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老坐在硕言堂后的拂水溪涧里,春日的阳光并不明媚,有些阴云压低的意味,他心中默想,或许真是要变天了。
此时谷老早已不是往日里敦肃威严的夫子,而是一副满腹计谋且略带焦灼的模样,他在等消息,即便心里此时已有十成的把握,也要看到最后的结果才能心安。
“此次王爷本打算月中时入京,却不想先生行动力惊人,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聚集这么多的士子,还让他们如此的…齐心协力,哈哈。”说话的是幽王府的长史,更是幽王的心腹,人微胖,双眼囧囧透着说不出的油腻圆滑。
谷老摆手,显出应有的谦虚模样,“哎,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比起王爷,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毕竟在这里呆了大半辈子,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可不辜负了王爷这么些年的扶持。裴老…还好吧?”
长史边听边点点头,他还是第一次来都城,心里觉得这地方要比那偏远枯燥的幽州好多了,若下半辈子能在这里享尽荣华,也是毕生之兴啊。
“刚进去少不得吃些苦头,做做样子,有太后还有朝廷里咱们的人,现在已经好多了。想来不久便能出来了。想必这会这满都城里,最热闹的就是那平昌侯府了,之后咱们的计划能否顺利,恐怕今日就能见得分晓。不过照这情势,杀他个措手不及,拿下那玄天卫指挥使,一切就好办多了。来,咱们喝茶。”
谷老点头,呷了口清茶,茶香漫溢,很是享受,“长史放心,一切都在王爷掌控之中。今日带头在平昌侯府外闹事的除了都城宣社的士子,还有好几个是周边州城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曾鸿的门生,就算是覃斯厉杀人这事儿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可就凭他们对自己老师的爱戴,热血上头,哪管得了那么多。长史放心,今日的事绝对只成不败,咱们就在这等着,依我看,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有人来报喜了。”
这话说的让长史无比熟悉,“哈哈,那我就以茶代酒,先替王爷谢谢谷老鼎力相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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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斯厉出来负手站在侯府大门的高阶上,冷冷看着他们,两侧是站着冷面铁血的玄天卫,气势逼人。
此时人群默默的后退,就连方才声势浩天的叫喊声也小了些许,趋于消失。
很显然,大家被q的气场多少有些震慑住,他不说话,空气凝结住一般,双方更像是在默无声息的博弈。
“大人,要不要我叫应天府的人过来一趟。这帮人在这里闹事,我怕一会儿人越来越多。”司空在q耳边提醒道。
Q想了想,处理这帮人根本无需他动手,要压住他们,玄天卫几个人就够了。只是现在云笙还在府内,他心有顾虑。“不了,先按兵不动,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忽然,领头的蓝衣士子左右看了一圈,看大家都没反应,多少是有些被震慑住,于是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怒喊道,“覃斯厉!是你杀了曾大人,为了一己私怨杀了自己的老师,你可真是蒙面丧心之极!你这种人还配活在世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个黑影眨眼间闪在其身侧,那士子脖颈一瞬的冰凉无比,便看到一把出鞘的焰刀已架在自己肩膀上。
“听着,再多说一句,我只要手微微一动,就能送你走。”司空面无表情对他附耳说道,能听出来他已在极力的控制。
“司空。”覃斯厉沉声道,声音不大,却不容抗拒。而后又看向那蓝衣士子,说道,“你说是我杀了他,为了一己私怨,有何证据?”
那蓝衣士子被吓得不轻,浑身发抖,可满腔的恨意终究还是战胜这份骇人恐惧,他又想起谷老的话,覃斯厉他今日不敢杀人,你若死,他就是再也逃不了干系。
他蜷起略已湿腻的手,“哼,证据?你们玄天卫向来冷血无情杀人如麻,曾大人死时,有人看到一队玄天卫的人马从幽州出城,你承不承认!”
“就这?且不说你看到的是不是我们,就算是我们,那就能推断出人是我们杀的?你这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真有证据,也是杀人的证据,懂了么?”
这士子蠢笨,显然是被人利用,可q却没有瞧不起,更多的是可怜和可惜。
“好!那如果是亲近之人告发,那又该如何!”说着那蓝衣士子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宣纸,上面将q如何杀曾鸿的经过写的清清楚楚,末了,在宣纸的右下角,竟是雪燕签字画押的痕迹!
司空拿给q看,q却并不意外,还好,这里里外外只说自己为一己私愿杀了曾鸿,只字未提皇上。
覃斯厉沉默,他心中确实有愧。其实他此时可以直接将这东西撕碎,然后抓人,利落了事,至于后面的事也只会让这些人生不如死,没用的人实在不必活在这世上给别人添乱。
可不知何时开始,自己慢慢被封印冰冷的心有了意识,苏醒一般。此时他并不是不想动手解决,一则是前几日虽安排了父亲母亲回乡省亲,云笙却尚未离开。二则他已不想冲动动手,激化矛盾,杀人的确是最快最有效的解决办法,但却不能服众。
见他不吭声,蓝衣士子便更加胆正的叫嚣起来,“大家看啊!他不说话了!他默认了!q,你好好看看这上面的人名字,你可别说你是一点也不认识,她血口喷人!”
“闭嘴!再喊一句把你喉咙割了信不信!”司空恶狠狠逼近。
那蓝衣士子此时却如壮了胆一般,根本也不带怕的,“哼,你少吓唬我,我可知道你们玄天卫,令行禁止,只要他不给你命令,你就不能动我,动我,你今日也活不成。再说,曾大人是我们的恩师,更是这天下难得的好官,是我辈楷模!我们要为老师报仇,也是为幽州,为天下的百姓讨公道!死得其所!来啊,杀了我!杀了我我便是为天下而死,我的名字就能流芳百世!”
他这话极其具有煽动性,蓝衣士子振臂一呼,其他人也都像是被某股力量点燃一般,纷纷呐喊道:“对!我们要为幽州百姓讨公道!要为曾大人讨公道!今日必让覃斯厉受到应有的报应!“
“对!玄天卫指挥使又怎么样!视人命如草芥的刽子手!今天他能杀自己的老师,灭天理,明日就能颠倒黑白,杀了我们!混淆这世间,这种人不配活着!”
“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这天下也得讲一个理字!大家看他,不说话就是承认了!无论谁来今天要么他死,要么我们死!”
“杀了他!为曾大人报仇!”
“杀了他!为曾大人报仇!”
——
沈云笙被外头的声音吵醒,起身出门,却见小六她们在园子里表情凝重,窃窃私语。
“侯爷怎么会杀自己老师,一定是弄错了!”
“是啊,这不明摆着有人蓄意陷害,哎你们听说了么?幽王已经进京了,我听司空说侯爷前阵子抓住了一批幽王安插在都城的奸细,或许这就是他们一手安排要陷害咱们侯爷原因,是要报复!”
“呀!那可怎么办呐。若侯爷出事了,侯府怎么办?咱们可怎么办?再说老爷夫人才走,最近夫人身体本就不大好,这要让夫人知道了,恐不得…”
“别胡说!咱们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过这一关的。再说了,无论他们怎们闹,无凭无据就能定罪,咱们侯爷什么人,能让他们随意拿捏?”
“姐姐不知道,我听外头小厮说,今日领头的是硕言堂的那帮士子,这些人可是遍布大江南北且多少有些声望,人多不说,他们无论在朝廷还是百姓心里都举足轻重,侯爷此时被他们一致针对,恐怕和平日里不一样!”
“你们说什么?”沈云笙在她们身后将几个丫头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心提到嗓子眼儿上,她曾经不是没有预感会有这么一天,毕竟覃斯厉坏了幽王的事,牵扯到太后,却没想这么快,又这么狠。
几个丫头回头,一见沈云笙都是一惊,赶紧低头噤声,“没什么没什么,少夫人,我们几个小丫头瞎说的,您醒了,我给您端汤过来。这可是侯爷亲自吩咐的。”
沈云笙却丝毫不听她们的搪塞,继续问道,“外头什么声音?侯爷怎么了?你们这么慌张做什么?”
往日里沈云笙都是一幅温柔和气的样子,除了刚进府的时候因为不适应撒泼,后来便慢慢收起性子变得越来越稳重,尤其对待她们这些丫头,多的是宽宥大度,从不计较。
以至于现在沈云笙这幅严肃又恐怖的样子,反而让这几个丫头有点害怕。小六看瞒不过,便把知道的一股脑告诉了沈云笙。
“怎么会…”沈云笙想也没想便往外跑去,园子里四个丫鬟再加两个小厮拦也拦不住,毕竟侯爷有吩咐一定要看好少夫人。
此时莲姑出来大吼了一声,“小姐!”
沈云笙回头,其他人也被这一生喊叫震住了。
“莲姑,你知道我的,连你也要拦我吗?自小到大,除了你们,就是他对我最好。现在他有难,若让我呆在这里比死还难受。”
莲姑面色平静的看着沈云笙,她脸上不知何时苍老了许多,连日的伤心哭泣,心神也麻木了许多。
她平静的说道,“小姐,外面是硕言堂的人,您是侯府的少夫人,这样出去不合适,况且也无济于事。换身衣服吧。”
此时依桃从屋里出来,手上捧着正是她曾经无数次女扮男装的方巾儒服,说道,“小姐,奴婢帮您换上您再去吧,放心,很快。”
沈云笙心里莫名感动,她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