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峭从密室里出来时,东边的天空已接近破晓,西边的天空仍一片漆黑,暗与明,如阴阳两隔。

她在道路上奔走,沿途经过一个又一个低矮的墓碑。

秦禩为自己预留的最后一处藏身之所,同时也是最终的归属——墓地。

活着的时候多么轰烈,死了终不过一捧尘土,永眠于幽黑的地下。

从她醒来便知,自己是在墓室之中,这在她和萧莫的预料范围内。秦禩追求极致与完美,对死亡更是有仪式性的诉求,所以必定会提前准备好墓室,作为自己最后的庇护所。但她不明白的是,萧莫为什么没有来。

萧莫……

等我、等我,她在心底呐喊。我不允许、绝不允许你变成一个杀人犯。不允许,也不会这样。

她费力地在路边拦截车辆,过路的司机胆战心惊地看着她一身白衣,又在天地昏暗不明之时从那个地方走出,纷纷绕道避行。

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她面前,她不等司机看清楚自己,便急速坐了上去。

“去长空路警局。”

司机从后视镜中望到她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的模样,骇得说不出话来。

“去长空路警局!”她怒声重复了一遍。

车子一惊,飞快向前驶去。

世上竟还有这般自投罗网的女鬼……他在心里犯嘀咕。

天色一点点变淡,变亮,变明。

快下车的时候,徐峭才想起自己此刻身无分文。

她尴尬地向司机解释:“能不能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拿钱。”

他愈加惊恐,却拼命点头。

待她下车后,司机便踩一脚油门,溜之大吉。

大厅内,陆黎明、刘靖涛、何欢、林清欢,他们都在。只有他们。

“徐峭!”众人兴奋地站起身,“你真的回来了……”

他们都像劫后余生一样欣喜若狂。

“萧莫呢?”徐峭急迫地追问,“你们为什么没有去找他?他去了哪里?他怎么会……”

旁边的门打开了,他走了出来。

她因为方才的奔跑气喘吁吁,面色嫣红,只呆呆地望着他,恍若隔世。

一夜未见,却漫漫长如隔了一整个世纪,这才大梦初醒。

萧莫脸色苍白得撩人,所有的忧愁悔恨疲惫相思,都被完好地掩藏于面容之下。

此时,所有的伪装顷刻间付之一炬,他已言不尽意、不能自已,匆忙上前两步,将她一把拥入在怀。

一生突如其来的拥抱,应当有三次。

昨天、今天、明天。

过去、现在、未来。

现在的始料未及,过去的念念不忘。

直到他足够确信,面前的人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存在的人,才稍稍安下心,又急忙后退一步,双手上下摸摸她的胳膊和腰背:“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冷不冷?”

徐峭忙挥开他的手,赧然低斥:“别**!”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想问问大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后面的人已不知什么时候全都不见了,只丢下他们两个。

呃……

她只好又转回来,揪揪萧莫的衣襟:“到底怎么回事?”

他松快地一笑:“你别急,先吃点东西,我慢慢说给你听。”

昨夜。

医务室里的气流已经膨胀至一个极限,下一秒便会爆炸粉碎。

萧莫破门而出,何欢追了出去,追至大厅,却听他对大家说:“发布一条新闻,通缉我吧。”

“什么意思?”众人不解。

“只是做一场戏而已,”他唇角微抿,沉思片刻,“秦禩的藏身地点就在——墓地。”

“墓地?”刘靖涛讶然,接着又生出疑问,“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干嘛不干脆逮捕他,救徐峭出来?”

“因为这不是上策,”萧莫说,“凭他的个性,越是有所强制,他就越会反抗,伤害到她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所以,一定要选择一种万无一失的方式——让他主动放了徐峭。”

何欢恍然而悟:“你的意思是,利用童佳瑶?”

他点点头:“对,利用他的弱点。假如,我绑架了童佳瑶,以此来作要挟,他会怎么样?如果再加上一点——她怀孕了,会不会令他更快下定决心?”

这是一场隐形的战役,他要的是必胜。他绝不允许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连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不能有。所以,就算变成一个通缉犯,他也在所不惜。

“只是,你怎么确定秦禩会看到新闻?”陆黎明问他。

他淡淡一笑:“作为一个逃犯,他必定得了解社会动向,电视或者广播,他必定有其中之一。”

……

原来是这样,只是做一场戏而已……

徐峭终于卸下了心头的重担,筋疲力尽地倒在萧莫肩头。

那段视频,也是为了配合通缉令而专门拍摄的吧,想不到他凶狠起来居然还真像那么回事。

还好不是真的,还好、还好、还好……

“对了,童佳瑶真的怀孕了吗?”她问。

萧莫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她有些无语:“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为了增加获胜的筹码。”他回答。

如果幕后人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这里,那他已经输了。他没有发现么,这件事有一个明显的出口——徐峭一定会平安无事,他根本无法对自己构成威胁。他的能力就仅止于此么……

“对了,秦禩说还想再见她一面,”她已抑制不住疲惫,打了个哈欠,又突然想起来那晚没说完的话题,“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个跟你有关的预谋是什么?还有何叔叔……”

他浅浅一笑,牵起她的手:“担心这么多,你不累吗?走,我们回家。”

墓地旁边的车辆,驾驶座上的人突然打了个激灵,醒了过来。

自己怎么睡着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像被人灌了药。

陆警官吩咐他在这里接徐峭,如果没有什么差池,她不久便会出来。

他定眼一望,有警车陆陆续续开往这里,看来徐峭已经安全回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玩忽职守的罪名,他可以侥幸逃脱一次。虽然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睡着?

徐峭离开后,墓室里走进来一个男人。

正是那天帮他逃出去黑衣人。

黑衣人直接开口,也不多说废话:

“我从来不白给别人东西,既然我救过你一命,那你现在也应该还给我了。你自己动手吧,别让我们太费劲。”

秦禩瘫坐在墙角,懒得张嘴说话,甚至懒得起身。

光线斜射,黑衣人逆光站在那里,像一颗突兀的硬疣,永远擦不去减不掉。所谓死神,也莫过这般如影随形吧。

“……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国家,到一个山清水秀,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然后每天都一起度过,好不好?”

“好,好,当然好……”

罢了,此命该绝。想见她,却又不想隔着玻璃让她看自己被拘捕的样子。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在她心目中的记忆,始终如一。

挥泪告别后,若没有生死相隔,还怎么刻骨铭心?

只是,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故事,说是从前有一位王子变成了一头野兽,还有一枝魔术花。只要野兽在最后一片花瓣凋零之前学会去爱一个人,并且得到别人对他的爱,魔法就会解除,他就会重新变回王子。

“变不回去了、变不回去了。”他举起了手中的枪。

童话终归是童话。

根本就没有什么魔法,当他变成野兽的那一刻,就再回不去了。当野兽与人相爱的那一刻,回不回去也都没有必要了。

谁让童话都是美丽的谎言,而谎言永远不会真实存在,管他丑陋抑或美丽,最终都会消散。

野外的清风温柔地吹舞,飘零的落叶缓慢地摇曳,层层叠叠的衣裙铺撒在墓前,盛放清水的无色玻璃瓶中安插了三枝鲜红的玫瑰,鲜红如血。

她轻轻摸了下微隆的腰腹,站起身,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