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昨夜香衾觉梦遥

正当众人默不作声,各怀心思之时,铁甲带着两名手下走了进来,在安琴面前,掀袍跪下。

“末将罪该万死,让他逃了。”铁甲跪在安琴脚下,气血翻涌,觉得有负安琴所托,他自责不已。

安琴虽然有些失望,但是觉得让他脱逃也是无可奈何的,毕竟闻人玉的功夫大家有目共睹,并非寻常人可以轻易抓到的。现在的闻人玉已经是走投无路了,无论是对卓翎,还是对安琴,都再构不成威胁了。

安琴敛住眸光,抬了抬手,“起来吧。”安琴低眸看着跪着的铁甲,想起他拼死相救时的决绝,安琴有些动容。

铁甲颔首起身,立在了卓翎身后,他抬眼,觉得安琴身边长亭的身影是那么扎眼。

众人不语,等待安琴发话。

“朕不会放过闻人玉的,传武陵守军!”安琴星眸缀着点点寒意,沉声吩咐。

不一会儿,伍勇被带了上来,他赶忙下跪请安,“臣伍勇参见皇上,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琴并未让他起来,“昨夜你们疏忽,让那刺客闯入将军府如入无人之境!该当何罪?”

伍勇吓得将头伏的更深,“罪臣该死,请万岁降罪。”

安琴声音愈发冷将下来,面上却喜怒难辨,“找人画出闻人玉的画像,各个关口,都要严查!”

安琴素颜依旧,华服之下,她眉清目淡,灵秀之中却又隐含几分刚毅慑人之气,刚柔并重,这是一个百年不遇的绝世美人。

伍勇领命退到一边,不再多话。

接下来的路,你要怎么走?卓翎闭合双眼,在心中问了出口。他竟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杀了她身边所有的男人?还是卑微的再去恳求她留下?卓翎一时间默然不语,沉下了面色,冷冷清清的坐在那里。

安琴玉唇微启,曼声冷道,“铁甲,吩咐下去,明日启程回宫。”

长亭咬了下牙,该来的总归要来,尽管他多不想安琴再回到那个地方,可是,他也不能说出阻拦安琴的话来了。虽然他知道,如果他执意要安琴和他离开,安琴也会听他的……

卓翎缓缓张开双眸,心下轻松了几分,不管怎样,她还是选择回去,卓翎自信的想,只要回去,只要给他在一次机会,安琴会爱上他的。

许久没有出声的赵延美上前一步,拱手欠身,“草民赵延美愿追随万岁左右,誓死效忠。”

薛玉楼一惊,卓翎则挑眉看向赵延美眼带精光,长亭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和鄙夷。

安琴却暗暗思量,赵延美这个人功夫出神入化,他若归为己用,想必有百利而无一害。况且,是她从牢里把赵延美救了下来,也许,这个人会知恩图报的吧。

安琴眨了下眼,轻点下颚,“准你随驾回宫。”

长亭纵然不悦也只得忍下。

卓翎眸子里是何中光芒不住闪烁谁也不曾看懂。

铁甲和伍勇领命下去准备起驾事宜,卓翎最后看了一眼堂上众人,冷笑两声独自缓步离开,也没有跟安琴跪安,安琴早已习惯他的唯我独尊不把她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这一次,安琴却忍住笑意,因为她觉得,此刻的卓翎像极了一个吃醋的孩子,他在故意为之,期望得到她的垂怜。

长亭伴在安琴身后依旧一言不发,安琴靠在椅背上,一只玉手轻轻挂住长亭的手指,他心里一暖,轻轻回握。这一个小动作落入台下两人的眼中,有些刺眼,更加刺心。

“玉楼,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朕一起回宫。以你的医术,太医院必有你一席之地。”安琴不忍这个男人为她做了这么多之后一无所得。

她想许他荣华,他却突然决定就此告辞。

薛玉楼掀起袍子跪在了地上,温润说道,“草民只是一个药商,医术平平,难登大堂。承蒙万岁错爱,草民却不敢领命。惟愿吾皇龙体康健,我云棠风调雨顺。”

他的疏离如此明显,安琴凝起一双淡眉,她看不懂。她笑了笑,“如果这是你真心所求,朕愿意成全你。可是,朕还是希望给你些什么。”

薛玉楼如鲠在喉,有口难言。

安琴缓缓走下台阶,立于薛玉楼身体之前,她抬了抬手,示意薛玉楼起身。

薛玉楼缓缓站了起来,却仍不敢看向安琴的双瞳。

“以后若是你有事,不论什么事,报上你的名字,朕云棠禁宫的大门即刻为你敞开!”她的眼中泛着惊世的光芒,让人恍然觉得,她不似凡俗,高高在上,那一种高贵是刻在骨子里的。她就代表着皇权,代表着这世间最崇高的一切!

薛玉楼蓦地低下了头,料不到她竟然许了这样一个承诺给他,此时安琴与他擦身而过立在他左侧,口中轻轻的,用只能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朕的一枚金扣子,还在你手里吧。”

薛玉楼心神一窒,眸光陡地闪到安琴脸上,却见的她轻轻一笑,把左手手按在了薛玉楼的肩上,拍了两下,“你是朕的朋友,但愿与你还有再见的缘分。”

这话里的重量让薛玉楼不敢细细思量,他心底满满的,很多很多的话都被压了下去,很多很多的渴望也都被砸碎了,再不敢要求,再不敢说什么。就这样,也许就足够这一生的慢慢回忆了。

其实安琴对薛玉楼一点动心都没有,她待他,就像一个好友般无条件的信任。是薛玉楼,那样无私的相救,长亭才能活下来,因为这个,安琴无尽的感激着薛玉楼。也因为他,安琴才相信,原来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还可以有这样美好的信任存在。她看惯了尔虞我诈,薛玉楼,让安琴感到欣慰和温暖。

薛玉楼许久才说出两个如烟的字,“谢谢。”除了这个,他再无别话可以说了。

就这样,薛玉楼离开了将军府,安琴回去的路,不会再有他的身影了。

在将军府外,他见到了跟出来的赵延美。

赵延美纯白长衫,有些憔悴的面容没有曾经的绝代风华,但是却平添了几分男儿的硬朗。看上去,仍旧惊为天人。

“你什么时候知道她是皇帝的?”赵延美与薛玉楼并肩而行,他要去看一看湘兰。

“当初离开武陵之后,我就知道了。”薛玉楼想到那夜里安琴给他的震撼,那个属于他们两个的夜晚,皓月,幽谷,静悄悄的深潭,这一切仍旧让他心动不已。

赵延美不再说话,薛玉楼则侧眸看他,“你为什么要离开武陵?”赵延美爱上了安琴么?薛玉楼暗暗思忖着。

“这你不需要过问,这是我的事。”赵延美绝世傲然,不许别人窥视他的心事。

薛玉楼叹了口气,“湘兰那边还好,可是你丢下她,你怎么忍心啊!”

薛玉楼的这一个湘兰之言确实刺痛了赵延美,他依稀听得到湘兰被凌辱时的惨叫。

赵延美面色愈发黑了下来,他在湘兰借宿的民宅门口停住了脚步,手上紧紧握着折扇,他对薛玉楼说道,“我不进去了,你就让她当我死了吧,跟她说,让她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薛玉楼神色凝重,许久之后,留下了他的承诺,“我会照顾湘兰的,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来照顾。你放心,你留下来的钱,我会一分不留,全部交给她的。”

赵延美一直知道薛玉楼是个纯善正直的人,他能如此承诺,赵延美也就放下了心。最后看了一眼大门,抬步离去。薛玉楼看着赵延美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不知所谓的走进了屋子。

从这一刻起,无论是赵延美,还是薛玉楼,又或者长亭和卓翎。他们的命,便与安琴紧紧的拴在了一起。是生是死,都不再重要了。因为,这场命运的戏,从来没有赢家。

是夜,安琴手托着腮,看着一言不发的长亭,他立在那里,黑着脸,安琴翘起嘴唇,等他发火。

过了很久,长亭都没说话,安琴实在有些受不住了,就拉了拉长亭的衣袖,他却依旧不肯转头。安琴知道,这回的祸她闯大了。

撒了半天娇,长亭都不理她,安琴不禁恼怒的说道,“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死给你看。”

长亭背对着她,安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知道长亭身形未动,看来还是堵着一口气不发。安琴转到长亭前面,才看到他双眼泛着红丝,显然是已经气到爆炸了。

安琴被他吓得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了长亭的脸,像个孩子一般委屈的哭了。“长亭……我错了……可是我们都说好了不会再逃了……”

安琴的眼泪把长亭心中的闷火浇灭了大半,他面色有所缓和,却依旧冷颜质问道,“我是在气这个么?”

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没弄清我的心意!无论你怎么选择,我都会跟在你身后,我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没明白么!我生气,是因为你再一次想自己一个人独揽所有,想把我困在幽谷,为你担惊受怕。

长亭刚毅双唇开合,闷声说道,“难道你的心中,我不够力量站在你的身边,陪你面对危险么?”

也许是因为这一路走来,长亭总是伤了又伤,安琴会对他失去了原有的信心也不足为奇。这一点,光是想想都足以让长亭发狂。

安琴不知道怎么解释,慌忙的哭着,看得长亭一阵心疼,他软了下来,为安琴擦了擦眼中不断涌出来的泪水。这个昨夜不惧生死处变不惊的女人在他面前永远这样脆弱,长亭,你还在求什么?他松了口气,“别哭了,是我刚刚气坏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气自己,怎么会让你一个人陷落危险。”

安琴委屈的扁了扁嘴,窝进了长亭的怀中,娇音似水,惹人爱怜。

“我这一次错了……”安琴在长亭胸口擦掉眼角泪水,仍旧带着哭腔说道,“以后,我绝对不会一个人走掉,你把我拴在你腰带上,你去哪里我都跟着。”

长亭拧皱的眉心挤出一丝笑意,这丫头,总让他没办法。

他大手张开,揽住了安琴的身子,低声说道,“回去后,你是皇帝,我是一个死了的将军,这可怎么办?”

安琴只有片刻的为难,随即展颜笑着说道,“这个交给我,反正回宫之后,是我亲政。我打算杀一儆百,谁敢不听我的,我就抄家问斩,树立我的皇威。”

这话里的意思倒是不错,可是听起来始终都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在气呼呼的说着胡话。长亭再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眼中升起一团疼溺的神情,一手揽住安琴的腰,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抚了抚安琴的脑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了,抄家问斩,不一定能树立自己皇威,要以德服众,死太多的人剩下的人只是敢怒不敢言,以后你还要怎么治理整个云棠?”

安琴见长亭不再生气,心里也舒服多了,她把头埋得更深,深深的呼吸着长亭身上的味道。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安琴在长亭怀中睡得格外沉稳,长亭却久久不能成眠。他总觉,此次回宫,会有一个更大的危险漩涡在等待着他和安琴。纵然闻人玉那个人已经不成气候了,可是,卓翎仍旧活着,他仍是一个太可怖的存在了……

这一边,卓翎手指捻住一根银挑子不断拨弄着烛泪。

红色的微光将银挑子的头烧得乌黑,摇曳的残红映在卓翎漆黑的双瞳中,却只是陷落一个更加幽暗的境地,没能留下一点光亮。

卓翎这一个漫长的人生已经灰暗的太久太久了,没有什么可以照亮他的东西。只有一个安琴,可是眼下,她睡在了别的男人身边。这让卓翎怒火中烧,却无从发泄。

铁甲立在卓翎身后,请示了很多明日启程的事宜,只不过卓翎都没有用心去听罢了。

铁甲不知道王爷到底打算如何处置那个长亭,但是他对于长亭始终满怀恨意。这恨里面,有几分嫉妒,几分不甘,只有铁甲自己心里明白。

长亭亵渎了他心中的女神,这是铁甲心里最真实的写照。在他眼中,安琴是应该被人敬仰的,她高高在上,没有一个男人可以与她并肩而立,即便是卓翎,在铁甲眼中也是不够格的。又岂容一个低贱的长亭如此亵玩!

此时渐近破晓,天色将明未明,一片蒙昧,恍如安琴前行的路。

卓翎早早的等在大堂,又或者说他根本一夜未眠。脑海里盘旋的竟是那夜安琴对闻人玉说的一句话,“今天你要是有本事,朕就和卓翎一起躺在这口棺材里,若是没有,朕送你上西天!”

她此刻也许都不再记得她曾说过这句话里,可是卓翎永生难忘。那句话,她脱口而出,没有一丝犹豫,更显得那般珍贵。

卓翎一直相信,安琴对他是有情的。

如果我愿意对你如长亭待你那般温柔顺从,你会不会爱上我,而不是他?卓翎双眸不眨,直愣愣的坐在那里出神。

直到铁甲打破了卓翎的沉默,他恭敬请示,“王爷,董士熙的尸体已经着人先一步送回帝都了,按照您的吩咐,会被葬在古寺后山。”

卓翎沉沉叹息,“知道了。”

“万岁还未……要不要着人去请?”铁甲不敢擅自做主,只能跟卓翎如实的说。

卓翎不置可否的冷笑一声,依旧沉下心,想着自己的事情,不去理会铁甲。

没过多一会儿,从安琴房间传出了声响,候在门外的婢女端着托盘,在安琴的声音响起后她们一个接一个的走了进去。

昨夜和长亭闹得太晚,安琴便睡过了头。今日醒来,还是长亭叫了半天才肯动身。

待安琴走出房门,看到的第一人便是素白长衫手握折扇的赵延美。他微微欠身,不去行大礼,安琴也未责怪,只是点头应了一声。

卓翎已经坐进了马车,卓翎黑漆马车排在安琴的马车之后,安琴有些纳闷,这个卓翎什么时候会如此大方,她还以为卓翎会和她坐在一辆里以防她和长亭亲密。倒也不及多想,安琴在婢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她撩起车帘,令道,“长亭,上来!”

长亭回眸看了看肃然而立的众位黑衣精卫,翻身下马,随着安琴坐进了马车里。而赵延美则策马伴在安琴的马车一边。他的心思没人能看懂,众人也就只把他当成一个妄图攀龙附凤的低贱之人,毕竟赵延美只是一个伶人而已。

守军伍勇带着武陵众位武将文官跪在了城门口恭送圣驾。

多年之后,一段佳话暗暗流传。

说是云棠女帝安琴微服私访,南下到了武陵,看中了燕山楼名伶赵延美,女帝一见倾心,两人缠绵数日,女帝便带着赵延美回了皇宫。这一段女帝的风流韵事不知是怎么传到民间的,不过却也是大家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只是熟不知,旖旎佳话背后,藏了太多辛酸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