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酒馆和胡安帮的合作进展非常快,没多久库达城里所有的公车站,街头宣传板,各处建筑物表面的涂鸦,甚至本城从来没有人看的电视台,都被同样的画面和文字占领了,那是一则广告。
广告的界面非常简洁,占据主要画面的是一个处理成黑色剪影的医生形象,医生抱着双臂,右手向上握着一把手术刀,做成了锐利的金属色,边缘锋利,熠熠生光,刀尖上顶着一滴血,是整个画面中唯一有颜色的部分,
右下角有一个二维码,二维码的中心是一个黑色十字。
二维码上方有一排广告语,非常文艺范,非常含蓄,非常不库达城:Die or Not to Die, it’s not a question(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
广告出现在街头的第一天,全城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已经有很多年了,根本没有公司和制作方敢在库达城投放户外实体广告,毕竟任何广告投放之后的生存时间都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广告版玻璃被全数打碎,框架变成残骸都是有人手下留情。
最常见的是整个广告载体被扫射出几百个洞,用什么文案做什么图案都是白费,唯一能看得清楚的是满地的渣渣。
这一次显然是例外。原因很简单:这个广告本身是胡安帮亲自投放的。
制作业务给了M国最大的广告公司,人家老板亲自接的单,接的时候他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精疲力竭走到停车场上了自己的车。关门的瞬间,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刀出现在身后,速度快得惊人,一眨眼就架在了他的喉咙上。
在M国混饭吃,必须识货,广告公司老板见过这种刀,这玩意儿锋利得能生阉掉一只睡猫而不吵醒它。他是个生意人,不可能做到在被一刀封喉之前摸出座椅下的枪来反击,于是他战战兢兢地举起双手,表示不管人家要什么都请随便拿,千万别跟自己客气。
结果人家什么都没拿,还给了他一笔业务,投放量很大,还放了一个U盘在他手心里,所有的创意文案、投放频率、方式数据要求全都有了,照着做就行,不存在甲方会改方案或者为难设计的问题,当然,请乙方也自重,不要看不起甲方的素材。
杀手下车之前,递过一个巨大的信封,还说了谢谢。他打开一看,全部是现金,是按照正常商业操作流程给的预付费用,不用给收据,到这一步为止,胡安帮都完全没有显示出任何吃霸王餐的意图。
当然,身为黑帮,如果完全不来一点硬的就不地道了,因此他们提出了要求:
广告公司要在他们规定的时间内,满额投放所有媒体并反馈数据,一秒钟都不可推迟,社交媒体的点击量绝不能低于预期,销售转化率更是必须达标,如果有一点做不到,他的一家老小连同早三十年间就移民A国的表亲,统统都不用活了。
广告公司老板听完要求,在杀手的余音袅袅中尿了几点出来,拿着那叠钱的手一直在抖,心想不管做不做得到,惹上这个大马蜂窝,自己想必是时日无多了。
他即刻驱车回家,第一件事是把遗书写好,将财产和私生子全部一五一十交代给了老婆,老婆也顾不上生气,跟他抱头痛哭,深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云云。
他擦干眼泪,掉头出门,将全广告公司的干将全部召回,所有其他项目叫停,全心全意按照胡安帮的要求把广告投放了出去,两周就做到了对方要求一个月内达到的数据,他带着投放报告如约与对方见面,一心以为自己将一去不回,出门前打了十七八个电话跟自己的亲人故旧、各方情人说再见,结果峰回路转,对方的高级商务代表不但没有干掉他灭口,反而爽快验收报告,尾款给齐,握手时和颜悦色,说跟你们做生意很愉快,多谢支持,再见。
广告公司老板喜出望外,雀跃回家,进门宣布这个消息之后,还没来得及换鞋,老婆的脸色就变了:“叫你在外面找女人,叫你在外面生孩子。”
当头一平底锅,打得男人昏厥在地。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信然。
暂且不表这位总监此后命运之多艰,密医APP的广告攻势收到了极好的效果,一个月之内,APP安装数在库达城内就超过了七万,对平民开放之后迅速飙升到二十三万,项目名声甚至传到了整个南美黑帮世界,只要车程四小时可到的地方,密医APP都提供服务。
这个APP上市之前,黑帮分子被枪射中之后便躺平在地,抱着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坦率心情等待死神降临,现在则会拼尽全力打开自己的手机,在密医APP首页按下“已付费订单一键请求援助”的按钮,而后心满意足地等待着救护车呜呜呜的声音破空而来,即使全身血液已经流失过半,也仍然有一种谜之自信,认为自己一定会得救。
如果要远到外地执行危险任务,他们出门前就会先下预约订单,输入自己的信用卡号、血型、伤病史、手术史、过敏史和用药禁忌等等一切个人信息,然后发送定点位置,哪怕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异乡干仗,附近也会有一辆设备齐全的救护车随时待命,准备工作不可谓做得不足。
渐渐的,包括吉萨尔在内的帮派首领们开始将密医APP的高净值充值会员作为奖金和福利,用于拉拢心腹,回报忠诚,效果比现金和兴奋剂还要好,因为那个APP上的业务列表不但有治病救人,而且还有整容换肤、提拉紧致、美黑去斑、抗衰丰臀、人造六块腹肌、刺激生发等,堪称全能。
更重要的是,钻石用户首次充值最低一万美金,打开APP调出个人信息往酒吧桌面上闲闲一放,绝对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妞儿们立刻知道你是真有钱人,现金流充沛,而且非常舍得花,不是那些拿着假法拉利钥匙或住着抵债用豪宅的假把式可以相提并论的。
成千上万的钱从密医APP的充值入口流向摩根在阿曼群岛所注册的公司账户,其中有一部分属于吉萨尔,直接汇入他在R国银行的私人账户,数字之大,让他最初的委屈和愤懑都一扫而空。
为了分到更多的钱,他甚至开始强制所有没注册会员的手下都统一注册,那个曾经被我打出屎来的金色库达城国际贸易公司财务总监逮到机会就逐个检查大家的手机,确保没有半条漏网之鱼。
都是生意,能挣钱。那受点儿委屈算什么呢?
至于比钱更重要的,是成千上万的黑帮分子的个人详细信息,如狂潮一般涌入了密医APP的后台。
摩根在那里等着,观察,跟踪,筛选,检验。他的网已经张开。
我们在库达城折腾到第六个月,有一天摩根非要拉我去医院。
说到我这辈子最不喜欢去的地方,医院绝对排第一,小时候经常被猫啊狗啊的咬伤,小铃铛的妈就拎着我的耳朵去打狂犬疫苗,屁股上的针眼以排来计算。
上一次的经历更惨,在波城被咪咪和摩根这两位杀千刀的秘密神医下药害得早衰,至今一看到那个红色十字,两颗蛋蛋都会不由自主一阵抽抽,仿佛刹那间又回到了那些有心杀贼无力直腰的惨淡岁月。
不管我怎么说,摩根硬把我拉去了,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我商量,这虚伪的态度叫人不敢苟同——你们这些恃智商行凶的人,啥时候跟人正经商量过事?大家的合作模式不都是你指哪儿我打哪儿吗?
说起来我们三兄弟的合作可圈可点,在库达城的创业之旅目前来看是相当成功的,首先十号酒馆业务蒸蒸日上,约伯的酒保之魂熊熊燃烧起来,最近涨价涨得丧心病狂,要不是本城根本没有工商局,我们多半早就被查封了。
密医APP就更吓人了,三个月下载数突破十五万,各种会员和散客充值加起来超过六千万美金,全是现金,全在我们开曼那家公司的账上,我有时候打开网银看一眼就要给自己一个小耳光,不肯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约伯比我淡定,实际上他比我更操心,招了一大堆技术人员、运营、广告、后勤,每天早上起来就要看数据,八点半定时开晨会,半夜还跟投放渠道讨论营销方案,搞得自己活像一只真正的创业狗,五迷三道,意气风发,跟我们吃个饭三句话不离APP,嘴里不断念叨下载数、日活数、订单数、利润率,他天生是个奸商,做酒吧如是,做互联网企业居然也行,方方面面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全都懂。
有一天在十号酒馆喝着喝着,突然还跟我和摩根说呢,要是时间允许的话,他想多融两轮资,把密医APP做到M国联交所去上市,市值做个二三十亿美金杠杠的。我们俩跟看疯子似的看他——你怎么又要泡妞泡成老公了呢,啊?
约伯管运营,摩根自然管技术,他全面接管了库达城市医院,派我带着绝望的F男扫**了城市里所有还在经营的私人诊所,连人带设备收编,人呢就重新培训成为合格的医护人员,不够就从外城高薪聘请,外科大夫优先,每个人来了不但给房子给股份给高薪,还给配个保镖,身上穿的是特制的密医制服:橙色,特别亮,特别鲜艳夺目,要不是约伯拦着,摩根还想给医生们都配一条横幅,上面写着:今天弄死医生,明天弄死你。
约伯倒不反对弄死那些想伤害医生的人,而是认为横幅的形式与颜色都太low,与密医色调性冷淡、基调反社会的产品相性不合。
摩根第二步就是购买大量新的医疗设备和研究设备,什么贵买什么,从M国首都一直买到了A国首都,货运飞机和卡车吨吨地往库达城走了一个月没歇气,绝望的F男天天在医院帮摩根安装各种东西。
库达城市医院由此摇身一变,成了一家从硬件到软件都实至名归的先进医疗机构,且不说黑帮出去火并的善后情况有了革命性的改变,就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库达城居民的死亡率居然还下降了。
至于我,我没有受伤也没有感冒,连指甲倒刺都没有长一个,身体倍棒,吃饭倍香,所以摩根你叫我来干啥?看病看无聊了,要我跳个钢管舞吗?
摩根的大脑门儿贼亮,他把我带进办公室之后,就在电脑上捣鼓,压根不理我,直到我打个哈欠准备睡上一阵,他才回过神来了,开口就不吉利:“糟了。”
我眯着眼看他:“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他从椅子上转过身来:“你这两个礼拜的血检报告出来了。”
从两个礼拜之前开始,摩根每天清早七点来钟来我房间给我抽血,趁着人家睡得鼾声如雷的时候冲进来,酒精棉一抹静脉,噗一声就扎上了,而后咕嘟咕嘟暗红色的血涌出去装满一管子。我头几天被扎得从睡梦中醒来吱哇乱叫,老实说要不是我反应快,本地能就知道这是自己人,可能他还没举起针就会被我打得飞出去——你说你提前跟我说一声又能怎么样。
他不管会不会被打,反正天天来,到第二个礼拜我就习惯了,一到点我睡着睡着突然就会把手举高做深情道别状,直到摩根折腾完正事儿把它压回被子里才恢复,整个过程里不管我是在和周公打麻将还是和小铃铛亲热,全程无尿点,眼睛绝不睁开。
我一直没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搞——和平常一样,他想告诉我的时候,不用问也会告诉我的。就像现在。
“第一天的血和第十四天的血对比,冥王箴言的含量下降了百分之五,趋势是每天都少一点儿,但不均匀,有几天几乎保持完全不变,有几天快速下降。”
我傻看着摩根,然后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上面的腱子肉还是硬邦邦的,半点看不出有衰败的迹象。
但作为一个小学都差点没毕业的人,有什么资格在医学问题上去质疑摩根?
我只需要知道后果就行了:“所以呢?”
摩根过来一屁股坐在我身边,这时候我有点怀念他的好基友咪咪医生了,别的没什么,他从裤袋里弄出一个吞拿鱼三明治的本领实在登峰造极,随便你怎么搜都搜不到,他随手那么一摸就有了。
摩根没去理会我对吞拿鱼三明治的执念,慢吞吞地说:“照我对原来配方的认识,冥王箴言是一种快速补剂,喝下去立刻有效,六小时之内代谢完毕,我不知道咪咪是怎么改配方的,但照现在代谢的速度看,你最多还有一个月歌利亚巨人好当,然后就只能继续当小霸王丁通了。”
我压根不知道歌利亚巨人是哪路高人,但我的语言中枢突然跟个炮仗似的爆发了,“the man of the space between the camps。”还带调门,吟哦有致,吓我一跳。
摩根向我投来赞许的眼神:“有文化啊,撒母耳记上查经的句子都知道。”
我说:“啥?”
“歌利亚是圣经中的巨人,力能拔山。”听完摩根的解释,我觉得兄弟一场他很不了解受众,你直接说鲁智深我不就秒懂了?
嘀咕完两句,真正的问题浮现水面:“要是冥王箴言失效了,咱们的十号酒馆还开吗?”出于抱大腿乃人生快乐之本的原则,我马上建议,“要么让老板来吧?顺便让他把小铃铛也带过来。”
不出所料,摩根很干脆地回绝了:“不行。”
我悻悻然,不行就不行,那你倒是跟我说说怎么办?
摩根撑着下巴猛看对面白墙,陷入了纹丝不动的沉思之中,过了很久下了决心:“我来用以前的配方配一些短效的给你,然后必须加快行动进度了。”
我有点莫名其妙:“为啥?”
摩根走过去把他的电脑转过来,屏幕上正跑着一个数据库,我看了看立刻眼晕,跟坐车的时候玩太多游戏似的,上面闪着一排一排的名字,文件飞快向下自动拉,有寥寥几排名字变成了红色,其他都是黑色的。
“这些全都是从密医APP上收来的数据,标红的都是和咪咪那边个人信息报告匹配上的,一共七百三十七人。”
我震惊了:“这么多??”
“对。”
“没看走眼吗?”
“名字可以变,一切社会性的信息都可以变,外貌一样可以变,但DNA是不会变的,没跑。”
那基本可以确认了。
“这些都是主格的人吧?”
“我认为都是。”
他反手还调出了几年前黑帮与政府军大战的视频记录,发给我:“你有空的话慢慢看,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眼熟的人。”
我看着视频链接出神,开始啃手指。
通过APP确认身份,这个简直是天才之举,然而确认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接下来要做什么才是关键。
问题的答案我本来是知道的,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把这些人找出来,然后一个一个去干翻,干完就没事了。我想象中大概是七十个,八十个,或者一百一十人。
旧社会两个村之间进行小规模械斗也要出动这么多人,不管是单挑还是一起上,以我嗑了冥王箴言之后的战斗能力,根本不是问题。
结果一看,哦喝,小一千号人,简直是一支小型军队了,而且个个疯狂嗜杀,无所畏惧,难怪他们能帮吉萨尔能把正规军都给打出去了。
这样一来,怎么打就变成了一个问题。哪怕他们完全不反抗,七百三十几个人定点清除的工作量都是很惊人的——七百三十个土豆拿来剥皮,也得剥好一会儿啊。
摩根对土豆这个比喻很欣赏,甚至还笑了一下。
“现在确实不知道你能不能坚持到干掉他们全部人,就算你能坚持到,这么一个一个地干,干到一半的时候,主格无论如何也应该反应过来了。”
他一旦反应过来,就不可能定点爆破、逐点拔除了,肯定变成正面对刚。正面对刚,吉凶难测,而一旦我们被灭了,冥王他们的入定期还没结束,那就一切都完了。
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那就意味着做任何决定都可能有很大的风险。
摩根皱起了眉,我知道他最担心的是咪咪。我和约伯尽管可以跟他情同兄弟,但咪咪才是他真正的同路人。
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努力想要安慰他:“你放心,其他人我不知道,咪咪和冥王肯定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
我理直气壮:“因为冥王很能打,而咪咪有各种各样的药能吃,对不对?”站起来往地上一趴我一口气做了十个单指俯卧撑,再次向摩根展示了一下哥完美无缺的肌肉:“你看,他也能吃成这样啊。”
摩根被我逗笑了,翻了个白眼:“说得容易,冥王箴言是一种基因药,很挑人的,要作用在拥有特定基因成分的人身上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这事儿我第一次知道:“那如果你吃了呢?”
他耸耸肩:“说不定就是能让我体育考试刚好及格吧。”
“那约伯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话音未落,约伯就来了。
他一身名牌,哼着小曲儿春风满面,冲摩根打了一个响指:“你猜有谁请我吃饭?”
摩根说:“吉萨尔?”毕竟吉萨尔作为我们的A轮主要投资人,有事没事都要来开董事会的。
约伯抛过来一个妩媚程度足以男女通吃大杀四方的眼风,说:“吉萨尔算老几。”他一屁股坐下,懒洋洋地翘起二郎腿,这个样子拍张照片就是现成的表情包,配四个字:小人得志。
“彼得英格尔。”他看了我一眼,《从0到100》那本书的作者,互联网商业世界的圣经懂吗?
我说我只看过《从0到100的加减乘除》这本书,绝对原创,不需要用老外的版本。
约伯习惯了跟我在这方面话不投机半句多,自顾自地说:“他有一句名言,说成功是基因自带,普通人应当甘于平庸,真是至理名言。”
摩根忽然抬起头来:“什么?”
约伯还继续说呢:“那哥们儿真是个天才,对我们在罪恶城的创业故事有兴趣,派了私人客机过来接我去光明谷吃饭。咱们三个都去啊,说不定一顿饭下来咱们B轮融资就有了。”
我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钱,且不说我们自己的生活极为简单:每天都是弗里达大娘给我们做饭,约伯住办公室,摩根住医院,我住酒馆,十件白T恤天天换,就是公司也花不了多少,你不是真的要做个百年老店基业长青出来吧。
约伯张嘴还没说话,就被摩根打断了:“约伯,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呃?去光明谷吃饭?”
“不是,前一句?”
约伯想了想:“成功是基因自带?”
摩根笑了:“对。”
他站起来,突然之间容光焕发:“太好了,我知道怎么一口气干掉七百个连环杀手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摩根根本没再理我们,一路小跑出往实验室去了。
这句话也提醒了约伯我们到底是来干啥的。他忽然一下就从做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准备明年去商界论坛开场的美梦里切了出来,叹了口气:“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
兴味索然摸出手机:“算了,饭不吃了。”
这都能忘,我敬你是条汉子。
约伯低头发了半天信息,然后开始优哉游哉地看短视频,越看越出溜,眼看要瘫到地上了,突然一板腰身坐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奇怪了。”
我凑过去:“是啥偏门的爱情动作片不?发我,发我。”
约伯说:“动作片,但是没爱情。”
他把手机递给我:“Q国首都迪安市暴乱了。”
“没听过,在哪儿?”
“一个很偏远的国家,特别小,整个国家就是抱团的七八个城市,周边围着没开发的森林,迪安是首都,最大的城市,住着两百多万人吧。”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关心这么一个地方的暴乱情况,除非——“是你干的?”
他翻了一个白眼:“我才没空。”
“那有什么好关心的。”
他点开一个视频给我看,街道上乱哄哄的全是人,好几万的样子,砸警车,打砸抢店铺,跟防暴警察对打,拍的人一边跑一边喊,街道上到处火光冲天,不时看到有人躺在地上,血流披面。
场面确实很劲爆,但有一说一,从暴力的烈度来说,我每天在十号酒馆门口打的架也不比这个逊色。
约伯说那也是,但他给我看视频的目的不在于鼓励我发奋图强,而在于——
“我看了好几天这个地方的视频了,平台算法有毛病,我看了一个动乱,就老推这些加拳击KO的集锦给我,长腿小姐姐全没了,简直岂有此理。”
然后他终于说到了正题:“结果几天看下来,感觉整个暴乱的发展情况不太自然,这一套操作手法我都挺熟的。”
他让我按照他收藏的次序点开一串视频看,还问我:“你看事儿看人都最牛,你说说看是不是有问题。”
列表里前后一共二十几个视频,各种人发在社交媒体上的,时间跨度六十多天,最早一个是上上个月一号。
第一次上街游行的人只有几十个,举着牌子,喊的是很普通的口号,好像是冬天来了要供暖,抗议物价上涨什么的。
第三次就变成了上千人,开始跟警察对着干了。到底要求什么我从视频里看不出来,听喊的话好像是减税和提高工资,也很正常。
而后如约伯所说,各个视频里慢慢出现了看起来不太对劲的人。
大部分是男性,都敏捷而且强壮,穿啥的都有,但统一戴黑色口罩,手执普通人在市场上买不到的武器,冷热兵器都有,而且有一点格外引人注目,他们专挑警察打,而且打起来丝毫不占下风。
不同地点差不多时间拍回来的视频里都有这样的人,像一个群体。他们的气质和平民不同,但还不至于是变态。
时间来到最新的视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出现在人群里,两母女都穿着圣洁的白裙子,举着一块大牌子挡在步步逼近的防暴警察面前,上面写着全世界人民的共同诉求:要食物,要安全,要自由。
然后被警察一梭子撂倒在地,鲜血染红了地面。
我看到这里倒抽一口凉气,知道这肯定坏事了。果然,再往后看,民众被彻底激怒了,几万人群情激愤,不断走上街,局面彻底压不住了。
“这警察是故意的吧?”
约伯知道我在说什么:“九成九内应来的。不来这么一下,民众没那么愤怒,暴乱没法升级。”
我有点犯迷糊:“为啥非得升级,这样下去会死人吧?”
约伯耸耸肩:“应该有什么势力在迪安城有诉求,想靠这个达到目的吧,既然如此,那人肯定是死得越多越好啊,不然怎么把屎盆子扣在当局头上。”
他还跟我科普了一下:
“城市暴乱很少发生意外,就算一开始乱,也会很快变成有组织、有计划的,否则根本无法延续,而且有低级有高级,低级的就是打砸抢,零元购,高级的,啧啧啧,你自己脑补一下吧,啥都连锅端都是有可能的。”
我指了指他的手机:“迪安城这个是高级的还是低级的?”
他说:“我得观察一下。”
“你是纯观察,还是这事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看了我一眼,我马上知道肯定跟我有关系,于是一脚踢翻了他坐的椅子,上前摆了一手白鹤亮翅。
约伯这个人,有时候威武不能屈,有时候又随便屈,没什么定数,今天属于后者,马上就说了实话。
“我在一个视频里,看到了一个熟人。”
“谁?老板吗?”
我能想象到特别爱凑热闹的熟人,除了约伯自己,就是十号酒馆的老板了。
约伯打了个哆嗦,他对老板的恐惧还真是深入骨髓。
“不是的。”他说,“是冥卫。”
我直接跳了起来,差一点撞到天花板。
“冥卫?你确定?你不要骗我,你欺骗我的感情场面会变得很混乱的。”
约伯说他对男人的感情毫无兴趣,不管是哪一种,因此绝对不会花功夫去骗男人。
他点开一个很短的视频,大概是零点几秒的工夫,有人从镜头里一晃而过,从街道上拉起了一个倒地流血的人,送到路边屋檐下,紧跟着就有一辆燃烧的车急速碾过。
男人,穿得像个——快递员。卡其色制服,灰色帽子,身形极为敏捷,那零点几秒所拍到的动作,正常人根本做不到。
我睁大我的钛金狗眼拼命看着,不是很肯定:“也许Q国的人也穿这样的衣服送快递?”
约伯说:“有可能。”
然后他把画面定格,放大,让我看那个人右胸前一行很模糊的字,用一种不算很确定的语调说:“你看看,像不像Charon这个词?”
我不认识那个字,第一眼根本看不出来,但约伯说了Charon这个词之后,我就了然了。确实是这个词。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亡灵摆渡人,冥卫一,也就是冥王星的卫星一号,这是冥王的亲卫团第一号人物。”
我愣住了。一阵如同夏日山火般的激**涌进我的心,肾上腺素狂飙而出,我在完全静止的情况下,因为一句话兴奋到额头冒汗。
经过跟奇武会打交道的这么一段时间,我深深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我身边的人都不怎么正常。
奇武会的人就不说了,先知,诸葛,斯百德,爱神,无不惊才绝艳,高明如神,摩根、咪咪这样的天才医生,我花一辈子也懂不了那些他们一眼就能明白的学问。当然,说到混吃等死和十三点这个领域,我们还有来自十号酒馆的高级选手。这些人都令我尊敬、畏惧或叹服。
但冥王独一无二。他令我着迷。
因为他极为简单,极为纯粹,也极为致命。
战斗,或无敌于天下,或马革裹尸还,半点不废话。没有奇技**巧,不理会起承转合,飞花摘叶,擀面杖沙拉盘,都是武器,决胜在苦苦缠斗,也在弹指之间,以力,以快,以精准,定胜败生死。
我出身市井,没学过兵法,也不通文章,这个世界上很多人玩得登峰造极的东西,对我来说都太高级了,而另一些则等而下之,不如我的直觉来得强悍有力。
唯独冥王所代表的路,是小霸王丁通梦想所在的那条路。
我目不转睛地瞪着约伯,小心脏扑腾扑腾地跳啊:“冥卫亲卫团一共有几个人?”
“核心的只有六个。”
“哪六个?”
“Charon亡灵摆渡人,冥王亲卫团的团长;Kerberos地狱双头犬,负责基地建造,行动设计和规划,他们建了密医基地里的机关,记得吗;黑夜之女Nix是个盲女,但其他感官都是电子级别的,精于近身格斗,痛恨男人,你有机会见到要离她远一点,这妞很嗜杀;九头鸟Hydra,是组织里负责制造假证件,收集情报和整合资源的角色,湖北人,实至名归吧;还有冥河styx,他是财神爷,精通一切赌术和诈术,负责敛财和开支。”
我掐指一算:“这不才五个吗?”
“地狱双头犬是两个人,异卵双胞胎。”
名字取得还真有道理啊。
然后我想起来了,我见过Nix。在雅城机场的洗手间里,那个穿速干衣的盲女,一刀干掉了追踪我的杀手,毫无表情地看着我说,你走吧,接下来我会料理。
“冥王的亲卫不是都解散了吗?他去迪安城干吗?”
约伯摇头:“不好说,可能就是隐姓埋名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巧合。”
“也可能。”我捂住胸口,“也可能冥王在那里,也就是说,咪咪也在那里。”
约伯很惊讶:“你不应该啊,以前肌肉没这么发达的时候脑子就很一般,现在怎么举一反三的功能都有了?”
我懒得理他。
他只好继续飞快地说:“冥卫亲卫团,尤其是Charon本人,最擅长的就是策动公共事件,包括长期和短期的城市暴乱,每当奇武会要在某个城市扎根进行深度经略,Charon都是第一个出现的人,如果是巧合,我估计他不会有什么动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最安全的。”
约伯这个人的high点跟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他眼睛闪闪发亮:“如果冥王在迪安城,那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这几句话,我突然之间多了很多期待。尽管我也知道,落空的期待往往最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