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栩将吃饭的地方选在一栋民国时期的洋楼里,灰瓦红砖,青翠的藤蔓爬的满墙都是。洋楼主人经过一番整修和翻新,让它变成了一家私房菜馆。冰鲜是从澳洲空运,红酒是从西班牙的桃乐丝酒庄直采,餐厅的投影幕布上不时会播放老电影,今晚的电影是《克莱默夫妇》,年轻时的梅丽尔.斯特里普看上去温情而坚韧,让人不由得感叹,岁月从不败美人。

过了用餐高峰期,加之这家店相当隐蔽,坐在厅中的顾客除了陆子栩和殷念,只有窗边的一对中年夫妇。这里的老板是个帅气的中澳混血,而且似乎和陆子栩挺熟,连他的口味喜好也能记得一清二楚,看见殷念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对陆子栩道:“难得啊,你吃了这么多年的单人餐,这可是第一次带上其他人。”

听到这句话,殷念忽然有些小开心。待老板走后,她问陆子栩:“所以上次你给我带的外卖,就是这一家对吧?”

陆子栩点点头,接着开门见山道:“这么不嫌麻烦地约我吃晚饭,我猜你一定有话想对我说。”

殷念一愣,她没料到陆子栩会这么快的切入正题,连象征性的聊天寒暄都没有。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也只好谨慎地问:“你这几天还有去东区疗养院吗?”

陆子栩回答:“没有。”

“那……可不可以找一个周末,我陪你一块儿去看看伯父?”

陆子栩的回应依旧简单明了:“不可以。”

这场对话也太艰难了,殷念有些受挫:“好吧,我们暂不论谁对谁错,我只是不想看你们的关系这样僵持下去。”

“这话有问题。”陆子栩低头为殷念的杯子里倒进冰薄荷水,一面说:“只有弄清谁对谁错,我们的关系才不会僵持下去。”

“可他是你父亲,难道亲人之间也要计较得这么清楚么?”

陆子栩的眼神冷了下去:“他不是我父亲,我的父亲只有一个,在我六岁那年,他就心脏病复发去世了。”

在他们谈话之间,服务生已经将晚餐端了上来,陆子栩道:“好了,从现在开始专心吃饭,吃完之后,你再继续倒我的胃口。”

殷念被他呛得无言以对,只好乖乖地拿起刀叉,可无论是香醇甘美的鱼子酱还是入口即化的和牛肉,在她嘴里都变成了一个味道。她呼哧呼哧地将盘子里的东西吃干净之后,仰头将杯子里的薄荷水喝完,然后一言不发地看向陆子栩,仿佛是个在向老师交完作业、等待批改的小学生。

见她这副模样,陆子栩叹了口气:“还想说什么?”

殷念深深地呼吸,而后道:“我想听听,从你六岁到现在所经历的事情。”

陆子栩果断拒绝:“揭人伤疤并不道德。”

殷念皱眉道:“可你那天也揭了你继父的伤疤,不是吗?”

陆子栩的语气凛冽了一分:“别偷换概念,家丑可不是伤疤。”他顿了顿,继续说:“我觉得这个晚餐没必要进行下去了,走吧。”

他说罢,直接叫来服务生买单,而后推开椅子,也不等殷念,便起身离开坐席。

遇上这么个软硬不吃的家伙,殷念无奈极了,她跟上陆子栩的脚步,随他下了楼,坐进车里。

陆子栩很快地发动了车子,继而对她说:“我先把你送回家,到时候再回公司一趟。”

殷念疑惑道:“你还要继续加班?”见陆子栩没作声,她继续说:“那你直接去公司就好,现在没那么晚,我可以自己走。”

她正想解开安全带,陆子栩的车子就已经开了出去。她的公寓与公司是两个方向,并不顺路。殷念忽然觉得有些抱歉:“早知道你是加班顺道吃晚餐,我就不把你叫出来了。况且……还吃得不怎么开心,影响你加班的心情。”

陆子栩听罢,却淡淡地笑了:“你也知道会影响我心情。刚接到你的电话时,我还在庆幸,总算没那么不开窍,知道应该主动一些。”

看见陆子栩脸上出现难得的笑容,殷念偷偷松了口气,可她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于是道:“陆子栩,如果你真的不能释怀父辈的事情也没关系,那能不能就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可以不和他说话,也可以当生活中没有这个人,只有一点……”殷念想了想,认真地说出下面四个字:“别去报复。”

话音刚落,陆子栩猛地在路边刹住车子,殷念一个前仰,差点撞到挡风玻璃。她惊慌地看向陆子栩,而他只是看着方向盘,笑容消失殆尽,眼神登时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Niya,我再说一次,你没有资格对这件事置评,也没有权力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你以为自己深明大义,能救我于水火,可在我眼中,你只是个碍事的拦路小丑,仅此而已。”

这番话太过刺耳,殷念听得失落愤懑,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直接回敬道:“所以这就是你眼里家人该有的样子,只需要仰望你就好,不能说一个不字,不能反抗你的意志,也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那你找的是未婚妻,还是一个泥娃娃……”

话音未落,她的下巴被陆子栩狠狠捏住,那只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更像一个刑罚机器,殷念疼得打了个寒颤。

陆子栩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对,你说得都对。而且你也一直都很乖巧听话,除了现在。”

殷念一边抽着冷气,一边痛苦地说:“为什么一谈及家人,你就变成这个样子?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不,让你失望了,我就是这样的人。”陆子栩说完,终于松开了手,接着打开车门的自动锁,冷冰冰地命令道:“下车。”

这里离她的公寓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陆子栩居然把她扔在了半路上?!殷念有几秒钟的失神,直到陆子栩再一次开口:“如果你的耳朵不好使,那么我来帮你开车门。”

“不用了,我有手有脚!”殷念的怒意“噌”地冒上来,她气呼呼地下车离开。可关门时她被晚风一吹,很不潇洒地打了个喷嚏。

没过多久,殷念就听见车子呼啸而去的声音,陆子栩离开后,陪伴她的只剩路灯与行道树,殷念垂下眼,看见了自己长长的影子,写满了人心难测与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