制局势。

那些莫名其妙地出现,把第一把火浇灭的人,又莫名其妙消失了,好像传说中的天兵,三头六臂,来无影,去无踪。

Q国多了一个都市传说——神秘快递公司的故事。

网络信号恢复,市长出现在了电视台,对所有市民保证,自己会竭尽全力恢复物价,恢复粮食和暖气的供应。

人们并不相信他,可是目睹了太多鲜血和恐怖场景之后,人们突然也意识到,混乱对衣食住行都没有任何好处。

给他一点时间吧。迪安城的市民们对彼此说。给他一点时间。

延续了几个礼拜的动乱,就以这样的方式,被平息了。精疲力竭的人们回到家里,谈论着今天遇到的事情,大部分人都很快进入了梦乡。

然而醒着的人还是有很多。比如说城东的迪安凡尔赛高级医疗诊所外。

这是一个三栋楼构成的建筑群,呈品字形,分别是门诊、住院部和实验楼,第一栋楼有三十七层,是迪安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楼与楼之间有玻璃回廊连接,门诊楼高处还有一个瞭望台,装着高倍数望远镜,据说是因为诊所的所有者很喜欢观星。诊所外有一个人工湖,围绕着湖水的,是一个占地超过两万平方米的园林,名家打造。

这个诊所的门牌号码是3235,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因为这方圆二十多公里都是私家所有的地段,没有其他住户和建筑物。

这里是全世界最有名的器官移植中心之一,来的人都非富即贵,也都走投无路。

不是前者,负担不起这里的费用。

不是后者,不会来这里尝试他们出了名的激进疗法。

不过,自从暴乱开始,这家诊所就不再对外营业了,谢绝一切外来探访。

凌晨两点左右,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诊所的大门外,黑衣黑帽,脸被蒙得严严实实的,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凝视着伫立大门内,园林深处安静的诊所,高高举起手臂,做了一个手势。更多黑衣人出现,宛如一道道黑色浪潮,流到了大门边,他们全副武装,行动快速而果断。

有人架设起了便携式的信号干扰设备,医疗中心内的电子和通讯信号立刻消失,入口处所装的门禁和报警系统失效了,一连发子弹发出沉闷的声音,打破了门锁。

黑衣人快速涌入了诊所,穿过园林,分成三路,左右沿着人工湖旁的车道与人行绿道前进,一路从人工湖中心的拱桥穿插。

急行速度每小时七公里的话,需要二十一分钟才能到达诊所外停放救护车的地方。黑衣人行进到一半的时候,诊所门诊楼的大堂亮起了一点微微的光。

光是监控屏幕发出来的,屏幕前坐着一个人。一面望着外面的情景,一面拿着一个三明治,若有所思地大吃特吃。

当黑衣人的前阵和门诊楼的距离已经足够近时,吃三明治的人打了一个电话出去:差不多了,交给你了。

“你呢?”

“时间还差一点儿,不过问题不大,我去叫冥王起床。”

他起身离开前台,一分钟之后,门诊楼最高处的瞭望台上,出现了一道身影。

尽管是无人观望的深夜,尽管身在高处独自一人。他却穿着极为正式的三件套西装。白色,剪裁合体,质地精良,非常合身。胸口的口袋里,放着一块极其鲜艳的红色手帕。就像雪地里被人遗忘的一颗心。

西装男凝视着远处往自己这边来的黑衣人。三路,加起来大概两百人。从这个距离看过去,人根本不是人,而是密密麻麻、一模一样的黑点。

放一群野猪来,模样也差不多。但西装男还是很有耐心地逐个看过去。他的眼睛就像一根针,盘旋在半空,试图钉住自己的目标。

几分钟后,中路黑衣人从人工湖的桥上走了下来。其中有一个点,终于吸引了西装男的注意力。天赋直觉像被激活了的警报器,在他脑子里发出尖锐的鸣叫。

那人的打扮,行动的姿势,行进的方向,速度,从旁人眼里看过去,哪怕是用高度望远镜观察,也丝毫没有与众不同之处。

可是在西装男的眼里,那个人长得就像一株空地矗立着的巨大蘑菇。流光溢彩,夺人耳目。

西装男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一生的天赋异禀,似乎就是为了此时。

西装男卷起袖子,慢条斯理地,一边盯着地面上的黑衣人,一面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他跟吃感冒冲剂一样,喝了一小瓶药,还咂吧了两下嘴。

然后抬头望天,好像在这个雪夜里等待一个霹雳。霹雳没有来临,他安然无恙。

第二件事,他拿出了一把弓,搭上了一支箭。

真正的弓,真正的箭。百万人中,取上将首级的那种强弓和强箭。需要天生神力的人才能拿起,要天下无敌的战士才能拉开。

要拥有熊的力量,鹰的眼睛,水熊虫一般的稳定性,马克沁机关枪一般的冲击力,才能从数百米外的高处下射,一箭中的,使敌人死得透透的。

当然,如果用枪的话,既不需要嗑药,也不需要制弓,要简单得多。其他人也可以代劳。

但是,那就没有仪式感了。西装男这样想。

仪式感是很矫情没错。谁叫先知喜欢呢?

他紧紧盯着地上自己锁定的黑衣人,持续拉弓,在他觉得合适的时候,默默说:“老爷子,丁通帮你报仇了。”

拉弓,箭出。

一声呼啸,像西风的呜咽,破空而去。极其精确地钻进了那个黑衣人的咽喉。左右对穿,而后炸开。

一个头颅滚落在地,嘴以下的部分已经碎裂不堪,血肉模糊,黑色头罩化成了纤维吹落。

西装男在高处,认出了头颅的主人。

“再见了主格。”他心里说着,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新武器。

地狱双头犬的大师之作,真是无懈可击啊。一把弓而已,在夜色中幽幽地闪光,却像有了自己的生命。

西装男走下瞭望台,他的朋友们在楼里某处,等着战斗。沉睡已久的人都恢复了往昔的生命力,一直警醒的,则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振奋。他们今晚,将为这个世界清除许多对环境有害的垃圾。

当然,这一切,主格都不会再知道了。他鬼魂一般的双眼定定地望着天空。最后所见到的,是灰色天空下无数雪花飞舞。

初春三月。

图根探长给我们发来了小朋友正式一百天的视频,小家伙很可爱,但是令人郁闷地完全继承了图根的特点,爱神的美貌,那是半点没挨着。

在库达城我重遇图根,告诉了他爱神真正赴死的原因。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听我讲述时脸上奇异的光彩。就像一个被冤枉的死囚,五花大绑上了刑场,在被处死的前一秒,收到了自己被豁免的消息。

之后,他对待主格,对待奇武会,对待我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他完全放弃了主格。

他知道了爱神的死因,也就放弃了对奇武会的仇恨,以及通过器官移植和药物让爱人重生的幻想。

她明明可以活下去,却选择了死亡,那是因为她想要保护的,比一整个世界都重要。比他们俩的生命和爱都更重要。

我从图根的表情变化看得出来,他完全理解妻子的决定。

尽管他不赞成。痛彻心扉地不赞成。

我当场用图根的手机打视频电话去科温岛的那家生育诊所,按照约伯告诉我的身份编号3235,让护士把孩子抱出来。

按时间一算,如果这个小宝宝按照正常方式出生的话,应该要摆百天宴了。

图根一看到那个小孩子的模样,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奇了怪了,爱神如此美貌绝伦,那孩子吧,就一点儿都没随着妈妈,完全就是图根的模样。

怎么说呢,小时候就这么老成的宝宝,那是真不多见啊。

图根打完这个电话,甚至还约好了去接孩子的时间,然后反水速度快过电闪雷鸣。

我问都不用问,他马上把主格的行动计划一五一十,全部说了个底儿掉。

主格确实想要拿下迪安城,甚至Q国的控制权,往大里说,他能为所欲为,从金融、资源到黑色产业一条龙经营牟利,往小了说,他的身体已经非常衰弱,只有在晚上能够恢复行动能力,白天基本上就是个废人,他已经开始需要规划无穷无尽的器官置换资源。

我问图根,知不知道主格到底怎么回事。图根说主格从来没有明说过,据他掌握的信息推断,主格应该是奇武会最早创会的其中一员,就是咪咪说的另一个“内功修炼到龟息阶段的人”。

他同样参与了赫拉祝福的开发与试验,初步成功后,其他人没事,就他变成了一个半边超人,然后他就脱离奇武会,成了变态们的操纵师。

其中必有曲折,我改天一定要跟咪咪好好打听一下。

无论如何,得益于图根的反水,我跟着他一路**来到迪安城,顺便找到了咪咪他们藏身的医疗中心。当我出现在凡尔赛诊所门口的时候,我相信咪咪对我是非常肃然起敬的,他大隐隐于市,主格把迪安城都翻过来了,也没想到他就藏在主格换器官的诊所里,结果两天就被我找到了。

然后,我就为先知报了一箭之仇。

另外还有个小花絮是,图根跟我聊完,我们动身走出城市医院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约伯和摩根藏在木三的身后,正准备冲进医院来拯救小霸王。

很难描述我当时的惊喜与如释重负,反正我问出了一个很娘们的问题,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嗔怪不满:你们早干啥去了?怎么现在才来?

答案是:“木三找制冰机去了,他说便利店的冰硬度不够。”

迪安城一战后,奇武会的人继续运营和壮大他们的二表哥神秘组织,只有冥卫的首领Charon辞职不干,回家陪老婆去了,这让我对他肃然起敬,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原则的人并不多。

图根回到了L城,不当探长了,其他工作也不做了,就在家带孩子,毕竟其他人谁带他都不放心,考虑到他所经历的一切,这种想法也非常合理。

十号酒馆的人该干吗干吗,老板一如既往地神出鬼没,至于我,我和小铃铛领证了,然后在十号酒馆旁边开了一个加盟连锁的便利店,奇武会不找我的时候,我想守就守一下店,不想守就开着门自己跑了,反正顾客进来之后自己拿了东西会扫码付钱,有时候我不在,营业额还会相对高一点。

小铃铛对我这样偷懒很不满,一直念叨着让我招个店员轮班,二十四小时开店。

我拗不过她,于是在门口贴了告示,四月一号愚人节那一天,有个精瘦精瘦,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小伙子走进来,说:“你们招人吗?”

我抬头看了一眼,撒腿就往隔壁十号酒馆跑:“约伯,约伯,约伯。”

他拿着一个灰扑扑的杯子走出来,很不满地说:“干啥,我宿醉,头要疼死了,你声音小点儿。”

我往远处一指。

“这孩子有出息吧,自己找到这儿来了。”

那是绝望的F男,旁边还跟着弗里达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