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忽然变得格外安静,殷念窘迫不安地站着,眼前的陆子栩语藏机锋、盛气凌人,让她感觉陌生极了。

陆泱闻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小栩,这里还有客人。”

陆子栩却丝毫不让步:“如果殷念成为陆家的人,总有一天也会面对这些旧时恩怨,那不如现在,就在这里,大家都坦诚相见,别遮遮掩掩。”

殷念有些为难,她也觉得夹在他们父子之中不太合适,于是说了句:“你们聊,我先出去一趟。”便赶紧转身离开。

可她刚迈开步子,就被陆子栩生生拉了回来。陆子栩依旧没有看她,继续对陆泱说:“几天前,我在你的办公室找到了一个密码箱,说来也巧,我用生母的生日试了试,一下便打开了。”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沓陈年书信,直接丢在陆泱的病**:“不打算解释一下么?”

那些书信有的落在白色被单上,有的落到地上,像一片片枯黄的树叶,失去了往昔的生机。陆泱将离他最近的那封拾起来,褪色的封面上用小楷写着——“舍弟媳 郁夏 谨启, 愚兄 陆泱 敬上”。看到自己的字迹,陆泱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他想起来了,这个箱子是郁夏的遗物,里面装着的都是他曾写给她的信。郁夏过世之后,弟弟陆源将这个箱子原封不动地交给了他。陆源天性善良软弱,他说:“这是关于你和郁夏的回忆,我没资格留着它们。”

说完这句话,陆源就红了眼眶:“哥,都怪我,若不是我横刀夺爱,也许郁夏不会走得这样早。”

见陆泱一直沉默,陆子栩依旧冷冷地质问:“这些信,从我母亲15岁写到22岁,哪怕她嫁了人,书信往来也从未断过。你和她到底有什么私情?”

元叔看着不忍,劝阻道:“二少爷,老爷的病还未大好,你别这样……”

“不要紧,阿元。”陆泱轻声打断,接着对陆子栩说:“是的,我和你母亲的确曾经相恋过。我和她,还有陆源,我们从小玩到大,感情一直很好。我喜欢郁夏,陆源也同样喜欢郁夏。”

陆子栩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和郁夏闹了一场矛盾,我来不及同她解释,一趟出国回来,她就在长辈的意思下嫁与了陆源。”

陆子栩眉头紧锁:“既然她已经结婚,你为什么还拉着她不放?你写这些语意暧昧的信,安的又是什么心?非得要看她家庭破裂,你才满意是么?”

陆泱凄怆地摇了摇头:“不是的,小栩,不是这样的。”

“好,我姑且认为你是余情未了,控制不了自己。”陆子栩顿了顿,声音随即低沉下来:“那么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我生父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殷念听得心惊胆战,陆泱却变了脸色,狠狠一掌砸在病床一边的矮柜上:“你放肆!”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抑制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登时失去了血色。元叔慌忙跑上前,扶住陆泱的背:“老爷,您没事吧,要不要紧?”

陆泱将元叔拂开,捂住心口,颤巍巍的手指向陆子栩:“即便我是你的继父,好歹也养你这么些年,你怎么能问出这样的混账话?!”

陆子栩面不改色道:“我只要你一句答案,若他的死和你无关,我现在就离开,决不打扰你们聊天的雅兴。”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质问?!”陆泱听罢更为盛怒,直接将桌上的陶瓷杯掷到地上:“你以为自己是站在什么位置,你是法官还是上帝?!陆子栩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的……”

陆泱说到这里,猛地止住。他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喘气,一滴泪水毫无预兆地从他的右眼框落了下来。

在外面值班的小护士听到动静,赶紧跑了进来,可病房内只有碎裂的杯子,还有一对剑拔弩张的父子。她弱弱地问了句:“怎么了这是?”

而大家沉浸在压抑的氛围里,没有一人回答她。

杯子的碎片就落在殷念的脚边,地上的水痕如同一条蜿蜒前行的蛇。强烈的窒息感揭开她的头皮,直接侵入骨髓。长久的沉默后,陆子栩的声音变得悲凉:“藏着这么多秘密过一生,不累吗?”

陆泱听见这句话,不由得抬头看向他的儿子,那双漂亮的眼中除了冷漠与疏离,还有陨落了的光芒。

“真是讽刺,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不愿同我说实话。”陆子栩的眼神瞬间阴鸷狠厉,他继续说:“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地继承你的手段,你怎么对付亲生兄弟,我也会怎么对付陆知言,绝不让你失望。”

陆子栩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而陆泱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支撑,无力地瘫倒在病**。小护士被他惨白的脸色吓坏了:“陆老,您快躺下,我这就去叫医生来!”

小护士跑出门后,殷念弯下腰,帮他们拾起杯子的碎片。

陆泱见状,低声对她说:“丫头,不用捡了,小心扎手。”他又咳嗽了几声,继而道:“这里没事儿,你去看看小栩吧。”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陆泱对她依然温和,殷念不明白,这么好的一个老人,陆子栩为何那样恨他。

她点点头,说了声“好的”,便追了出去。

殷念一路追到疗养院的地下车库,看见了正要打开车门的陆子栩,她喊道:“你等一等!”

陆子栩停下手中动作,回头看她。

殷念跑到他身边,气喘吁吁地说:“陆子栩,虽然知道你听了会生气,但我还是要说,你刚才做的确实有些过了。”

此时的陆子栩满眼凉薄,他当即打断:“不许当圣母,别对这件事评头论足,你没有置身于其中,永远没有资格说谁对谁错。”

殷念听得愣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陆子栩忽然问她:“看到这样的一个我,后悔么?”

殷念刚想开口,他又道:“抱歉,我的未婚妻,后悔也来不及了。”说到这里,他得眼神柔和下来:“Niya,不用劝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就好。”

说罢,他启动车子离开,留殷念一人站在原地,失措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