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佳瑶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是一个微微发亮的朦胧清晨。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得呼吸渐渐适应了这片空气。
记得上一次醒来时还在输液,她抬起手臂,针管不见了,手背上平平稳稳贴着一道创可贴。她清醒了过来,坐起身,感到身体轻盈,浑身舒畅。
床边多了一双女式的鞋子,略显陈旧,但还是很干净。
她穿上鞋子,瑟缩着走出卧室,来到正厅。
这是一栋被闲置了很久的别墅,一道螺旋阶梯盘转通往正上方,家具设施齐全,装饰雕刻绮丽华美,只是因为无人问津而显得落寞。
她一直睡在一楼的客房里,秦禩不知道去了哪里。
客厅的水晶灯熠熠闪烁,角落里竟还摆放着一架钢琴,琴边的高脚桌上放着一些相框。她提起左腿,右脚点地来到桌前,拿起正中央的相框。玻璃框前裹了一层淡淡的灰尘,她用指尖轻轻擦拭,照片上浮现出两个人的脸。
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还有一个约摸八、九岁的小男孩。只是这两个人的神情中都透露着古怪、压抑,尤其是男孩眼睛里的沉郁,讳莫如深。她突然觉得这个男孩有些眼熟,仔细观察起照片,没有注意到,一阵脚步声自盘旋楼梯深处传下,一步一步逼近,最终定格在自己身后。
她放下相框,转过身的时候才发现身后近距离站着一个人,膝盖一软,摔了过去,鼻尖撞在那个人的胸口上。
“哎呦。”手挂在面前硬邦邦的肩膀上,才勉强站好,往后跳一小步。这个人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像一个被固定的假人模特、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秦医生……”她笑着低声问候,突然间嗅到一丝香味。
秦禩看着面前刚被“砸”了鼻子的女孩,她不疼吗?反倒又将鼻子凑近,上下嗅着他的衬衣。
“你……是不是有什么食物,我也想尝尝。”
明明是因为迫不及待而命令的语气,说出来却并不令人生厌。
他沉默着转过身,去厨房端出自己清早煮的食物,面条和一盒小鱼干。面很烫手。
她果真迫不及待吃了起来,像小猫一样飞快又干净地挑出鱼刺,一滴汤汁溅到脸上,无暇顾及。
她真是这样……自然而然的动作,丝毫不掩饰仅仅因为得到果腹之餐而具有的欣喜,真有人会因为如此微不足道的事情就感到满足吗?他看着她不说话,想极力从她脸上捕捉到什么,哪怕是一丝一闪而过、拼命掩藏的恐惧。可是没有。
最后她索性端起碗筷,大口吃起来。目光抬起来的时候,看向他的脸。
秦禩连忙低下头,又暗暗奇怪自己居然会因为窥探别人被发现而感到些许惊慌。
“嗯……好好吃……你做的鱼真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
他沉声低语:“不是我做的……”
那只是罐装食品罢了。
她放下碗,仿佛察觉到了他声音里的低落与异样:“没关系,你做鱼的一定比它还好吃,你煮的面都这么好吃了!”
心尖颤抖,仿若阴暗处的一片小芽破土而出,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做饭是否好吃这种问题。吃饭于他而言不过是抵押饥饿感、搪塞胃口的一种进食行为,他从未想过要从这件事情里取得什么享受。
“真的?”他不确信地问。
“嗯,当然是真的。”她笑眯眯地回答。头上缠的纱布有些松落了,像皇冠一样斜倚在她头顶,脸颊上有几处轻微的擦伤,在松软的笑容下竟让人产生痛惜之感。快二十岁的年龄,年轻而美丽,一如盛开的玫瑰花。她是童话里的公主。
氤氲而出的热气凝结在她睫毛上,异样的感觉又蔓延过来。他用手指摸了一下碗壁,猛地缩回。
“你不怕烫?”
“烫?什么烫……”她有些疑惑。
是不明白“烫”为何感觉的疑惑。
等等……她受伤的时候、她膝盖摔在地上、她说“可是我没有感觉不舒服”、她撞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也是这样,根本不理会自己的疼痛,难道……
“你感觉不到疼?”
……
“疼?”童佳瑶有些疑惑,点了点头,“我没有感觉到疼啊。”
秦禩抓过她的手臂,左手拇指坚硬的长指甲在她小臂上狠狠划下一道。有细小的血斑穿透毛细血管跃于皮肤之下。她移回胳膊,不解地看着他。只有不解,仅此而已。
现在,他明白了。这份厚礼,没有痛觉。
“谢谢你。”她说。
“为什么?”秦禩问。
“因为你救了我,帮我包扎,还款待我食物,当然要谢谢你了。”她的语调清明,一丝不苟。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啊咧?不是你救了我,把我带到这里的吗?”
“……”
“我记得我们出去郊游,我迷了路,到处找……后来从山坡上滑了下来……对,我该回家了,他们会着急的……”说着她站了起来,似是想立刻离开,去找回家的路。
秦禩低声说:“在你腿伤好之前,你无法长时间走路。”当然,就算她没有受伤,他也不会放她走。
“等我伤好了,你能不能送我回家?”童佳瑶问。
“不能。”
她倒也没有失落,坐回沙发上:“好吧,那过几天我自己找找回去的路。”
“如果,我不想救你呢?”
“嗯?”
“没什么。”他走上楼梯,离开了大厅。
她没有的似乎不仅仅是痛觉,世间所有一切的慌乱压迫,都随着她疼痛的消失而消亡。痛苦、紧张、绝望、惊惧,一切的负面情绪,她都没有。多像一个不曾沾染过丝毫黑暗的天使,圣洁。她是柔软、洁白、温暖、明亮。
他僵立于台阶上,视线盯着她独自坐在沙发上发呆。隐约察觉到,这个礼物的确意义非常。要再多留她一段时间,或许,会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