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萨尔的饭局在十二月七号,也就是收到请柬后的第三天。
M国永远是夏天,世界上很多地方都下雪了,在库达城光着膀子走一圈,照样晒脱皮。
摩根还是在实验室闭关,天王老子都不见,也不接电话。我和约伯都没法跟他协商一下,到底这个鸿门宴值不值得去。
约伯的智商跟摩根各有千秋,但是摩根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实际目的。约伯也有自己的目的,比如说打酱油、凑热闹和瞎掺和。当他为了实现这些目的而做决定的时候,事情就有可能变得很不妙。
不管怎么样,摩根硬是懒得理我们,于是我和约伯就去吉萨尔家了。
吉萨尔的家在库达城外,严格来说那根本不是一个家,是一个庄园。
占地起码有三十平方公里,大门进去,白色大道两边种着郁郁葱葱的落羽杉,落日余晖透过长长的叶子,投下斑斓的影子,这里宛如一个奢侈品牌精心兴建的度假村。
但任何度假村都不会有那么多摄像头,几乎可以说无处不在,电子围墙上方有远程操控的自动武器,空中的无人机和地面的巡逻队配合警卫,无孔不入,我看巡逻队的规模,推测这个庄园内的保镖起码有两百人。
整个庄园内外分为三重,每一重应该都装了独立的电子安保系统,戒备森严,我们开车进去一路被各种检查,就差没让我和约伯脱下**给他们看了。
我悄声问约伯:“这哥们这么怕死,上次居然带几丁人就敢来十号酒馆?”
约伯说:“傲慢。”
他耸耸肩:“好奇心杀死猫,傲慢杀死东北虎。”
“有什么科学依据吗?”
“没有,但你不觉得很押韵吗?”他又补充了一下,“而且南美人一般都是大家庭,我估计他也不例外,这里面估计住了几十号人。”
我们进大门之后又开了十多分钟,蜿蜒曲折地,终于来到了宅子门口,白色的圆形巨大建筑,屋顶像两片飞鸟的翅膀拼接在一起,两旁种着一看就很贵的花木,估计这地方园丁都得十个八个才伺候得过来。
约伯停下车,一个大个子穿着白色的衬衣,笑容可掬地在门口等我们。
这个人我以前没见过,非常大只,脑袋和肩膀之间被隆起的背阔肌塞得严严实实,几乎看不到脖子。我走过去闻到了一种极为辛辣的味道,像是某种靠气味捕杀猎物的肉食性植物所散发的,我在他身边站了一阵子就被刺激得眼泪长流,旁人看过去还以为我被他吓哭了。
他自我介绍:“我是山德斯,吉萨尔的合作伙伴,二位是约伯和丁通吧,里面请。”
我们跟着他走过宽敞的前厅,中厅,带游泳池的中庭,最后来到了吉萨尔的私人高尔夫球场。绿草如茵,风景如画,球场边摆着户外桌椅和小棚子,他正在挥杆。
吉萨尔走了过来,把球杆递给约伯:“打球吗?”
约伯摇摇头,而我就直接问了:“饭呢?”
我对别人请吃饭时总是要走一下社交流程很不满,在我们烟墩路,请人吃饭就是挑好地方大家直接去,到了就上桌,人齐就起菜,六点去的,八点就吃饱了,一点时间也不浪费。
眼下我看旁边桌上的水果,奶酪和酒杯,吃之前还得喝点吗?我可是饿着肚子来的。
吉萨尔假装没听到我嘟囔,从周边的冰桶里拿出一瓶香槟,那是好东西,牌子我认识,天堂之花香槟,一万块一瓶的货色。
酒馆里有这号酒,主要摆在那里吓唬人的,我没见过人有人买,整瓶单杯都没有。
他一边开酒,一边满面春风地对我说:“咱们先喝一杯,然后我来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我和约伯对望了一眼。
有个男人从高尔夫球场的远处慢慢向我们走来,穿着运动服,个子很高,细长条,留着我只在电影里见过的明星式大鬓角,脸黑黑的,嘴紧紧抿着,眼神很警觉,好像随时会因为什么风吹草动而跳起来似的。吉萨尔倒了三杯酒,招呼我们坐下,而后一一介绍。
高个子名叫费尔南德斯。他和山德斯坐在桌子对面,我和约伯坐一头,而吉萨尔站在我们之间,大家很随便地寒暄了一下,很快我就知道了费尔南德斯是M城来的,那是M国最大的城市,首都,和吉萨尔是“多年的朋友,合作很愉快”。
我一下笑了出来,我说:“二位认识没超过两天吧,眼神都没混熟,就不用提多年合作了。”
吉萨尔一愣。
我忽然想起来了,他见识过我的铁拳无敌,却没见识过我明察秋毫,这个反应很正常。而我并不应该让他知道我的明察秋毫。
约伯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反手拍了我一下,严肃地说:“注意礼貌,别信口开河。”
我马上就坡下驴,老实地喝酒,吉萨尔的神情缓和了:“没问题的,丁通就是爱开玩笑。”
我默默注视着他们,费尔南德斯和吉萨尔不太熟,但和那个大个子山德斯很熟,山德斯形象很特别,要知道他的来路不难,晚点查也来得及。
至于吉萨尔把我们拉到一起是为了什么,估计过一阵子他自然会说出来了,多半不会是好事。
我们在高尔夫球场边喝完一瓶香槟,带着愉快的微醺感跟着管家去屋子里的主餐厅。餐桌上的食物很丰盛,色香味俱全,而吉萨尔对我的殷勤超过了正常待客应有的程度。这就很奇怪,因为我和约伯出去见人,无论见谁,通常都是他比较受欢迎的。
果然图穷匕首见,主菜吃完,甜点到来之前,吉萨尔转向我,手放在了桌子边缘,我知道他马上要说正事了。
“丁通,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我没出声,转向约伯。
约伯代我说了:“请讲。”
吉萨尔显然不那么喜欢和约伯打交道,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打交道就吃过瘪的缘故,他继续望着我,干巴巴地说:“我希望你能帮我去一趟M城。”
约伯继续问:“干吗去?”
吉萨尔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费尔南德斯,我知道接下来的事必然和他有关。
“费尔南德斯会带你去见一个人,我希望你来帮我传达问候,解开我们彼此之间的一些误会。”
约伯问:“什么人?”
吉萨尔说:“你不用知道得那么详细,你就只需要跟他走就行了。”
这时候山德斯走了过来,他把一个盒子放在我的面前。
漆成银色的枫木盒,里面放了一把枪,很大,银色的,手柄上有一个徽章式的印记。
这真是非常友善温暖的问候,能把人的脑袋热成一锅粥。
我和山德斯对望,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不服。没被揍过的人,总是会对自己的战斗能力有点误会。我猜他本来想去执行这趟任务的。现在似乎以为我抢了他的风头。这种误解通常一拳就能解决,哪怕他的块头异于常人,也不会超过三拳。
问题在于,我现在也不怎么敢跳起来就去揍他。
我想了想,只好采取了比较折中的方式。我捏起那把枪,暗中用力,看有没有足够的力量。结果有,而且还没控制好,咔一声,我把枪管折断了,就跟搓一条橡皮泥似的。
我讪讪地举起来看了看,然后把枪放回了盒子里。
山德斯嘴角的不屑凝固了,他瞪着那把枪,好像他祖奶奶从棺材里爬起来叫他开party似的。
约伯微笑地看看他,看看吉萨尔,吉萨尔的表情非常有趣,震惊中带着自满,好像在告诉山德斯,他的安排没有错。
约伯给了他们一点时间品味这高光一刻,而后打破了僵局:“这么说,你希望丁通带着这个去见他们的老板,向他致以你的问候?”
他很谨慎地确认了一下:“是常规的问候,还是我们见得比较多那种,会影响法医辨别身份的那种问候。”
吉萨尔露出笑容:“姑且说是后者吧。”
约伯点点头:“那我理解了。”
他追问细节:“具体怎么做?”很认真的样子,好像问完了就要跳起来一撸袖子投入行动。
约伯这个样子非常有欺骗性,不知道曾有多少姑娘问他“我们啥时候可以结婚”,他回答起三年计划、五年准备,头头是道眼都不眨。
吉萨尔一五一十地跟他对起数来了——怎么去,去几天,去了之后怎么安排,活儿干完之后怎么走,都说了。不算很清楚,主打一个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但还是一点儿没提我要去问候的具体是谁。
约伯一边听一边点头,积极回应,十分配合。
等吉萨尔说完,他非常爽快的,连我都没反应过来就一口答应了:“他可以去。”
吉萨尔看向我,我对他露出八颗牙,什么都没说。
虽然我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但不管是要干什么,约伯让我去,我肯定去。
给他们看一把什么叫盲从的义气。
吉萨尔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因此主动谈起了这事儿对我们的好处。
谁不是无利不起早?
“你们帮我这个忙,我们就是真正的朋友了,以后库达城,就是我们的世界,十号酒馆,密医APP,我都罩着,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他背后的威胁不必说出口,要是我们不从,打他是打不过我的,但非暴力不合作也能叫人很难受。
约伯点点头,拿过那把枪,看了看,又放下。吉萨尔注视着他的动作,笑容像一片石头在水面上打出的涟漪,从嘴角往眼角蔓延,他举起杯子想要敬酒,话都到了嘴边,约伯忽然说:“但我有个条件。”
吉萨尔眼里的光消失了,但是并不惊讶。我知道这也在他意料中。
“什么条件?”
他亲切地问:“要在库达城找个好姑娘安家吗?还是将十号酒馆的生意做大?我都可以帮你们的。毕竟,库达城是我的地盘。”
约伯冷冷地看着他,说:“是吗?”
吉萨尔的笑容定格在了脸上,而其他人则开始坐立不安。
约伯站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果丁通不帮你这个忙,说不定库达城以后就不是你的地盘了。”他伸手拿起白色餐巾擦了一下嘴,动作非常优雅,带着舞蹈的韵味,而后说,“感谢款待,我们现在要回去了,明天这个时候,我会打电话告诉你我的条件是什么,如果没接到电话,就当作今天一切都没发生吧。”
吉萨尔的脸色变青了。尽管他在约伯那里吃过亏,但不表示他愿意一直吃亏,而现在似乎就是又要吃亏的前奏。
约伯没有给他阻止自己的时间,对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们就并肩往外走了,身后有不少人看着我们,在明的是吉萨尔他们,在暗的,窗外潜伏于楼顶的狙击手起码有两个。
我伸手把约伯往前推,自己挡在后面,走了几步,摩根说的话涌上心头: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薛定谔的小霸王,上一秒刀枪不入,下一秒可能就被打成碎片。
我的后背瞬间炸起了无数鸡毛疙瘩。
万一吉萨尔还想试试我的成色,我又刚好遇到药物失效,那怎么办?
幸好我的胡思乱想没有暴露给任何人。
幸好我刚刚捏爆了那把枪。
我和约伯开车出了吉萨尔家大门,直奔库达城市医院,今天摩根出来也要出来,不出来也要出来。他好像感知到了我俩如此坚定的决心,我们杀到实验室门口还没叫唤,他真的出来了,一副尿急的表情。
约伯一把揪住他往实验室里面推:“开会、开会、开会。”
摩根挣扎着:“我要去撒尿,我要去撒尿。”
他撒完回来,约伯把吉萨尔要我们做的事儿一说,摩根不愧是IQ一百八的脑子,他和约伯猜到一块儿去了。
“他想要丁通去M城干掉拉罗维亚集团的大佬,好让他兵不血刃地结束这次的火并吧。”
约伯点了几下头。
“这样一来,那些变态杀手离开库达城才不会带来那么大的影响。”
这事儿环环相扣,万万没想到精神病军团还能左右各个地方的战斗结果。
我问他,那我去不去?给不给吉萨尔这个出奇兵的机会。
约伯摸着胡子,喃喃回答:“要去,也不要去。”
我没好气:“说人话。”
“如果他答应了我的条件,你就去,要是没答应,就不去。”
“那你到底想提什么条件?”
我其实不明白为什么约伯一定要等二十四小时后才跟吉萨尔敲定交易,这个家伙对于拿什么跟人换什么,一直是门儿清的。
约伯望向摩根。
“这得问他。”
他说:“你一次性干掉七百个变态杀手的方法想出来了吗?”
摩根点点头:“方法有眉目了,执行路径还没琢磨清楚。”
约伯说:“这个执行路径需要什么?我看看能不能让吉萨尔搞定。”
摩根说了。
和平常一样,大家分工,摩根提要求,约伯想法,我起哄架秧子。
半个小时之后,约伯找到了能满足摩根需求的方法,但这个方法叫人跌破眼镜。
因为这个方法既不需要计谋,也不需要武力,最迫切的是找到一个关键人——厨师。
约伯说:“为了庆祝密医APP下载量超过二十万,我们来开个流水席请人吃饭吧。”
十号酒馆的旁边是断头路的尽头,有一面墙堵着,后面是一片最初要用来建成停车场的废弃空地,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四面被围墙圈起来,里面不仅杂草疯长,还有野兔子筑窝。
将这片空地整理整理,修修草丛,铺上简易地毯,再立几个木头框架,搭成户外婚礼常用的那种白色大棚子,绕着空地一圈,中心作为露天厨房使用,内饰用高级货,买一点样子好的桌椅餐具,几天就能建出一个半临时的室外餐厅,一次能开二十席,一席十人,来两千人吃饭也只需要十轮,三天就轮完了。监工不用说我们都知道是谁——绝望的F男已经积累了不少装修经验,库达城市内外的供应商也认识了几个,交给他做一点问题没有。
说起来绝望的F男也活得很随机,他认识我们之前的专业是抢各种加油站和小卖部,认识我们之后变成了包工头,他手下的人也跟着转型,从泥水匠到电工不一而足,上次还认真地跟约伯谈了一个“员工成长进修计划”,希望能从十号酒馆的收入中拿出一部分来让混混们上网络大学,主攻的课题全是实战派:建地基啊,制造砖瓦、瓷器、手工皂啊什么的,约伯忍着笑听完了他的想法,还真的拨了一部分款给他们交学费。
饭菜我们做,服务也包圆,人就由吉萨尔负责请,APP上也会弹窗,弹个没完,提醒会员这儿有流水席吃,感恩大回馈,仅此一周,过时不候,千万别错过。
这个要求我们商量完之后,和吉萨尔约定的二十四小时一到,约伯就打电话过去了,对方听完好久没说一句话,大惑不解。
这我不怪他,做交易要钱要人、要武器、要地盘都是常规操作,哭着喊着上赶着请人吃饭,这没听说过。
约伯叫他别多想,说我们就是想作为平台方回馈一下客户,但这些客户吧,普通的方法请不来,非得老大出马不可。
他还顺水推舟把我给卖了:“我们这边一开席,你就让你的小兄弟带着丁通上M城去,早点把正事儿干完,回来吃饭都来得及。”
Of course这句话打动了吉萨尔,他不经意地问出了一个问题:“能在圣诞夜之前搞完这个活动吗?”
约伯不动声色:“怎么,圣诞节要开party啊,请我们不?”
吉萨尔干笑了几声:“是啊,开party,请,那当然要请。”
约伯满口答应,信誓旦旦表示我们一定能圣诞节之前把客请完,电话一放,扭头就告诉我:“那些变态圣诞节要去迪安城。”
看样子圣诞期间,迪安城那边会有大事,我情不自禁又想起了冥卫们,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
摩根对迪安城没那么大的兴趣,他的关注点就在当下,说:“咱们要加快速度了,赶紧干起来。”
所谓的加快速度,就是F男加快速度,所谓的干起来,就是F男带人干起来。这方面我们其他人都帮不了什么忙,别看摩根英明神武,在搬砖这个领域基本等于废物。
吉萨尔那边倒是真的很配合,我们APP一发通知,他也邮件、信息没停,叫大家准备吃流水席,务必出席,不得请假,毕竟要给小霸王一个面子。
而压力就来到了我这边。自打摩根告诉我,我随时可能被打回原形,我的好身板和沙包大的拳头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心理上的优势就消失殆尽了。
明明大家都躲着我走,我仍然宛如惊弓之鸟,左顾右盼,生怕突然一个点射打到我太阳穴上,而好死不死又在那个瞬间冥王箴言全面消失——冤不冤??
这么担惊受怕了两天,鼻子两边爆出了三四颗痘痘——我十六岁时天天早上一柱擎天的时候都没长过这玩意儿。
据摩根说这非常正常,对环境的不确定感带来恐惧,恐惧让身体大量释放皮质醇,皮质醇的作用是加速血液的供给,如果血液中还有冥王箴言的话,就能快速激活,让我更能打,当然有需要的话也逃得更快,另一方面皮质醇刺激血管膨胀和油脂分泌,所以here comes the 痘痘。
我感觉很这羞辱人,我可是在Witty Wolf待过的重刑犯,朝夕不保的时节怎么没长痘痘?
摩根冷淡地说:“你身为判官,连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死都感受不到,奇武会也就不会请你了。”他说得对,“但是你现在分分钟可能会死,根本无法提前预知,这才是真实的压力,真实的恐惧,”又抬手往我鼻子上糊了一团药膏,“真实的痘痘。”
我长着痘痘当缩头乌龟,十号酒馆旁边就变成了建筑工地,天天轰隆隆轰隆隆,早上九点到晚上八点,十号酒馆开始营业之后才停歇。
一如既往,任何事只要约伯去张罗就会很有效果,只见小山堆那么大的水泥沙子,挂着专业公司牌子的推土机、挖掘机,形形色色的建筑设备和施工队伍,接二连三地就开进了卢卡斯街,热火朝天地开始搞建设促发展。吉萨尔派出了专业的安保队伍在工地前后巡逻,以防哪个不长眼的坏事,这在某种程度上纯属多余,库达城的人就差没把十号酒馆当黄大仙庙拜了。
约伯多事,在酒馆前的街道上高高挂起来一个巨大的红色横幅,红底黑字三国语言,磊磊落落地写着:“大干十五天,全力超目标。”开车过来的人老远就能一眼看到,大家都开到面前停下车,探出手拿手机咔咔拍照然后传上脸书,中国网友不小心看到全都笑断气,再过了几天一传十十传百,横幅竟成了库达城一景,很多人专程跑来咔咔拍照,还合影,我在旁边蹲着看那些满手臂文身一副杀人狂模样的大汉在横幅前摆出剪刀手说cheese,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同时深深地感受到了人性的虚荣与复杂。
F男对这个项目十分上心,头戴安全盔,身穿工头制服,清早就来,夜半收工,还要在酒馆里喝两杯才走,在工地上跑来跑去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不过从旁人眼里看来他稍微有点奇怪,因为每过两个小时,不管他在干吗,哪怕正弯腰搅拌水泥正到紧要关头,也要把工具一扔,轻车熟路地浑身上下摸自己一遍——这是摩根给一个无痛症患者制定的严格自检程序,否则无以确保他四肢骨骼俱全,也没有什么地方在流血。绝望的F男对旁人的看法毫不在意,他牢牢记得摩根跟他说的话:面子是给人家看的,命是自己的。
眼看流水席场地渐渐成型,有一天我正在扮演监工看他们搭架子,山德斯和费尔南德斯出现在了十号酒馆的门口,两人开着一辆宾利,在车里静静地等待。
约伯从店里走出来和他们说了两句话,然后走到我身边,说:“我们得去趟M城了。”
我差不多都要把这事儿忘了,原来还是得去啊?
约伯面无表情:“得去。”
他把手机拿出来,点开一个链接,给我看,全是血淋淋的凶杀案现场照片和视频,受害者一看就是平民,男女老少甚至婴儿都有,看得老子头皮发麻,我赶紧丢回给他:“啥玩意儿。”
他再次打开,给我看了一个特写。
“明白了吗?”
我目不转睛盯着看了一眼,叹口气,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白了。”
我们一前一后走到宾利旁边,约伯十分殷勤地帮我开了门,让我坐在山德斯身后,自己绕到另一头去上车。他扭身的一瞬间,我看到他袖子上有一点金属的微光,好像是一把吃牛排的叉子,但他坐进来的时候,那点光又消失了。
两个多小时后,日上中天,我们在通往M城的道路上抛了锚,车子监控系统报警,说车胎漏气,渐渐就开不动了。我看约伯的力气也不小,竟然能一叉子叉破宾利的车胎。
费尔南德斯恼火地拍了几下方向盘,下车去换轮胎,而约伯说要去尿尿,路边的草地似乎很需要灌溉,他下车时候踢了前面的椅子一脚,看了我一眼,山德斯不高兴地回头瞪他。
换作其他人,肯定看不懂约伯的暗示,但我当然能看懂。我坐在那里犹豫了十秒钟。
约伯给我看的凶杀现场的照片都一张一张地涌现在眼前。那个特写是凶手的头像。,也就是现在坐在前面的山德斯。
我叹口气,得亏约伯给我做心理建设啊,气氛都渲染到这儿了。
后备厢传来轰一声,山德斯一惊,就手掏枪。我别无选择,只好动手扭断了他的脖子。
我下车走到车后,约伯正在不远处尿尿,而费尔南德斯一半身体栽在后备箱内,就好像对什么事深觉懊恼,以头抢地似的。
鲜血堆涌在后备厢,费尔南德斯的头被浸染着,一片鲜红。
我看约伯给人开瓢的能力也见长了。
这俩都不是什么好人,关进监狱都属于浪费粮食和空气那种。但是……
“为啥要干掉他们?”
不是说了要去M城,帮吉萨尔传达他的问候吗?
约伯拉好拉链,回身伸了个懒腰。
“他们黑吃黑,狗咬狗,关我们什么事,难道你还真的为了吉萨尔去干掉拉罗维亚的人?吉萨尔算什么东西。”
吉萨尔不算东西,这一点我是认同的,干掉拉罗维亚的大佬,他的势力马上会壮大,对我们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但是——
我挠头:“那不是说好了要交易的吗,现在怎么办?”
约伯叫我把山德斯也扔进后备厢,两个大汉很滑稽地贴着脸堆在狭小的空间里,死不瞑目,眼神都很空洞,一副不太明白状况的样子。
约伯说:“你自己想办法回去,在附近找个汽车旅馆啥的窝两天等我也行,我现在开车去M城。”
“然后呢?”
“告诉拉罗维亚的人,他们内部出了叛徒,让大老板藏几天,让其他叛徒浮出水面,干掉内鬼之后再来对付吉萨尔。”
我很惊讶:“你不用我跟着去?万一人家不信你,打起来了呢?”
约伯哼了一声。
“你见过有人不信我的吗?”他拍了一下后备厢,“加上这俩当证据。”
那倒也是,他可是约伯啊。
认真的约伯最美,令人实在无法抗拒——他今天还是刮了胡子的。
刮了胡子,穿上正装的约伯,想让你弯你就弯得像个驼背,想让你直你就直得像个棒槌,男女老少,莫不如是。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就随随便便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像两颗魔方宝石,在人群之中流转。任何人如果胆敢与他对视,接下来就会活像中蛊,千方百计从他的眼神中解读出自己一厢情愿想要的种种讯息。
以约伯魅惑人的能力,就算他睡了人家的老婆被捉奸在床,亲夫说不定都舍不得一刀砍死他。
他若生在先秦,一定是苏秦、张仪一流的角色,合纵连横,三寸不烂之舌,一言九鼎。不,他可能就是苏秦或者张仪本人转世而来!
语言中枢你差不多就得了。
我说:“好吧,不过你就算骗过了拉罗维亚的人,吉萨尔这边又怎么交代?”
他对我笑笑:“有什么好交代的?那边躲几天找内奸,吉萨尔这边不就缓和了吗,明面上就说你得手了就行。”
“不怕穿帮吗?”我虽然经常撒谎,但也经常穿帮,撒谎时多痛快,穿帮时被揍就有多痛苦。
约伯对长期主义不屑一顾,说:“穿帮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可以撤退了。”
他还教育我:“不是每件事都值得从长计议的。”
他不再跟我解释,开车前往M城,进行新时代的合纵连横大计。
而我就站在路边,陷入了怎么回库达城比较好的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