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念坐在梧桐参天的院落里,鸟儿在她的脚边低头啄着草籽,阳光从叶子的缝隙中漏下来,变成了千丝万缕的金线,最后织起一张温暖的网,将她包裹于其中。听到司徒彦的这番话,她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继而问:“为什么是标本,难不成……还要把我泡在福尔马林里吗?”
“呸呸呸!”司徒彦无奈地打断道:“从你嘴里就不能冒出点儿好话吗,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殷念忍不住笑了,她的笑声很轻,轻得像一颗雨滴敲打在屋顶,又顺着檐前滑落下来,落进他的心湖里。司徒彦一时恍神地问:“你笑什么?”
殷念温和地解释道:“笑你刚才说话的语气,简直跟我爸一模一样。”
司徒彦听罢,叹了一口气:“行吧,我在你眼里不是爸爸辈,就是大叔辈,这么着的话,等明年春节,我还得再给你发红包。”说到这里,他又若有所思地补充道:“对了,我在这里买了个平安符,回去之后就送给你的孩子。如果你觉得见面尴尬,我可以直接邮递过去”
殷念微微一愣,随即道:“不,不尴尬,谢谢你。”
“不客气,你都把我当成长辈了,这样做应该的。”司徒彦在湖边坐了下来,清浅的阳光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半空中悠悠地飘**着,他伸出手接住,才发现是一根黑白相间的羽毛。他将手抵在前额,抬起头,便看见一只黑颈鹤从上方轻盈地掠过,他记得有人说,这种鸟类可以飞到一万米的高空,还能飞越巍峨的珠穆朗玛峰。
鸟儿尚能越过高山,他却翻不过自己的心墙。
但这样也好,不过是偏安一隅,翻不过又有什么要紧?待那些关于她的回忆长成藤蔓,也同样能触碰到云朵,遮天蔽日。
想到这里,司徒彦便释然地笑了:“你和陆子栩,最近还好吗?”
殷念忽而语塞,她讶异于司徒彦竟然能以这样平淡如常的语气说出来,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寒暄。也许他真的放下了吧,殷念有些庆幸地想着,而后回答道:“挺好的。”
可除了这三个字,她却再说不出其他的东西。例如她已经搬到了陆家的老洋楼里,例如他们马上要结婚了,例如趁她的肚子还没大到行动不便时,他们计划出一趟国。
所以,现在的殷念只是关切地交待道:“你也要好好的呀。记得跟上大队伍,别又在高原生病了,还有……早日平安回来。”
“好,你的话我记住了。”司徒彦再一次放开手,让那片羽毛重新飞回到微风里,他接着说:“抱歉殷念,我并不是个大度的人,虽然决定放手,但不一定还能继续做好朋友。”
他顿了顿,继续说:“所以,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一次次热心地帮你了,你得会学强大一点,勇敢一点,还有……别总掉眼泪。”
殷念的心脏微微地震颤了一下子,她努力让语气平淡无波,鼻子却有些发酸:“好的,对不起,谢谢你。”
“把那句对不起去掉,你没对不起任何人。”电话那头的司徒彦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当然,道谢的话也尽量少说,显得你欠我人情。从今往后,我只想听你说——'我过得很好',或是'我很快乐',这样一来,我便彻底安心了。”
他说罢,也不等殷念回答,就挂掉了电话。殷念缓缓地将手机放下,百感交集,心绪难平。而这时候,炸酱面叼着毛线球从屋里窜了出来,当它看见花朵上栖息的蝴蝶,便又开心地跑过去追着玩。
跟随炸酱面一道出来的,还有端着茶盘的陆子栩,现在他似乎已经学着和炸酱面和平相处了,所以有时候,炸酱面也会撒娇般地趴到他的腿上,虽然下场几乎都是被嫌弃的拎起来,接着扔到一边。
陆子栩将茶盘置于庭院里的小圆桌上,随后在殷念身边坐了下来,他指了指茶盘里的玻璃杯:“这是柠檬水,怕你觉得酸,我就多加了些蜂蜜。”
殷念双手捧起杯子,继而笑道:“其实现在……我反而有点想吃酸溜溜的东西了,你知道那种没熟透的青梅子吗?小时候,我常常爬到大院的树上去摘,那些站岗的哨兵看见后,就在树下着急地喊着——'看呀,殷政委的闺女又爬树了,快去快去把他叫来!'那时候,我就赶紧把摘下的梅子全都塞进嘴里。最近,我连做梦都能回忆起它的味道。”
“好,等有空我就帮你找找。”陆子栩微微地勾起嘴角:“看样子,你最近应该是恢复了胃口,否则也不至于做梦都在吃东西咂嘴。”
殷念一愣,尴尬地问:“不会吧,我睡觉的时候真吧唧嘴了?”
陆子栩“嗯”了一声,转而拿起之前放在桌上的文件夹,低头翻阅起来。
在他看文件的时候,殷念就将右手握成拳头,支着下巴望着他。清亮亮的天光里,他的侧脸也被勾勒出一条金边,更显得眉目朗朗,仪表堂堂。
觉察到流连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陆子栩头也不抬地问:“看够了没有?”
殷念孩子气地摇摇头:“还没,可能再要过个几十年,才会看厌吧。”
陆子栩先是轻叹一声,然后放下文件,似笑非笑地说:“好吧,我实在没办法集中注意,你赢了。”
殷念也跟着笑,眼睛都弯成了一双好看的月牙,让陆子栩一时看得有些出神。片刻之后,他说:“那我就陪你聊聊天。我还记得第一次送你回家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会是你。而当时我的回答是——我曾经也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无解。”
殷念点点头,又问:“然后呢?”
“然后,就在刚才,我似乎想到答案了。”陆子栩的脸上落满的树叶斑驳的光影,看着明媚温柔,不再像一座触不可及的冰山。他接着说:“我没办法从生理角度去理解一见钟情,毕竟这种案例少之又少。所以只能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然老天安排我一次又一次遇见了你,他一定不想我轻易放弃,那我就应该顺势而为,才好保住一条小命。”
说到这里,他轻轻握住殷念的手:“那就祝我们乐天知命,爱到天荒地老。”
那一刻,从手心传来的温度直接蔓延至殷念心脏的位置,其实早在这之前,她就想过天荒地老这个词,不过此时便更加笃定了。现在,在满院阳光中,她回握住那只手,虽然还在微笑着,眼泪却落了下来。
她说:“好的,陆先生,祝你愿望成真。”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