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念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犹豫,从来不是因为害怕你把爱分给温惜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害怕再经历一次你和爸爸当年的场景,我害怕下一次给你打电话报喜讯的时候,听到的又是一句——阿念,我离婚了。”

这话虽然不太好听,可确实是她心中所想。就在这时候,殷念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不是那年父母的那场离婚,她也不会在布拉格喝得酩酊大醉,不会在满天繁星下遇上陆子栩。

世间万事就像一条环环相扣的锁链,也像一场盛大的蝴蝶效应,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她走到现在,回望来时,总想感叹一句命中注定,或是造化弄人。

母亲看着温惜的睡颜,像下了极大的决心,而后柔声说:“这次再不会了,阿念,你相信我。”

她们有一双相似的眼睛,清澈明媚,让人轻易联想起岁月静好这样的词汇。不过历经世事变迁之后,母亲的眼神更加坚定淡然,那些仿徨与迷茫此刻全然不见了踪影,此刻她就在殷念面前,言之凿凿地许给她了一个地老天荒的承诺。

言至于此,殷念也不再怀疑不安,她笑道:“好的,我相信你。”

母亲笑着握了握殷念的手,转而说:“不瞒你说阿念,我以前有私下琢磨过,你以后会嫁给一个怎样的人,我猜测过很多类型,却没有猜中像陆先生这样的人。”

殷念一愣,而后老实承认道:“说实话,我和你琢磨过一样的问题,而考虑结果也是一样的,我把程序员、宅男作家、甚至是长发摇滚歌手都纳入了参照范围,却唯独漏了一个陆子栩。不得不说老天喜欢玩猜谜游戏,也喜欢出其不意。”

她思量再三,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对了,还有件事儿……妈,我怀孕了。”

母亲理所当然地吃了一惊,她睁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个架势像极了小时候,当母亲听见邻居告状自己闯的祸时,也要先放空几秒,而下面一句,就是提高嗓门的怒喊——“殷念你给我过来!”

到了现在,母亲在恢复理智后深深地呼吸,接着咬牙切齿地说:“殷念你还真是……你们两姐妹,一个霹雳接一个霹雳,连让我喘口气的功夫也不给!”

考虑到温惜还在睡觉,她便将头发捋到额头之后,尽量使语气平静下来:“如果是几年前,我一定会把你揍得落花流水,顺便把那个王八蛋男人赶出家门。”

殷念听得有些内疚,满脑子搜罗该如何应对,却忽然瞥见温惜的枕头底下压着一张卡片,于是赶紧说了句:“这是什么?”然后轻轻把卡片抽了出来。

这个举动确实分散了母亲的注意力,她们将卡片展开之后,发现上面是温惜的字迹,看上去似乎刚写不久,墨迹还未干透——

“亲爱的馨姨和念姐:

我上辈子一定是个努力给上帝刷地擦桌子的小女佣,所以这辈子才遇见了你们。

其实小草的生命也可以很美好,因为春天的阳光是公平的,万物都能被照耀。所以,现在我只想当你们温室里那株快乐的小草。当蝴蝶蜜蜂来找你们时,偶尔也能停在我的肩膀,这就够啦!

爱你们,永远:)”

看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母亲刚才的严厉忽然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轻轻的啜泣,她用手捂着嘴,眼泪却不听话地顺着手指滴落下来。

殷念见状,便缓缓揽过母亲的肩,就像儿时她温柔地拥抱自己一样,她说:“你看,温惜多爱你呀,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母亲一边哭着,一边艰难地点点头:“是呀,不担心了。阿念,我也爱你们,是真的很爱很爱,从现在起,我尊重你们的一切决定。每个人都该拥有自己人生的掌控权,我是这样,你们也一样。”

今天是农历十六,夜空之下,那轮圆月像是一块玉壁,散发着琥珀一样的光,即便没有路灯与霓虹,世界依旧是明亮的,因为湖泊会变成反光的棱镜,萤火虫会点亮身后的光芒,这个世界从来就不缺暗夜中的引路人,只要你愿意被照亮。

母亲与温煦的婚礼在一个月后举行,这一个月间,大家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拍婚纱照,预订酒店,邀请宾客。他们想要低调不张扬,因此统共才订了五桌,前来的都是至亲与极要好的朋友。

而温惜如愿地当上了伴娘,穿着一件粉色礼服,短发俏皮地向上卷着,像是个古灵精怪的小花仙。此时的殷念已经怀孕三月有余,小腹开始微微隆起,穿不了太紧身的衣服,只能选择一件宽松的高腰长摆裙,一身宁静安稳的酒红色,更显温婉端庄。

离婚宴开始的还有半个小时,殷念在休息室中为母亲系上婚纱背后的丝带,她先是扯得紧了些,母亲立即痛呼道:“阿念等等,把带子放松一点,你勒得我喘不过气了。”

殷念听罢,抱歉地笑了笑:“好,是我的错,还把你当做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她说完,便重新调整松紧度。装扮完毕,她将母亲领至那面落地的穿衣镜前,而自己站在她身后,把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道:“不过妈,今天你真好看,比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还好看。”

母亲脸色微红,轻轻打了一下殷念头:“胡说什么,我要是十八九岁了,还能有你?”

她一笑,殷念也跟着笑,镜中的一对母女相偎相依,容颜嫣然。

没过多久,婚礼仪式正式开始,殷念把母亲送到了红毯一端,看着她在璀璨的灯光中走向温煦,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听着乐声响起,司仪开口致祝词,听见宾客掌声不绝,她的眼眶不知怎么地开始泛红,继而泪湿一片。

而这时候,有人走到她的身边,将手中的纸巾递给她:“他们没哭,你倒先哭了。”

殷念抬起头,看见同样穿着酒红色西服的陆子栩,于是接过纸巾,轻声道:“没什么,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我妈结婚,有些感慨而已。”

“你也已经为人母,不能总是多愁善感。祝福就可以,不用掉眼泪。”说到这里,陆子栩轻轻拉住她的手:“这里的气氛和音乐似乎有些煽情,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出去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