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开始就是结束。

他脸上泛出苍白的苦笑。自开始这个任务以来,他就从来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就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的软肋在他手里,被他当做威胁。分别十七年的妻子,还有从未谋面的女儿。这十七年里,他没有身份,没有姓名,没有朋友。他是别人口中的黑衣人,他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有名字。

再忍忍、再忍忍。

他总是这样告诉自己。

只要这一切全都过去,无论自己沾染了多少来路不明的鲜血,他都可以拿着不菲的金额,远走高飞,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这是致命的**。

更是致命的威胁。

鸟尽弓藏。他早该想到这一点。

可即便想到,又有什么用?

“呵呵,这就是你的目的?”他不禁脱口而出,话语里尽是冷到天寒地冻的嘲讽。

……

“你终于发现了。”

完全是不出所料的语气,蔑视万物的孤傲。

他狠狠地咬住牙齿,咬到牙龈之间渗出苦涩的血液。

“我的家人呢?”他问。

对面的声音凛然一笑。

“他们已经在天国的另一边等候你了。放心,他们走得很安详。”

……

他的面容狂烈地扭曲起来,暗青色的皮肤褶皱,嘴角**,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

电话对面的人仿佛看到了他这幅样子,厌恶地蹙了蹙眉。

“你以为你干的事情一点痕迹都没有?他们早就暗地里调查了你无数次。”

他下定了某种决心,在临死前最后一搏。哪怕只能折断对手一根羽毛,他也愿意用尽百分之三百的努力去尝试。

“抱歉,纠正一下。”声音说,“不是我干的事情,是你干的。他们调查的人是你,不是我。”

他冷冷一笑,眼中闪动着恶毒的光芒:“何欢早就发现了你的所作所为,你让我杀宋翠兰的目的,你费尽心机制造的迷局。还包括,你对林清欢动的手脚。”

电话对面沉默了。

报复的快感令他瞬间丧失人形。

半晌。

“你是说……张绍天?”

声音波澜不惊地问。

他瞳孔骤然间聚缩,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他无意中发现的事情,权当一概不知。反正这与自己的工作无丝毫关联,他更没有理由去关心那个人。所以,他没向他提过只言片语。而听他的语气……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个人泰然自若地坐在对面,轻轻摇晃手里的茶杯。不可能!他不相信!

那个人仿佛猜出了他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让那个自大狂去调查,不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否则你以为,仅凭他一个人,十五年找得到她吗?”

……

原来,从步入地狱的第一步开始,就无法拥有想要离开的痴心妄想。

失明的之人重新恢复了视力,才发现——一直以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只是一堵黑森森的墙,上面没有窗。

千难万苦跨越山坡的羔羊,望见了山顶的模样,才发现——这里并没有草。

筋疲力尽的鸥鸟,飞越沼泽、泥石流、岩浆,才发现——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死亡的海洋。

“没问题了吧?”疏朗的声音轻轻一笑,“现在,请你——go to hell。”

他猝然一惊。不是因为即将来临的死亡。

而是……

以往,他都是带着变声器与自己说话,这是第一次,他听见他真实的声音。

这声音竟是惊心动魄般熟悉、年轻又好听。

永远不失风度的清冷……

那么他是……

3、2、1。

0。

江城市边缘,蛰伏在半山腰上的小镇,夜半。

警方查封了黑衣男子的住宅。

简单到空洞的单身居所,物品寥寥可数。

唯独衣柜里,有很多不同人的衣着、假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甚至还有警服。但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件黑色的高领大衣。

他全靠这些伪装混迹于社会。

“中队,这是搜出来的光盘。”一名警员抱着一摞光碟,示意刘靖涛。

这里果然有他作案所需要的全部工具,还有生活了十几年的迹象。只是,人却不见了。

“中队,附近的住户说,下午见他回来后,就没再见他出去了。”另一名警员进来汇报道。

那他必定是半夜跑了。又是如此幸运地被他们错过。

不过这次,他跑不了多远,也没走多久。

“追。”他唇齿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城市边缘的山地,与市里气候不同。并没有下雨,却阴恻恻的,像起了一层不太真实的雾。

夜半的山路昏暗幽闭,车辆小心翼翼行走在盘山公路上,远光灯尚且照不清楚前方的路。

萧莫与刘靖涛同乘一辆,车上的警员举着夜视望远镜四处观察。

在前方一处急转弯的路面,缓慢行驶的车辆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萧莫问开车的刘靖涛。

“这里……很熟悉。”他呼吸有些急促,双手紧握了一下方向盘,说道,“这好像就是当年林清欢车祸的地点,我就是开车路过这里时,发现了她。”

这里……

山路走下去之后,道路迂回出两个方向,倘若在分岔路口还有第三条道路,通往倾斜山体的背面。或者,根本不能算是一条道路,也许只是小道。

说不出的激动,更像一种强烈的直觉。

“是那里。”萧莫笃定,“先开车下山。”

车辆转往另一个方向,何欢看清楚前面车子的走向,也掉转过车头,踩一脚油门,跟了上去。

那个方向的土堆,已经能明显看出陈旧却不可磨灭的,人工开凿的迹象。

车辆行驶,伴随着天色一点一点发亮,太阳初升,流光溢四方。火色滔天,吞噬掉一切存在于阴暗处的悄然绽放。

车子停在马路边崖上,几个人正欲向那处可疑地点迈进。

曙光流霞,红到下一秒就会滴出血。赤红的朝阳映照天际,是平稳沉寂中的,一丝骤然苏醒的躁动。

地面剧烈地抖动起来,纷纷扬扬的碎石块刷拉拉落下,巨大的火焰花从山体夹缝中迸生,一处山石轰然坍塌,蒸腾起灰白的尘雾,将虚无的红焰匍匐在身下,将他们面前的道路,一一填平。

亡命天涯,抑或束手就擒。

在这两种选择之外,还有第三种。

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他选择了第三种。

毁灭。

毁灭一切,基地、组织、证据。连同自己,以及那些从来都不为人知的目的。

所有的一切全都毁于一旦、消失殆尽。

好一个不成功便成仁。

望着警务人员拖出碎石块下被炸得碎裂的残骸,仪器碎片,陈年的尸骨,面目模糊的新鲜血肉。

他隐隐的惴惴不安愈来愈强。计划了这么久,他怎么甘心就这样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