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道路上,总是爱与悲伤携手并进,带着难以维持的坚强,一个人踽踽前行,到了最后,也奈何不了辛酸无尽。

何况还是一个,从小丧失母爱的皇子,从小就心智不全的人,说到底,不过还是个孩子。

所以,看着凳子上尚在的血痕,还有翡翠昏迷中依旧紧咬的嘴唇,以及背后的血肉模糊,整个人忽然像是疯了一样奔过去,血红的眼睛让两个行杖责的太监皆是一愣,有些慌不择路地走在边上。夏帪风冷笑着,走向其中的一个,伸出手,那个太监竟然鬼使神差地把刑杖交到他手上了,连战战兢兢地颤抖都来不及,直接被夏帪风一棍子挥过去了,场面陷入极度混乱之中。

“左相,左相”

曼雪正和凤轻蝶就着是不是该把来人直接丢出去比较好,那个高声疾呼的女子就这样素面朝天地冲进来了。

“鸿雁?”曼雪毕竟跟着水寒萱进宫了几次,晓是知晓些宫中的女子。平时都是中规中矩装扮清凉敛好眉目的,今日竟然这般慌张。

“曼姑娘,左相呢?”鸿雁也估计不了了,红肿的眼睛看着曼雪。

“怎么了?”曼雪也不过稍稍问候了一句,看着不大对劲,边说边带她到水寒萱住的后园,顺带和凤轻蝶安慰着,似乎任何时候都不曾这般团结过,叫府里的人,已是有些难以接受。

“鸿雁,先喝点水。”水寒萱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看着气喘吁吁地女子,满脸泪痕,一时之间便想到了前后,“太子出事了?”

鸿雁想了想,半点说不出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哎呀,鸿雁,到底是怎么回事?”曼雪递过一杯水,强迫她喝进去。

“是,是翠姑姑出事了,太子和皇上起了争执,奴婢看情况不对,这才偷偷溜出来禀告左相,请左相赶快去吧。”鸿雁一鼓作气说完了,依旧是泪眼朦胧。

一路上,水寒萱大抵是知道了,翡翠私自出了浣衣房,遭到重罚,太子顾忌其情,触怒皇帝。可是,怎么说,怎么看也不过是女帝有意为之。

才进风华殿,水寒萱就闻到浓浓的火药味,中间还夹着一点点血腥的味道。情况是有些严重,莫非兵戎相见了。水寒萱心里咯噔了一下,看着院里倒过去的太监,心里凉了半截。正殿里,夏帪风抱着翡翠坐在地上,迎面是女帝夏流珍,手里是之前的刑杖,上面显然还有血迹,滴在殿里擦得干净的地板上,更显清脆,更显妖艳。

抱着翡翠的手已经握得发青,嘴角尽是妖冶的红,胸前是翡翠耷拉着的脑袋,不知道是暂时性休克,还是别的。甚至,夏帪风的眼神都不复当初清澈了,混论一片。

女帝,却是一脸的淡漠,仿佛下手的不是自己的孩子一样。所谓母子连心,纵使是分离这么多年,也不该到了这种冷漠的地步。

“左相,这就是你带回来的皇子,哼,忤逆亲母,忤逆母帝?”

夏流珍噙着嗜血的微笑,看着有些惊讶的水寒萱笑着说。

“皇上,太子纵使有过,您也”水寒萱的话尚未说完,夏流珍便扔下手里的刑杖,“您也怎样,寒萱,嗯?”慢慢走向她的身边,“若再有下次,朕一定废了他,既然进了皇宫,就要学会臣服,学着不嗔不怒,不骄不躁。”

“可是,太子还是个孩子啊。”水寒萱说道。

“呵呵,孩子,在皇宫里,只要出生,便再也没有做孩子的权利,你最好趁早告诉他这个道理,免得日后说朕这个母皇不近人情,不顾及母子之情。”夏流珍甩了下手臂,被夏帪风打过的手臂还是有点疼,看来要去看一下太医。

夏流珍走了,气温一下子回升了好几度,水寒萱看着这幅光景,心里已是极度后悔,当初真不该带进来。

“帪风,帪风。”尝试性喊了几声,没反应,水寒萱只好伸出手探了探翡翠,想去看一下到底伤情如何。可是,手还没伸过去,就被夏帪风挡回来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

“对不起,帪风。”现在说什么都缓解不了疼痛。这个世界上,生离可以伴着期望重生,死别就只有轮回的绝望,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轮回么。水寒萱不信的,夏帪风自然也是不信的。

所以,有些不错是无法原谅的。

“你看,姑姑一定很疼。”夏帪风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笑得迷离。

“帪风,不要这样。”死亡,有些时候也是一种超脱,人活在世,必将经历种种苦难,这边是人世无常。水寒萱见他没有过激的行为,走过去,将他连带着翡翠一起拥在怀里,果然没了气息。夏流珍竟然将她活活打死。“帪风,你要知道,任何时候的哭泣和软弱都是不堪一击的。人生一世,终究要走向死亡的尽头。我们让姑姑安息,好不好?”水寒萱询问着,带着救苦众生的语气。

夏帪风待在怀里半晌没有动,时光静止,一切的一切都回不到最初最开始的状态。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再也不看翡翠,摊开手,任由曼雪和鸿雁将她抱走。

世界从此开始,全是冰凉。既然,看不清温情,就只好一直待在地狱吧。

已经无所谓了,对不对?

水寒萱看着曾经痴痴呆呆的孩子,一瞬间变得陌生至极。以前看过一本医书,人在极度悲痛和失望之后,心智会有所变化。以前因为是怪谈,现在来看,也不是不可能。

“帪风,不然,先去左相府?”触景伤情,再加上一个模糊不清的女帝,真是不可掉以轻心。

“你,说过,会一直陪着帪风的,对不对,姐姐?”夏帪风的声音空灵而沉稳,带着不忍拒绝的魔力,深入人心。

“是的,帪风,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的。”水寒萱歉然一笑,化解了一室的血腥。

除非死亡。面对着一个从小乖巧听话的孩子,从小受尽苦难挣扎的皇子,艰难险阻

的太子,经验不足的储君,水寒萱已是不话可说,唯有守护和心疼。

“既是这样,帪风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省得落人口实,害了姐姐。”如此懂事,如此言明的话,却像刺一样,深深烙在心上,至死方休。

“姐姐不用多想,帪风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是了,已经十七岁了,这个年纪已是纵马笑傲江湖或者驰骋疆场了。水寒萱隐隐想说的话被挡了回去,讪讪地没有开口,一屋子就这样静默下来。

冷风悠悠地过,吹走一室的浊秽。

如果,一个人的成长要用另一个至亲至近的人的鲜血铺就,一个人的成熟要用另一个人的生命做基石。那么,翡翠,我恳请你活下来,和我一起挽救这个孩子。

水寒萱看着凤帪风因为混乱而微微敞开的胸口,那半块玉佩啊。

“琼主,你这是?”今夕看着突兀造访琼楼的水寒萱,看着她交付的琼主令,更是诚惶诚恐。

“不要叫我琼主了,我担不起。”第一次到这个地方,第一次接受琼主令该是在七年前了。那个时候,刚好在天下赌坊救下了女帝夏流珍,随后鸩叶草便有毒发的迹象,还好琼楼有着数不尽的药材,这才侥幸逃过。到了最后,便被说服做了这个琼主。

可是,真的是勉强么?真的是报恩么?水寒萱扪心自问不该是这样的。那个时候,真好闯**江湖,年少风华,自是轻狂。心里担着天下苍生的己任,于是欲拒还迎欲就还羞,终是做了这个虚无的头衔。

不是没有骄傲的,不是没有虚荣的。任何东西都应有尽有的琼楼,办事效率也是极快。可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事情,就变成了大海捞针,难于上青天了。比如京师纵马案如此之快解决,江南私盐案;可是,若水山庄的血案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自然,是不想去查了。

“琼主,是今夕和何夕做错了什么?”拉着何夕一并跪了下来,中规中矩,挑不出错。看得出来训练有序。

“你们做得很好,真的很好。”只是效忠的主子不是我罢了。那么,所谓的忠心就变成了背叛。“你们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告诉你们的主子,这琼楼谁爱管谁管。”只是,再也不是自己做傀儡了。

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人总是说,无官一声轻,这就是了,没有任何负担,一个人坦坦****,恣意如斯。

“要不要告诉主子?”何夕碰了碰边上的人。

“不用了,主子想是知道了。”从她进门的第一天,从她当琼主的第一天,今夕就知晓,或者主子也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样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怎么可能甘愿受人控制,受人监督。心心念念,筹划如久,到了最后终是一场笑话。

可惜,这世上终究不会恩怨分明的事情。

只是,这世上,有几个人的命运不是一场笑话?你,我,或者她,不都是。卑微地活着,卑微地等着死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