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异突然拉住观音奴的手,让观音奴瞬间手足无措。

她和张异悄悄摔跤是一回事,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抓着手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猛然回头,发现在观察这边的锦衣卫,都露出玩味之色。

观音奴羞恼不已,正要挣脱张异的手,却没想到张异已经发力,拖着她往前走。

观音奴一时没有防备,被他带着走出道观大门。

她傻眼了,回头看了看道观,又看了看脚下。

白天的清心观,其实一直大门敞开,可是有锦衣卫把守,观音奴很自觉没有踏出过这道门槛一步。

一步之差,便是海阔天空。

观音奴正感慨之时,便听见周围金铁交鸣之声。

守在边上的锦衣卫也吓了一跳,张家的道士竟然将郡主给拉出清心观,他是要做什么?

哪怕只要是锦衣卫,都隐约知道张异的重要性,但并不妨碍他们遵守自己的职责。

周通扶额,作为在场的锦衣卫中,唯一知道张异任务的人,他也被这位爷的天马行空给吓了一跳,他是要干什么?

观音奴实际上是被囚禁在这里,张异将她带出来,事情可大可小。

说句不客气的,如果张异强行带人,锦衣卫将他当场宰杀,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他见场面似乎要失控,赶紧冲上前去:

“都别冲动,将刀放下……”

周通走到张异面前,哭丧着脸道:

“张真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们乃是奉命行事,职责所在,您可千万不要让我为难!”

张异笑道:

“贫道和这位郡主的争论你们也看到了,贫道想带着她去外边看看,验证贫道的观点……

这位郡主不是在清心观清修吗,怎么变成囚禁了?”

张异故作不知的样子,周通只觉得牙疼。

他知道张异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可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可没有权限去配合这位爷。

“道长,您回去吧!”

“周大人,秦王可是跟我说,贫道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以请周大人帮忙……”

张异看似搬出秦王来压周通,却是提醒他,他在这件事上的权限。

周通要是听不懂,他也不会被毛骧派过来了。

“这个……”

作为毛骧的心腹,观音奴这个诱饵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周通也了解张异,这位小道长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做下这种事。

既然陛下信任他,秦王信任他,毛骧也信任他……

那他的要求,自己也必须满足。

“来人,给道长备车……”

“周大人!”

周通的动作,让其他人大吃一惊,许多锦衣卫隐约有反对的意思。

“既然道长是秦王殿下的朋友,就没事,回头我会去知会秦王,你们跟着道长,有什么事我负责……”

周通咬咬牙,为张异担下所有责任,他也知道这很冒险,只要出了事,他有一定会受到牵连,甚至要革职。

可是赌对了,自己也是前程无量。

“还不快点!”

周通也是干脆之人,见其他锦衣卫迟迟不动,大声喝道。

其他锦衣卫见他如此坚持,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去给张异备车。

“走!”

张异拉着观音奴上车,此时,被他的一系列动作给惊得才反应过来的观音奴,惊觉这人一直在拉着自己的手。

从道观到上车,众目睽睽,一点都不害羞!

她的脸色蓦的红了,刚才可是有几百个锦衣卫都在盯着他们。

这道士已经不能用无法无天来形容。

观音奴第一时间抽出自己的手,怒视张异。

“去我田里……”

外边的锦衣卫本来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张异给了一个去处。

周通大吼:

“还不赶紧!”

他一边吼叫,一边让人赶紧去找毛骧和朱樉……

做了这个决定,他自己也是紧张的,如果宫里怪罪下来,他恐怕要丢帽子,甚至性命。

不过知道张异的任务,周通也选择信任张异。

马车缓缓行走,朝着远处行去。

一些锦衣卫,快速将自己身上的飞鱼服尽去,用比马车更快的速度前去戒严。

过了一会,马车停下来。

观音奴从车上下来,风吹过,吹得她的衣服猎猎作响。

眼前,是一片良田,许多百姓正在稻田中插秧。

观音奴从未见过这种画面,一时间愣在当场。

她出生元末,从舅舅起兵,从普通的地主乡绅,变成阻挡大明的民兵,再到他们被朝廷收编……

一路下来,观音奴看到的世界,都是饥肠辘辘,战火连天。

百姓们民不聊生,大地苍夷一片。

哪怕是他舅舅没有起兵之前,是前元的大地主,她也依然没有见过如此欣欣向荣的场面。

张异回京之后,也是第一次来过自己的田地,他甚至已经认不得当年那些佃户。

随着车马的到来,那些佃户们纷纷好奇地看着他。

张异不以为然,拉着观音奴,往田里走。

稻田注满水,显得有些泥泞,观音奴一身道袍,入水瞬间脏了裙摆。

她眉头微皱,却见前方的张异丝毫不介意。

“老乡,插秧呀!”

张异随手逮着一个一脸懵逼的电话,施展他社交牛逼症功力,三言两语的功夫,这位佃户很快和张异聊起来。

从收成,到展望,观音奴从未见过如此乐观的百姓。

在她的印象中,老百姓应该就是形容枯槁的模样。

希望!

在这些大明治下的百姓身上,观音奴看到了对未来的希望。

在张异一口一个老乡中,周围的佃户也很快喜欢上这个少年道士。

“小道长呀,现在日子可比以前好多了……

自从天下太平之后,咱们终于也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是呀,以前的日子太难过了……”

大家七嘴八舌,提起以前的日子,都有种心有余悸。

张异笑道:

“只要天下太平,大家自然都有饭吃!

前朝也好,现在的朝廷也罢,咱们老百姓不就是图个吃饱饭?”

他这么一说,那佃户可不乐意了:

“小道长,那可不一样!

前朝的时候吗,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可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

有人对张异的意见,提出反驳意见,张异也不生气

“您是从哪里来的?”

“老头子我祖籍苏州府,是陛下移民移到此处,苏州是什么地方,小道长知道吧?

那可是江南之地,鱼米之乡!

可是老夫祖上三代,在那里一样吃不饱穿不暖……

呸~谁说天下太平,就一定能吃饱?

要不是洪武爷改了天地,我们哪有今天的安生日子!

那些狗官,丰年他们抢,灾年他们也抢!

咱们就是有点存粮,也根本存不下来!

现在可比以前好多了,至少皇帝真敢杀贪官……”

“对对对,陛下还允许我们百姓告官,陛下和别的皇帝不一样……”

“那是自然了,陛下乃是玄武降世,是老天爷派来解救我等百姓水火之中……”

这些百姓们聊得高兴,一时间也把张异和观音奴忘了,他们自顾回忆从前,七嘴八舌。

“别的不说,前朝就如小道长您这种道爷,也不曾低头看我等一眼,哪像现在的道爷们,说话又好听,还教我们农耕之术……

前朝的龙虎山道士是道爷,现在的龙虎山道士,才是真正的修行人呀……”

也不知道谁把话题引到道士身上,大家吐槽起前朝的龙虎山。

观音奴好奇,目光落在张异身上。

只见张异笑语晏晏,却不生气。

这些百姓终于想起二人的事,问:

“不知道小道长在何处修行?”

“老李头,你还看不出来,现在能在街上随意行走的,肯定是龙虎山的道爷,你居然还公开说人家不是……”

有人提醒刚才吐槽龙虎山的老头,众人哄堂大笑。

张异呵呵笑,接话:

“没事没事,所谓有错咱们就认,老祖宗的事情贫道也不好说,不过既然得迎盛世,咱们就尽量弥补过去的过失好了……”

“小道长尊姓大名,这位女道长是你媳妇吗?

我听说,龙虎山的道长是可以娶媳妇的……”

张异看着脸色微红的观音奴,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

“贫道张异!”

“原来是张道长……”

大家伙纷纷朝着张异抱拳,不多时,他们似乎反应过来。

张异?

张异不就是他们的地主老爷吗?

这些年张异不在,这些佃户也都是后期来的,他们认识老陌,认识李氏母女,唯独没有见过张异。

“可是清心观的张道长?”

“嗯!”

张异轻轻点头,这些佃户们冷汗直冒。

他们刚才聊嗨了,可吐槽过不少关于龙虎山的事情。

回头发现人家居然是自己家的地主老爷,这些佃户们顿时慌了……

“地主老爷,我……”

老李头是最慌的那一个,他就差给张异跪下去了。

他们这些移民,过来各自有各自的安排。

有些人去开荒了,而他们这些人却被安排在南京附近。

洪武六年不比几年前,周围该开荒的土地也都开荒了。

这些人成了佃户,已经算是不错的选择。

张异的田租一直比别的地主轻,他可不想失去这个难得的机会。

张异见老李头失魂落魄,友善地拍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别放心上。

他又问了老李几个问题,关于药王稻,关于农耕技术和未来的展望。

观音奴一声不吭,哪怕是人家误以为她是张异的媳妇,她什么都没说。

等到张异问得差不多,又答应给了这些人一些田租上的减免,张异才拉着观音奴的手,往田埂边上走。

他们走得风轻云淡,但周围的锦衣卫可是一直不曾掉以轻心。

周通紧张的,全身发紧。

好在他派去传话的人,带回来毛骧的消息。

便宜行事,配合张异!

周通得到这八个字,差点瘫倒在地上。

他明白就算是毛骧也不敢给他这个决定,这是皇帝陛下的指示。

他赌对了。

眼见张异缓缓走来,他赶紧迎过去。

“还不给张道长和君主换鞋!”

有锦衣卫拿着周通让人准备好的鞋子,飞速跑过来。

“此人倒是有趣……”

周通的急智和迎奉,让张异十分满意。

“接下来,小道长要去哪?”

“带郡主进城走走吧,不过我们不下车!

有劳周大人了!”

进城?

周通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

张异来看自己的产业看看也就算了,去应天府?

那里车水马龙的,安保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而且看张异的意思,他是想带观音奴看看应天府的繁华。

这也意味着,锦衣卫不能以官方的身份保护?

“行!”

几乎用尽全身气力,周通才有勇气答应张异的要求。

张异点头,上了车,锦衣卫送来两盆水,张异给自己洗了个脚,见观音奴不动,推了她一下。

见对方的脸色,变得头透红,张异说了一句:

“又不是没见过……”

观音奴怒目而视,不过想着似乎也有道理。

她颇有些扭捏地脱下鞋子,撩起一截无瑕白玉。

张异垂怜闭目,不去看她。

观音奴因为这个细节,对他颇有好感。

伴随着稀里哗啦的水声,不一会,她大概洗去了脚上的泥。

不过裙摆依然有些脏,观音奴见不得,又用盆里的水洗去。

她低声说了一句好了,张异才让锦衣卫将水盆拿下去。

马车行动,进入应天府。

此时的应天,正是一天最人声鼎沸的时候。

便衣的锦衣卫如潮水一般,控制了周围,迎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穿街过市。

观音奴掀开帘子,看着应天的喧闹。

百姓们的叫喊声,让观音奴百感交集。

她来到这个地方已经许久,却不曾真正看过闹市。

“从你出生开始,可曾见过这等景象?”

张异没有探头出去,而是将自己藏在车厢的角落。

他的提问,仿佛刺激到观音奴的自尊心。

“你带我来,就是看这个?”

观音奴回怼,张异就问:

“那你认为,你大哥所守护的北元,可曾给百姓带来过此番盛世?”

说盛世也许有些过,但前元是什么情况,观音奴也不是不知道。

前朝有句话,穷极江南,富极塞北。

“蒙古人从未将中原当做自己真正的土地去经营。哪怕有些人因为得了好处,去怀念前朝,但对于大部人而言,大明夺得正统,就是天下大势!”

观音奴张张嘴,却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