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不认命。她相信这里有契机。

就像秦禩总会合上死者的双眼,就像秦禩会与童佳瑶相恋。平静和爱,这是他的契机,也是他的弱点。

“我以为,你已经无处可去了。”徐峭轻轻张口说话,喉咙干哑。

……

秦禩的手指依旧断断续续敲打着地板,没有理会她。

“你真的很喜欢童佳瑶吗?”她问。

“可你最终还是放弃了她。”她说。

“在你选择仇恨的时候,你便放弃了爱情。”

手指的节律微微停顿了一下。

许久,似是为了反驳她的话,他回复道:

“我别无选择。”

“想必,她一定不喜欢你杀人犯的身份吧,”徐峭尽力使声音平缓,“但她依然选择了爱你。”

……

“你会喜欢她的原因,也许跟她的平静有关吧。如果她像那些害怕你的人一样,对你惊叫,排斥,你们之间也不会继续发展吧……这些,或许你自己都没察觉到吧,对平静的希望。”

她一口气说完,心脏怦怦直跳。

他并没有打断这个人讲话。似乎,自己并不讨厌听她说的话。

徐峭看着他接连敲打地面的手指,忽然问道:“你会弹钢琴吗?”

“……”

没有应答。

“我会一点儿。”她说。

……

“对他来说,不同的人格,始终是不同的人。就算共用同一个身体,那个人也是另外一个人,永远不是他自己……”

她想起那天在车上和萧莫说过的话,她心无旁骛地跟他讨论这起案件之时,不曾想,自己有一天会独自面对。

萧莫……他温柔的嗓音仿佛还近在耳畔,如果他在,该多好……

她抑制住鼻子发酸的冲动,视线却隐约起来,继续做无望的尝试:

“我小时候学钢琴,右手能弹对,左手却总是出错,所以每次弹琴的时候,我一直专注于左手的动作。结果时间久了,左手变得熟练起来,右手反倒不如左手了。”

“这是她对你说的?”秦禩突然睁开眼睛问。

徐峭一愣:“什么她……说?”

秦禩也微微一愣。

“没什么,”他摇摇头,“她说过相似的话。”

……

“不过没有结果。”他低声喟叹,似是自言自语,又陷入沉默。

“其实,是有的。”她试探着对他说,“你们相爱了,便是结果。”

“……”

“所以,你并不是别无选择。你可以选择——让她继续爱你。”

……

温度一点一点回升,虽看不见户外,但徐峭想,天色应在渐渐变明。

电流刺啦刺啦的声音愈来愈大,黑白的电视画面中浮现出女主持人的面孔。

冷漠的女声从机器的噪音中脱离而出,传入他们耳中: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昨日从罪犯秦禩处救出的女子童佳瑶,于今日凌晨失踪……绑架现场只留下了一段录像……

童佳瑶怎么会被绑架?徐峭狐疑地盯紧屏幕。

画面忽然转变了,似是在播放现场留下的录像,屏幕中浮现出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容,竟是——

萧莫!

是他,却又不像他。

屏幕中的他神态是令人窒息的孤傲,目光凌厉挑衅又张扬。看得出摄像机是角度倾斜向上拍摄的。他脸上的冷漠猖狂、狠戾跋扈全都毕露无遗,一如俾睨天下的王者。

他缓缓张开口,声音森森冷冷,却轻佻得逼人发怒:

“好久不见,”他轻轻一笑,视线穿透屏幕,慢慢聚焦在秦禩的眼睛上,“如果你想报复我,我接受你的挑战。

“但你若敢伤害她……”

“我定会一万倍地奉还于此。”

……

是他……

怎么可能……

徐峭不可置信地摇头,目光空茫:“不可能,他不可能这么做……”

是他为了自己……所以绑架了童佳瑶?为了威胁,为了报复……

秦禩的手指狠狠扣在她面前的铁栅栏上。

伴随着阵阵灰色雪花飘舞,屏幕重新转回了女主持人的面孔,继续不动声色地播报新闻:

如遇到该视频中的男子,望广大市民及时联系警方,据证实,被绑架女子已怀有身孕……

“咔嚓”一声,他扣住铁栏的手,指甲应声而断。

他的另一只手穿过铁栏间隙,狠狠地捏住徐峭的肩膀:“他以为这样威胁我,我就不敢杀你了吗?”

巨大的痛楚从肩部传来,但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萧莫怎么可能……

就算再怎么愤怒,再怎么伤心,他怎么可能会去杀人……何况,他能找到自己,他应该能找到自己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禩死死地盯着她茫然无措的脸,恨不得杀了她减轻自己的愤恨。

但他的手却松开了。

就算没有他的威胁,他也不会杀她。

果然,自己再也做不到了。

从他决定让童佳瑶离开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他再也做不到去杀人了。

因为她闪烁着光泽的双眸时不时在他眼前浮现,因为她轻盈的体姿动不动在他脑海中舞动,因为她洁白的笑容偏要生生于他心底印刻。

就像……

猎人不能放生,更不能对猎物怜悯。

刽子手不能有情,更不能爱上别人。

否则,便丧失了生杀的能力。

除非让那双眼睛彻底从他心里消失,除非让他亲手杀了她。但这怎么可能?

世界上每一个生灵都有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他下不去手。

从他带走徐峭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得手了,却迷茫了。他在考虑,但他知道,他不会杀了她。

在爱情和复仇之间还有另外一条路,便是放弃。放弃仇恨,哪怕得不到爱情。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毫无意识地,他越过栅栏,解开了铁链。

徐峭浑身僵硬,半天无法动弹,不知是因为长时间的捆绑,还是因为方才看到的画面。

“你走吧。”秦禩说。

他呐呐自语:“果然,人的善良都是经不住考验的,只有她,始终如一。”

“你说什么?”徐峭喃喃问道。

他依旧自说自话:“那天我让你走,你没有走……如果那天你就离开了我,想必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吧……”

“你告诉她……”秦禩转向她。

“什么?”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想了想说道,“我再见她一次吧。”

“好。”她回答。

我想告诉你,在遇见你之前,我的人生都在犯错,如果早知道会遇见你,我定会为了你的到来时刻准备,我定会去天涯海角找你。

他轻轻摇了下头,笑了笑。肆意掠夺别人生命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未来会如此——荒诞不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