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东风回首尽成非
卓翎缓缓啜饮着热茶,唇角漫起一丝轻烟似的笑意,如安琴一样,冷得让人发颤。
薛玉楼直身而立,不见惶恐。
卓翎抬眼扫过这人,就已经看清大半了。一个浊世佳公子,心存济世之愿,在安琴需要时出手相助,却未曾料得平静之心被情爱纠葛,一发不可收,走到了今日。
他冷眼瞧过去,星眸点点,全是杀心。这个人知道的太多了。怎么能留着他?那座幽谷,因为眼前这个该死的人而暴露,卓翎缓缓放下茶盅。
一道清亮声音传入,“玉楼,原来你在这里。”
薛玉楼咽喉生涩,她从未这样唤过自己……亲密,带着一些女儿的娇态。薛玉楼回身看去,她明眸善睐,犹如一轮皎白月色,皆尽倾倒在她的眸中。
步履生风,她淡金色长袖随着动作摇曳,轻纱微晃,撩起许多人的悸动渴望。
卓翎未曾动怒,只是轻轻起身,欠首行礼,“臣参见皇上,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是想玩么?那么我就陪你玩!我倒要看看,长亭,薛玉楼,还有那个早该死了的低贱的赵延美,你到底能护住几个!
他玩笑的说道,“臣看万岁事多,便请公子到这里坐坐。”
安琴仰起下颌,笑着揽过薛玉楼的手臂,都没有再去看卓翎,而是对薛玉楼说道,“刚刚还有事没问你,找了你好久,跟我来。”
卓翎一道锐利眸光刺到安琴揽住薛玉楼的玉手,女人,你玩大了!他冷意愈发寒彻人心,面上只是笑意渐浓。
“跟我走。”见薛玉楼回眸看着卓翎,安琴使劲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头压着声音说道。
薛玉楼顺着安琴的拽扯,和她一起除了将军府。
一匹马早已等在府外。
安琴接过侍卫递上来的缰绳交给薛玉楼,略略侧眸,看身边无人,才压着声音对薛玉楼沉沉说道,“现在长亭在幽谷,他找不到我一定疯了,可是他现在不能出来。那里是最安全的,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不伤害他的身体,一定把他留在那里。让他等着我的回音。”
薛玉楼握住缰绳,急急追问,“那么你呢,你打算做什么?”
“这个不是你该问的。玉楼,如果你能帮我渡过此劫,天下之大之广,你求什么,朕许你什么。”她转变自称,为的就是让薛玉楼相信,她有这个能力。
薛玉楼还能再说什么?他翻身上马,目光沉沉,落在安琴精致容颜之上,留下两字,“保重。”
我期待与你的再会,就像长亭一样,望穿秋水,也要等到你的回音。天下之大之广,我只求你许我一个微笑。
卓翎放走了薛玉楼,他站在将军府外,他分明知道薛玉楼是去了哪里做什么事,可是他没有阻拦。他承认,他不会爱,每一次都要与安琴背道而驰。原来顺着安琴,他要忍受这么多……
若不是卓翎自己放弃,薛玉楼又如何能出得了武陵呢?安琴却不曾明白他的用心。
回到武陵,这一次,陪在她身边的是卓翎,而不是长亭。
她再度披上金煌宫装,她在前,凉凉伫立。
他依旧在她身后,肃然的眸光暗藏凌乱心绪。
其实,两人之间的情愫,已在古墓中悄然改变。只是不知,到底这样的火何时才能烧断覆压千年的冰层。
安琴许久才出声,“闻人玉在暗,我们在明,他神出鬼没,难以捉摸。”
卓翎眸光微眨,前行两步,立在安琴身侧,沉沉回说道,“他目的很简单也很明确,就是想要我的命。”
“想要你命的人何止一个闻人玉?”安琴戏谑说道。
“你也想要么?”卓翎饶有兴趣的侧眸望她。
她轻蔑敛住眼神,“要你的命做什么?”
“我死了,你和长亭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你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我死了多好,再没人管束你了。”他朗朗而笑。
安琴冷哼一声,扬眉说道,“你不死,我和长亭也要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若想分开我俩,你不如先杀了我。”
卓翎轻轻笑了两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正在这时,天际那头,一片漆黑夜色中顿时绽放了一朵如火的烟花。霎时间,将天空照的亮如白昼。
安琴和卓翎都是下意识的回过头望去,安琴心底一沉,他来了?
还未待两人反应,铁甲已经从前面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卓翎和安琴说道,“请万岁和王爷速速离开将军府!”
“怎么了!”卓翎上前一步,沉声喝道。
话音未落,已经有些晚了。
两口木棺从前面飞出,直直的朝着卓翎和安琴打来,铁甲大喝一声,伸出一双手掌将一口木棺死死顶住,他的身子也被震得连连退了十余步。安琴眸光一闪,拉住身边的卓翎从旁躲开,卓翎不懂身手,被安琴拽着才躲过一劫。两口沉重的木棺砸在地上,激起尘土一片。
正在此刻,园子周边飞出一圈黑衣精卫,将安琴和卓翎团团护住,严阵以待。
木棺就落在中间,安琴站起身来,目光扫过木棺,走到铁甲身边的那一口边上,素手一扬,棺材盖儿砰地一声飞了起来落在地上,木棺里果不其然躺着一个人。刚刚安琴就看出来了,这两口棺材,一个重一些,一个轻一些,显然有一个是空的,另一个装了尸体了。
卓翎不用看,就已经得知棺材里躺的是谁了。
他笑了笑,心里却不住的有些泛起凉意。
天际那段烟花不断,将整个武陵的冬夜变得有些喧闹。民众纷纷出来观看,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会突然放起烟花,接连不断,好似在庆祝着些什么。
安琴虽然不知这个躺在棺材里的老和尚是谁,但是总觉得他是那么熟悉,脑海里不断搜寻着画面,终于想了起来,小的时候,与这个人曾有过几面之缘。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被闻人玉囚禁了许多天的董士熙。
他终究没能等到卓翎一起上路,这个年老的出家人半生都在峥嵘中虚耗,遁入空门从此不问世事,也只不过是为了来生的一份救赎。
该还的,迟早都要还上。
卓翎朗朗大笑,“礼都送到了,为什么还不肯露面?”
从园子外面传来一阵戏谑的激笑,他负手走来,那面上纯透如玉的肌肤白的吓人,汨汨流动的血管仿佛清晰可见。
这就是闻人玉,这个世界上,唯一敢挑战卓翎的人。他也是一个鬼,一个早在十年前就是去一切满心仇恨的鬼。他流浪人间,只不过,想要带走卓翎的命向埋在地下那蝴蝶谷成百上千的冤魂做出一个交代!
闻人玉一个人,面对重重黑衣精卫,没有一丝的胆怯。
在这一刻,卓翎竟有些激赏的光在眸中闪过。安琴凉凉侧眸看住了他,黑色束腰朝服,清冷流光,她的一颗心,突然忘记了跳动。卓翎总是这样,让人钦佩,让人敬畏。
“今日该来的,都来了,真是好热闹。”
闻人玉细润声音响起,不骄不躁,竟有一丝喜悦的心情暗暗流露。
安琴不说话,站在木棺边上,她的眸子平静无波,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王者气度,凛凛然,总让人移不开视线。
闻人玉却不看卓翎,一双精瞳只在安琴身上不住流连,“小丫头,好久不见,你躲到哪里去了,让我一番好找!”
安琴淡淡而笑,不做回应,这个人,意图用长亭的药瘾要挟她,未能称愿,一定是气急败坏的。
卓翎双手自身后拿出,抱在胸前,好一副默默然的气度。两个人站在包围圈内,真如词句中,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叹。
他们未有回应,闻人玉也不急,自顾自的说道,“小丫头,这个摄政王对你不好,倒不如我帮你除了他,你好跟你的长亭远走高飞。岂不是你我共赢的事情?”
卓翎不语,黑眸望向安琴。
安琴不屑冷道,“别把你和朕放在一起说,你还不配。”
好高傲的女人!不愧是女帝,一直以来,闻人玉都小看她了。她跟在卓翎身后唯唯诺诺,在众人面前,她还是有着唯我独尊的气概。
这样的女子,让闻人玉兴奋,更让卓翎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闻人玉单手握腰,另一只手抬至眉间,故作为难的说道,“那么今天我这礼算送少了,只剩下一个棺材,你们如何分啊。”
安琴讨厌与这样的人阴阳怪气的你来我回,她横步向前,杀机顿现,冷冷说道,“今天你要是有本事,朕就和卓翎一起躺在这口棺材里,若是没有,朕送你上西天!”一字一句,狠辣无比。
闻人玉敛住面上阴笑,好,真没想到,卓翎做尽了坏事,依然有一个女人愿意站在他的身前护他如命!这场戏,越发有趣了!
黑衣精卫变换阵型,大刀刷刷刷几声抽出刀鞘,严阵以待。
安琴冷哼一声,铁甲抢先带着身边所有人攻向闻人玉,这一次,铁甲誓要取得闻人玉的脑袋献给安琴,他步步相逼,闻人玉却狠笑着轻巧避过,安琴紧紧的看着,脑子里响起长亭教她的一切,快,准,狠,出其不意,打其七寸。
黑衣精卫大多已随着铁甲攻上闻人玉,只余下四五个保护着卓翎。安琴黛眉轻扯,抢过一人大刀,欲飞身而出,却被卓翎出手拽住,他眸中闪过紧张神色,轻语说道,“别去。”
安琴眸光一晃,她杀心已动,像极了怒然的一头狮子,甩开卓翎的手,脚尖轻轻点地,金色轻纱在夜色中摇曳,画出一道绝美的弧度。
卓翎一颗心,蹦出了冰层,提到了嗓子眼上,一双眸子紧紧的跟着安琴的一举一动一上一下。当初命安琴学武,不过是磨砺她的意志,未曾想过会有今天,她决绝的言语一次又一次的回**在卓翎的脑海中。他坦然生死,却不希望他亲手养大的安琴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闻人玉的功夫路数不似寻常,安琴从没见过。自小以来,安琴在猎场受过很多武学路数的熏陶,拜卓翎所赐,她实战经验也不在少数,面对强敌尽管不敌也不至于惨败。只是,闻人玉的野路子让安琴始终处于被动之中。
铁甲大刀刀风强劲,横劈右砍,闻人玉应对的却不见吃力。安琴在旁与闻人玉交手,意图找到闻人玉的破绽,已过百招,身边的黑衣精卫死伤大半,她却始终找不到闻人玉功夫的缺口,这让安琴心急起来,这一急,她便失去了冷静对敌的优势。闻人玉掌下凝起一股劲风,抬手便要拍向安琴,卓翎在后,瞪大了眼睛就要冲过去,只是被身边的黑衣精卫死死护住无力可为。铁甲大吼一声,以身相挡,护在了安琴身前,为了安琴死,他别无遗憾。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安琴静静的看着铁甲向自己扑了过来,她从未如此细看过这个排行在长亭之下的男人,原来他虎目如炬,也是如此的耐看。他用身体将安琴护住,那无悔的眸光像极了长亭,安琴心下一动,想要救他,却无能为力。
铁甲冲了过去,为的就是保住安琴,他甘愿这样死去,也许,沧海桑田之后,安琴会依稀记得,曾有一个男人为了护驾死在了她的脚下。这一死,很值得。
铁甲闭上眼睛,等待最后一刻的降临,片刻过后,闻人玉的掌风并没有打中他的身体。只见他身前的安琴眸光发狠,安琴抬起手将铁甲拉到她身后,铁甲站在安琴后面才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那个人!是那个人救了他!
只见赵延美一袭素白长衫,手执折扇刷刷刷三声将闻人玉打得连连后退。
闻人玉退了十多步,他侧着脸,抬手重重的抹了一把嘴上溢出的鲜血,眼里带着不可思议的光狠狠的瞪着赵延美。
赵延美将折扇刷的折起横在胸前,美眸泛着冷光,杀心已动,他身上的长衫也跟着无风而起,掠起一个刚毅曲线。
这个人是谁!闻人玉不信,他马上就要杀了安琴杀了卓翎报仇雪恨,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雌雄难辨的人,他武功之高,连闻人玉也有些自愧不如!
天际上砰砰砰的绽放着五彩烟花,如苍天的怒吼。
闻人玉自知不敌,放出讯号让外面的胡心出手相助,可是讯号放了出去,却没有人回应。
安琴面对闻人玉,玉颜溢出深深的笑,她目光看着大门处,众人也跟着看了过去。
胡心和闻人玉的几个手下的尸体像废品一样被长亭扔了进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长亭冷着一副面孔掀袍而入,身后跟着书生模样的伍清歌。
闻人玉竟哈哈大笑,他知道,他又输了。又输在了卓翎和安琴手上。他本以为可以借助安琴对卓翎的恨一举杀了卓翎,却没想到,也正是因为他要杀卓翎,才让安琴看清了自己。安琴从来都不希望卓翎出事。长亭又只听命于安琴,安琴要做的事,他从来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闻人玉输了,输在了他没有弄清这几个人微妙的关联。有的时候,恨,也是一种莫名的爱。
是天意,是命运,让闻人玉终不能复仇。
他眸子里倒映着天上的烟火,本是放给卓翎的挽歌,却变成了自己的陪葬!天意如此,人不可违。
闻人玉掉头仓皇而逃,安琴眸中闪过一道狠意,命道,“铁甲,追!”
安琴身后的铁甲想都没想就带着身边剩下的二十余人追了出去,虽然是穷寇莫追,但是安琴从卓翎那里还学过另一句话,斩草除根,余孽勿留。
这一夜,武陵城好像又恢复了往日喧闹的气氛。烟火照亮了天际,直到闻人玉落败,还没有放完。过了很久,吵闹的声音才稀稀疏疏的落了下来。世人似乎忘记了前些日子恐怖的事情,这一座南方的欢场,再度热闹起来。
纸醉金迷,便是越痛苦,越迷醉,在醉眼惺忪之际,才可能看到繁华异世。以此解脱,快哉,快哉。
这一折腾,彻夜未休。
安琴高坐将军府高处虎皮大椅上,身边站的是冷颜的长亭。他是旧时的守城将军,他也是今日女帝的入幕之宾,站在那里,理所应当。
卓翎坐在安琴下首处,一双眸子如往日般阴冷,面上不辨喜怒,平平淡淡,却静的让人胆战心惊。
赵延美手执那把折扇,静静的立在一边,他身边站的是薛玉楼,薛玉楼眸子悄悄的放在安琴身上,她冷冷的靠坐在大椅子上,面上冷清之色与卓翎如出一辙。
赵延美眸中暗暗掩住所有情绪。她真的是皇帝,怪不得初见时,他便觉出安琴身上那一种神秘的气息。她出身贵胄,俯瞰九州,怎么会似寻常呢!昨夜出手相助,不是一时冲动,赵延美现在已经没有了燕山楼,而他的仇人就是眼前的卓翎。他亦希望昨夜那人杀了卓翎,可是,他更希望,卓翎死在他自己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