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轮法王,左宗棠?”

额比毕摩简直难以置信,瞅着三论大师好半天,才看出了一点点端倪,有些喃喃的自问自答,“这怎么可能呢?老朽这些年来越活越老,你怎么越活越年轻”。

“还真是天意弄人”。

额比毕摩也不敢再拿大,连忙以大礼参见法王,“众神的仆人,安甘毕摩,见过大雪山圣者,自青海一别,如今也有数十年,幸会幸会”。

额比毕摩的大礼,金轮法王却不敢全受,而是侧着身子,只受了半礼,并双手合什的回了半礼,敢受这半礼,还是因为法王在左宗棠时代,就与上一代额比毕摩平辈论交。

那时,安甘毕摩还是个小毕摩。

在民国时代,毕摩之间的等级相当森严,通常在世俗间,所能见到的毕摩,可以分为三级,即“小毕摩、毕摩和大毕摩”。

小毕摩相当于小学徒,毕摩相当于师父,而大毕摩,相当于神庙主持,又或高僧大德之类。

至于“额比毕摩”就不同了,它属于神仆毕摩。

表面上这些神仆毕摩,与俗世毕摩差不多,但是说到法力和咒术就完全不一样了,甚至有点神话性质,他们身上的法器已经越来越少,只有法笠、法扇、签筒、法铃或经文等法器中的一二样。

一则标志着返璞归真,二则彰显神仆毕摩的超然地位。

超凡入圣的神仆毕摩共有三阶,地位与法力从低到高来排,可分为地界毕摩,远祖毕摩和法界毕摩,而额比毕摩正是法界毕摩,在整个毕摩体系中,法界毕摩不过俩人,加上不受承认的黑毕摩,也才三人而已。

“额比”是毕摩神话中的天界大神。

传说在天界的“额比毕摩”,看到凡间遭受各种灾难,于是率众下界消灾解难,从此开启了毕摩文明,因此额比就是毕摩之祖,而且是代代薪火相传,具有不可思议的法力,金轮法王岂敢受他全礼。

法王所敲的木钟,也是有说法的。

在彝文文献中,“人类最早的始祖是杉树巨人”,可是在出生之后,一直似人非人、似树非树,经额比毕摩帮助才变成人类的始祖,始祖为了感激他,送他一个大木钟。

因此大木钟成了毕摩的象征,据说此物甚是神异,一旦击响,能响彻三界,能唤来天神和远祖,后来天神作法使其自动飘走,导致后世的毕摩无法可施,只好用青铜重铸法钟,变成了神经五具之一的“毕摩法铃”。

不过额比毕摩要例外,他们是毕摩之中的圣者,法器与用度都要向先圣看齐。

因此额比毕摩要弃法铃而用木钟,专找巨大的千年古柏树,取其一段制成红穗灰钟,有远古巨钟的三分威仪,一旦敲响,可同时震动人鬼神三界,从此三尺大木钟,成了神仆毕摩的象征,历来非额比毕摩,无人能将其奏响。

当金轮法王能奏响时,也确实有些骇人听闻。

而越嶲的土著居民,又大多信奉毕摩之神,又因法王施展了隐身术,普通人根本看不到人影,更是“惊骇莫名”,还以为是鬼神在作祟,自然是又敬又怕,直到额比出现才恢复了信心。

看到金轮法王竟然如此高深莫测,额比毕摩自然不敢怠慢,只好将祭祀大典之事,交与其他毕摩来处理,他自己则带着法王与刘郧,去祭棚内细细商谈。

法王倒是无所谓,刘司令却有些迟疑了,蛊术与咒术可惹不起。

收这么一个怂货徒弟,金轮法王也有些遗憾之感,只好向额比毕摩介绍他的好徒儿,“额比神仆,这位是老衲的入室弟子,川西刘亦诚,嗯,亦诚徒儿,还不赶快过来行礼,让额比毕摩给你指点指点”。

刘郧也不想低头的,但是凉彝之地历来神异,一旦真中了蛊术与咒术,即使金轮法王想救他,也得大费周章,只好乖乖的大礼参拜。

额比毕摩本来也没怎么在意,直到刘司令一拜到底时,才突然想起一事。

这时想阻拦却来不及,他只好将这厮拉起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之后,略有试探的问道,“贤侄的气象,如此不凡,应该是一方父母吧?”

面对连法王都很忌惮的神仆毕摩,刘郧也不敢乱说,只好恭声说道,“额比神仆,在下愧领是川西县长一职,来此地是为铁路修筑一事”。

“铁路修筑”,额比毕摩也傻了眼。

他本来也是突有所感,没想到真让他猜中了,有些苦笑的看了刘郧一眼,很尴尬的问道,“刘三爷啊,我们大凉山,可是偏僻的荒野之地,你没事来这里来干嘛?”

谁说这里是荒凉之地,越嶲县和宁远府渡口,都是有名的聚宝盆。

刘郧连忙陪笑,“额比长老,在下来此真是为了办钢铁厂、修铁路,嗯,我本来也不想来此地的,但是国事堪忧,日本鬼子虎视眈眈,不来不行啊”。

额比毕摩犹豫了片刻,摸了摸花白的胡须,才为难的问道,“亦诚贤侄,不说看在法王圣者的面上,就是看在老刘家的面上,也该让你在此建功立业。嗯,老朽也自当尽力,倘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见额比毕摩如此好说话,刘司令哪里还敢乱说,连忙拱手拜谢。

随着神仆毕摩进祭棚后,赫然见到二位年青的土司。

一阵寒暄之后,才知道是阿普与鹫西两位头人,此二人还是越嶲一带,声望最高的两位土司,而法王与额比还有私话要谈,于是留下刘司令等三人,大眼瞪小眼,继续闲聊吹牛。

因为不明当地的风俗与实情,刘三爷与两位年青头人攀谈时,自然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冒犯或怠慢。

而两位土司头人,在得知这厮的来历后,也高看了他一眼,以平等的兹莫(土司与法官)礼节相待,一时主客相谈甚欢,对于办工厂和修铁路之事,更是赞赏溢于言表。

早知此行有这么顺当的话,还要出动金轮法王干啥,令刘三爷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为了试探土司的真实想法,刘郧双手一拱,笑着问道,“难得俩位如此开明,在下所修的铁路,将从城都、乐山出发,历经峨边、甘洛、越嶲、喜德、西昌和宁远府渡口,最后将直达云南的昆明”。

阿普和鹫西有些头晕,成昆铁路可有几千(华)里,可真是了不得啊,他们是大凉山的开明土司,对于外界的事物,还是比较了解的,在1935年以前川内,无一寸铁路,目前也只有六七百公里。

这刘三爷的口气也太大了些。

阿普和鹫西面面相觑后,也不敢判定这厮是不是骗子,只好实话实说了,“阿郧头人,请恕我们直言,如果只修到越嶲一带的话,我俩还有些办法,若要延伸到喜德和西昌,那就无能为力了”。

“因此,还请你谅解才是”。

刘郧心中顿时有了底,于是略有遗憾的请教道,“我与两位大哥一见如故,刘某就不客套了,实不相瞒,办工厂、修铁路之事,事关重大,牵扯到四万万同胞的祸福,嗯,若是非修不可,不知有什么办法可想?”

鹫西头人有些欲言又止,而阿普更加见多识广,似乎已经想到了办法。

随后这厮也就当仁不让了,于是微笑的说道,“既然亦诚老弟,视我等为兄长,我们这些做大哥的,自当略尽绵力,嗯,召开兹卓大会,才是解决当下难题的唯一办法”。

刘郧是个外地人,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兹卓大会”。

阿普土司就开始一一解释,在大凉山一带的土著们,总的来说,分为五个等级,即兹(土司)、莫(法官)、毕(毕摩)、格(工匠)和卓(百姓)。

因此召开兹卓大会,就是召开凉山民众的全体会议,难度系数绝对是五星级以上。

看到刘三爷面显难色,鹫西土司不由微微一笑。

与阿普土司相视一眼,这厮看似很随意的问道,“亦诚老弟,请放心好了,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不过,你叫我们一声大哥,也不知是真心实意,还是随意说说而已”。

刘博士如今也是人精了,哪里还不闻弦而知雅意。

刘三爷双手一拱,真心实意的笑道,“俩位大哥足智多谋,乃是大凉山的架海紫金梁,若是不嫌弃刘某愚钝的话,亦诚愿与两位歃血为盟,从今以后同生死共福贵”。

看刘司令如此的盛意拳拳,鹫西与阿普也欢喜不已,连称刘郧为好兄弟。

随后就拉着某人,去找额比毕摩,让他与金轮法王作证,他们三人将在此结义为兄弟,幸好额比与法王已经谈妥,对于他们结盟之事,也甚为赞同。

当结拜的礼仪结束后,就该为三兄弟排座次了。

鹫西三十六岁,该是大哥,阿普三十三岁,该是二哥,而刘郧二十五岁,该是三弟了,不过如此算法,也有些不妥,一旦传到城都与西康时,不知俩位刘主席该怎么想了。

正在此时,额比毕摩却提出了新的解决思路。

他微笑的建议道,“刘三爷毕竟是刘三爷,这个礼万万乱不得,你们不妨效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尊称亦诚贤侄为三哥,而鹫西为二弟,阿普为三弟”。

此法倒是个折中办法,刘玄德是大汉宗亲,身份地位非同一般,自然该当大哥,而刘郧的年龄实在太小,与两位土司相比,差了接近一轮,若被称之为大哥,也有些不妥,而且还容易让人误会。

比如让人以为刘司令想抢班夺权。

因此鹫西与阿普俩人,尊称刘郧为“三哥”就对了,无论哪一方面都考虑到了,而鹫西与阿普也很满意,一个成了武圣关羽,一个成了桓候张飞,也不算辱没他们。

刘司令已是川西王,比起当初的刘备只强不弱。

一时之间,刘郧三人哈哈大笑,彼此一阵“三哥、二弟、三弟”的乱喊,令法王与额比俩人颔首不已,认为桃园(越嶲)三结义,是明智之举。

由于大凉山的部落林立、乱象环生,而川军与中央军出兵大凉山,也是大势所趋,若是能借修铁路办工厂之机,免去一场刀兵之灾,也是一番大功德。

待祭棚仪式结束后,刘郧、法王和额比,随阿普俩兄弟,去了越嶲石城的土司官邸。

这时鹫西头人才说出他的思路,“大凉山长期混乱,各个部落彼此不服气,上次的兹卓大会,距今已有上一百余年了,但是分久必合,再次召开兹卓大会,也是人心所向”。

“不过,历来只有真正的凉山之王,才有资格召集兹卓大会”。

“若是三哥有意的话,也恰是最合适的人选,到时一呼百应,二百万凉彝子弟,愿为三哥赴汤蹈火,到时打下城都与重庆,重新恢复蜀汉之旧地,也并非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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