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峭正不知该如何回应,却听周月圆继续说: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找我,也知道你们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已经在你们警察的档案里了,你们还有什么疑问?抑或是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你们还想让我说得更仔细?”

“正好,我昨晚睡得不错,关于以前的事情,又想起来不少。”

确定是又“想”起来不少,而不是又“编造”了不少?徐峭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拉着萧莫在椅子上坐下:“周阿姨,虽然不太明白您是什么意思,不过,如果您想倾诉,我们一定会认真听你说话。”

哪怕是编造,总比什么都不说要好。或许由她编造的话,能推断出被隐藏的真实信息。

周月圆盯着对面的墙壁,冷冷一笑,没有看他们。

“我的丈夫叫秦海潮,是个海军军官。我三十岁以前的人生,就像童话故事里一样。一位英俊的国王娶了我,把我接到一座大大的、美丽的城堡,那里有我的孩子,有爱我的丈夫……这就是我的全世界。”

她的眼波以令人琢磨不透的频率闪烁了一下,继续缓缓说道:

“三十岁那年,我丈夫出海没有回来。从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连尸体都没见着。谁知道呢,可能是喂鱼了吧……

我总以为,上天夺走了我最爱的人,一定会在别的地方善待我。

那真是一段难熬的日子啊,每天浑浑噩噩,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也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我倒是真希望自己已经死了,可每次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她嘴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

徐峭却被她的话微微牵动,失去挚爱的悲痛,或许真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过来的。周月圆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理解,眼中泛起一丝涟漪,转向她。

“我儿子突然变得很奇怪。我承认,那段时间我有些忽视他,每天把他交给佣人照管,每次见到他,又都会想起海潮,经常忍不住在他面前哭。他应该比我更痛苦,父亲突然离世,母亲又整天病怏怏的。

他以前多吵啊,整天闹腾、闹腾。海潮去世以后,他一丁点儿都没变得听话,还变本加厉,总是闯祸,他把家里所有的玩具都摔坏了,有时候我是真的很烦他,不过我都会耐住性子,慢慢哄他。”

“不好意思,周阿姨,”萧莫轻声打断她,“请问您说的,是您哪一个孩子?”

“哪一个?”她一脸狐疑,“我就一个孩子啊。”

一个?徐峭有些疑惑地看向萧莫,难道是因为她只偏向于一个孩子,甚至完全忽视了秦禩的存在?

萧莫却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他有时候,又会特别安静,安静得可怕。一句话都不说,一直看着我,一动也不动,眼睛一眨不眨,根本不像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儿。他的眼睛和海潮很像,那时候我还总是想,他是不是被海潮给附体了。

但他每次安静的时候,都会特别听话,还去主动收拾自己摔坏的东西,弄脏的地方。刚开始,我以为是他懂事了听话了,可每次过不了多久,他就又变成了原先的样子,而且一到晚上,他就很奇怪。”

周月圆直直地看向徐峭的眼睛,继续说:

“有一天晚上,他在房间里睡觉,睡着睡着突然大叫起来。我过去的时候,他正拿着一个枕头往墙上摔。我问他怎么了,他就躲我身后,指着墙说——

‘妈妈,那里有一个看不见的小孩,他一直盯着我看,他一动也不动。’”

周月圆突然用骨瘦如柴的手抓住她的手,徐峭手臂禁不住一颤,又镇定下来。

“那里就一堵墙,只有一堵墙,别的什么也没有。这样的事情连续发生了有三四次,我开始带他去看心理医生。治疗还是有效果的,每次看完回来,他都会安安静静一段时间,但过不了多久,就又开始说那些奇怪的话。而且他非常不愿意去看病,但我又不能任由着他。”

“后来……”周月圆忽然笑了一下,“那天我到外面有事……现在早就忘了是什么该死的破事,只记得我回来的时候……”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哪里来的血、那么多血、那么多血,到处都是血、满屋子里全是血。”

她仰头发出一阵狂笑,徐峭心里一惊,慌忙把手从那双冰凉的手中抽了回来,微微战栗。

萧莫轻轻环住她的手臂,她安下心。

“他没有受伤,也没有流血,他还活着。我……我真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痛苦地拱起身子,又猛地抬头,似祈求一般看着他们,面容扭曲:“你们会原谅他的对吗?你们会原谅他的,你们不会杀他的对吗?”

“……”

“你们不能给一个鬼判处死刑,因为鬼已经死了。”

……

说完她又笑了起来,笑得断断续续,笑得莫名其妙。

萧莫握住徐峭冰凉的手臂,对周月圆说:“你们在丽水小区住过,是吗?”

“是。”她停止了尖笑。

萧莫继续问:“你知道那个女人是他杀的,对吗?”。

周月圆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凄楚的笑意,闭起眼睛:“对。”

“可是,为什么……”徐峭喃喃问道,“你明明知道他杀了人,你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

她冷笑着睁开眼:“我能做什么?报警?亲手把我刚刚成年的儿子送进监狱?还是把他关进精神病院,就像现在的我?”

“可是,”徐峭说,“你这样庇护他,才是害了他。”

周月圆的轮椅慢慢滑向窗边,接受阳光的洗礼。

“你能过来一下吗?”她说。

“我吗?”徐峭指指自己。

“对。”

她拉住徐峭的胳膊,将嘴巴凑近她耳边:“你爱他,是吗?”

“他”是指萧莫?

徐峭有些语塞,她为什么要用“爱”这个字?这个字……也未免太过隆重了……

周月圆没等到她回答,继续对她耳语:“如果有一天,他变成了魔鬼、他杀了人。你会报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