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 草长莺飞。
这里是大越毗邻西凉的一个小小郡县,名为南柯,取自“南柯一梦”。
自从先帝年间, 那场举世闻名的苍山之战后,卿将军战死沙场, 南柯郡再无战乱与流寇的侵扰, 太平了近十余年。
新帝御极后,更是政通人和, 海晏河清。
卫芙蓉遇见卿柔枝时,她正坐在石桌边上, 侧着脸庞,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 静静地出神。
春风吹动她海棠色的衣袂, 与那脸前的雪白轻纱一同扬起,层层叠叠,流水似的好看。
“枝枝姐姐。”
卫芙蓉不动声色地打量她,风吹开一线雪白的面纱,但见女子下颌精巧,红唇如焰。
这让她不禁想起一句诗——美人如花隔云端。她太美了,美到就算她坐在你面前,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伸手一碰,就要化为流云飞散。
世上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抵挡住这样的美色。那是何等惹人犯罪的容颜, 以至于要用幂离遮挡, 不能向世人展示。
卫芙蓉垂下眼帘, 掩去眸里的异色, 她将碟子里的桃花酥,杏花渍,一一摆了出来。
盯着那人,她缓声问道,
“姐姐这几天,还是常常做梦吗?”
闻言,女子终于侧脸看来。
卫芙蓉感到一道脉脉如流水的眸光,轻缓地落在自己身上。
“嗯。”
柔媚的嗓音,轻易便能勾出人心的渴望——卫芙蓉看着她如玉的指尖,拂去那垂落在身前的细嫩柳丝,然后摸了摸腿上的那些草药。
“姐姐没有将这些药送出去吗?”
卿柔枝拈起一块桃花酥,咬了一口,垂眸忧愁道:
“他今日又昏睡了过去。”
他。
卫芙蓉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道白衣飘飘的身影。
那日她随母亲进香,山间偶然一望,见一白衣青年临风而立,卫芙蓉恍惚如见谪仙。
直到结交了这位卿二小姐才知,原来那样皎皎如月的郎君,竟是她自幼许婚的未婚夫。
只不知怎么受了重伤,眼睛还出了问题,便一直留在山间的寺庙里养病。
那气度,那蒙着白绫也可称不凡的容色,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母亲也道,必是名门望族才能养出来的郎君。
这位卿二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不仅容貌如此不俗,未婚夫还是那样万里挑一的男子?
卫芙蓉几次想问,都咽了回去,不愿让对方觉察到她的艳羡。
“归月姐姐呢?”那时刻陪伴卿柔枝的婢女竟然不在,卫芙蓉忍不住好奇。
“我大哥住在山顶,离这有些路程。归月为我取药去了,让我在这里等她。”
卿柔枝柔声道,她这次出门,除了探望兰绝外,还要从大哥那里取一些药回来服用,这药需得每日煎服,不得断绝,不过,卿柔枝有些困惑,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大哥就从军去了,怎么自己生了一场病醒来,好多事都不一样了?
比如大哥弃医从军,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兰二公子成了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长姐也新寡不久,如今带着亡夫的儿子,独居于南柯郡。
父亲母亲则远在宛京,将她的婚事一力托付给了长姐操办。
就连长姐的儿子,那个叫做褚蕴的儿郎,都长得那么大了……
卿柔枝隐隐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重要的记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姐姐生得什么病?”卫芙蓉问道,“我是家中独女,也没有什么朋友,唯有姐姐一个说得上话的,姐姐若是方便,不若透露给芙蓉,兴许芙蓉能帮得上忙。”
卿柔枝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摔伤了脑袋,许多旧事都记不太清了。”
卫芙蓉道:“原来如此。”
她不动声色地瞧了卿柔枝一眼,突然问,“姐姐还是想不起来……那个男子是谁吗?”
此话一出,女子指尖一颤,桃花酥便掉在了地上。那纤细雪白的脖颈,如同打翻了胭脂,染上了薄薄的红色。
她声音有些低,“芙蓉妹妹,这件事,还请你保密。”
这也是卫芙蓉无意间发现的,卿柔枝的手臂上并没有未婚少女,该有的守宫砂。
这就说明,她根本不是完璧之身,早就跟别的男子尝过了欢愉……这样的丑事传出去,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南柯郡立足的。
卫芙蓉举着手道,“我只是心疼姐姐,才多嘴关心了一句。姐姐放心,事关姐姐清誉,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只是,兰公子那……”
“兰公子他,真的不会介意吗?”卫芙蓉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新婚之夜,她要如何同对方解释?下月十五,就是定好的婚期了……
想到这里,卿柔枝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为今之计,只有解除婚约了,可……”
她每次刚将话题起了个头,便被兰绝温柔地打断,那人蒙着白绫的脸默默“看”着她时,总会让她心软不已,止不住地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隐隐有一种直觉,兰绝眼睛的毛病,与她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只是,他对此事闭口不谈,而且大多数时候,兰绝都很虚弱,说不了几句话,便会昏睡过去。
小厮照行说公子需要静养,不能刺激他的情绪,所以解除婚约的事,只能够不了了之,照行还说,如果她嫁过去,冲一冲喜,兰公子就能好很多。
“姐姐真的想不起来,那个男人是谁吗?”
卫芙蓉的声音再度传来,打断了卿柔枝的思绪,她眉心微蹙,若是云英未嫁的少女,被问到这种事,不说大惊失色,也会羞愤交加,奇怪的是她心中,并无太多羞.耻。
但,抵触之情还是有的,还有一丝被冒犯到的不悦。
只因对方频频示好,卫家又与官府有些交情,她和她的母亲,更是时常往来于她与长姐的住处,便不好冷脸,只微微点头。
卫芙蓉也感知到她情绪的变化,讽刺地笑了笑,没再开口。
她端着茶,慢慢地一口一口喝着,望了眼天边渐暗的天色,
“归月姐姐怎么还没回来?”
卿柔枝也有些奇怪,归月腿脚勤快,之前取药不过半个时辰,今天怎么这么久?
“哎呀!”
一滴豆大的雨珠,突然落进卫芙蓉的杯盏,溅起不少茶水。
顷刻间,暴雨突降。
卫芙蓉立刻站了起来,脸色不虞,她这身裙子金贵得很,可沾不得水,“姐姐,我们快寻个地方避一避雨吧。”
卿柔枝戴着幂离也很不方便,遂点点头,拿着药包,便与少女往有瓦片遮盖的屋舍下走去。
短短一段路,雨下得越来越大,地面已经积了很多水洼。
天色暗得愈发厉害。
卫芙蓉猛地顿住。
“姐姐你看!”
卿柔枝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只见那庭院正中,伫立着一棵千年槐树,盘虬卧龙的枝干,茂盛的枝叶,巨大的根须被暴雨冲刷去了表面的泥土,就在那**出来的深褐色的树根旁,卧着一团黑影。
“那是……一个人?”
卿柔枝定睛一看,那确实是一个人。
一个男人。
浓黑的衣衫吸饱了雨水,紧紧贴着男人健美的身躯,腰间束着碧玺玉带,掐出紧窄的腰线,玄黑色的衣袍下摆,用金线绣着饕殄纹,勾出一双修长有力的长腿。
他没有束发,散乱的发丝盖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容颜。
长长的乌发一缕一缕,与身下的水流一起飘散,像极了海里的水藻,而且,卿柔枝敏锐地发现,他的左手搭在腹部,腕间一串黑色的饰物,衬得他皮肤极白,泛着如玉又如雪的光泽。
那饰物给她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在哪里见过,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她看不太清。
“有血……”
卫芙蓉回过神来,指着地面,怔怔地说。果然,一抹暗色顺着水流,蜿蜒到她们的脚边。
这血是从男人身下流出来的,很可能就是他腹部的位置,一缕一缕,灼灼的艳红,勾得卫芙蓉不知不觉抬起脚,朝着那人走去。
竟连大雨会弄湿她珍贵的衣裙都不顾了。
看着少女朝着男人走去,那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卿柔枝皱了皱眉。
有心想把卫芙蓉叫回,只这雨下的实在太大,何况卫芙蓉走着走着,突然跑动起来,跑到了那个男人的身边。
怕她出事,卿柔枝只能举步跟上。
来到男人身边时,卫芙蓉的脚步慢慢放缓了,整个世间都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自己那激烈得像是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声。
一道电光突然闪过,照亮男人的脸。
卫芙蓉呆怔在那,脚步如同生了根般,再也靠近不了半分——
她从小到大,没有见过这样好看,这样俊美的男子,然而比起容貌,更吸引人的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惊人的气度,几乎掩尽日月之光。
闭着眼尚且如此,更别说他睁开眼后,会是何等惊艳。
雨水透过枝叶,淅淅沥沥打在他身上,浇灌着他的五官、他的躯体,宛若罹难的天神,让人想要朝拜、臣服。
卫芙蓉甚至有一种荒谬的念头,自己就连伸手碰一碰他,都是一种亵渎。
卫芙蓉盯着那个男人,久久地失神。
突然,她感到有人走到了身边。
“姐姐,我们救他。”
卿柔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可。”
她眸光落到男人脸上,总觉得这个人给她一种莫名的危险——就像梦里,被那只狼咬住脖颈时,一模一样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女主(语重心长):不要随便在路边捡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