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异倒不是觉得陈珂故意怀疑他,而是陈珂已经将误导别人这件事当成本能。
陈珂是个优秀的情报者,他除了陈满之外,大概谁都不信。
也许是因为洗白之后,他一直想要证明自己。
所以才努力往上爬,期望能攀附到权贵,获得更好的社会地位。
“他儿子,是洪武三年的落第秀才,表面上跟陈珂并无关系……
但陈珂平时会对他多有资助,两人的关系也算不错!
只是此人读书确实不行,应该是功名无望!
他还不服气,陈珂此时,正劝说他离开应天府!”
朱樉读到这里,呵呵笑:
“说起来,他也算是个妙人,陈珂明面上还有一对儿女,但似乎也被他放弃了……
这家伙是天生的间谍……,至少他的格局,高于锦衣卫的多数人!”
朱樉说到此处,都不免对陈珂生出几分爱才之心。
锦衣卫的前身,有一部分是检校出身。
检校和蒙古人人的老鼠争斗,自然也有不少老情报人员。
这些人在搜集情报上,并不会比陈珂弱多少。
可是类似陈珂这种情报分析的天才,加上能数十年如一日的贯彻自己的行为的做法,只能说大部分人,都达不到他的高度。
朱樉有爱才之心,也不奇怪。
“陈掌柜这个人还不错,咱们收网的时候,顺便把他捞上来就是……”
朱樉道:
“你也认为他可用?”
张异回答:
“可用不可用不知道,但贫道觉得,如果想要将这件事利用到最大化,陈掌柜的帮助是必须条件!”
“好,本王会跟父皇说的!”
朱樉当着张异的面,亲自写了一份奏疏,这是呈送给皇帝的奏报。
他掌管锦衣卫的事情,张异也从别处知道。‘
秦王掌控锦衣卫,朱樉的名声逐渐在民间流传。
锦衣卫的性质,让朱樉的名声非常差,尤其是张异听说,他最近也办了不少官员!
锦衣卫是一把双刃剑,拿在手里,大权在握。
朱樉体会到了权力带来的痛快,也斩断了他当皇帝的可能……
张异心里嘀咕着,朱元璋将他安排到这个位置,绝对是神来之笔。
“以后老朱不会让儿子轮流掌握锦衣卫吧?”
张异不着痕迹地看了朱樉一眼,也不知道这位殿下有没有明白皇帝安排的深意。
不过想起朱樉在海南的那一番推心置腹,他也明白朱樉彻底放下了。
既然矛盾不能调和,那就转移出去!
大明王朝。也许可以改变华夏王朝千百年来固守一地的传统,成为一个扩张性的王朝。
而大明扩张的第一步,就从他亲王朱樉开始。
“殿下,若是没有事的话,属下先走了!”
“好,我派人送你!
你准备去哪?”
“回道观!”
他来的时候穿的是俗服,但身上道袍一批,又变成了真人张异。
朱樉莞尔一笑,挥手让他自便。
张异在王府侍卫的引导下,上了秦王的马车。
他上车之时,却有一座车子经过。
张异随便看了一眼,那车子里的人,也刚好掀开帘子。
“胡惟庸!”
张异没想到自己会见到胡惟庸,而胡惟庸也料想不到张异会在这里。
两个人的新仇旧恨,仿佛再上心头。
但胡惟庸却示弱了,他放下帘子不去看张异。
张异深深看了这老家伙一眼,别人不知道胡惟庸,他还不知道吗?
这家伙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胡惟庸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胡惟庸很明显是来找朱樉的,他也没有要跟对方打招呼的意思,直接坐上马车走了。
胡惟庸下车子,看着车子扬长而去,脸上更有一丝不愉快。
胡惟庸当宰相,也有一段日子了。
身为宰相,他体会到了以前完全不同的权力,但有李善长提醒,加上杨宪的前车之鉴在前,他并没有太过高调。
反而,因为虚心,勤勉,他这阵子还得到了皇帝的嘉奖。
关于目送的张异,他其实知道这孩子来京城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但是他强忍着冲动,对张异的消息是不闻不问。
过问了,他怕忍不住会去关注张异,会动手……
深吸了一口气,胡惟庸收回目光,转身走向王府:
“请转告秦王殿下,胡惟庸求见……”
胡惟庸站在门口,将拜帖送上去。
收了帖子,秦王府的仆人送进去。
不多时,对方又将帖子送回来,说:
“胡相,秦王殿下回复,据皇上的教喻,秦王不得轻易结交朝臣,您若有事,可吩咐小的转告,他公务繁茂,就不见您了……”
胡惟庸闻言脸色大变,脸上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他低眉顺耳,道:
“是我疏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回去了……”
胡惟庸说完,转身就走,他此时的脸色还颇为难看。
“大人,您这样,还是太冒险了……
锦衣卫抓的人,咱们……”
车里还有一人,却没有下车。
胡惟庸上去之后,对方才急冲冲说道。
“知道冒险就好,本相也就是想问问情况,但今日看朱樉这态度,他还算是聪明之人……
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拒而不见!
倒是落得我小人了!”
“大人是心疼咱们这些小的,就算不成事,咱们也念着大人的好!
您是真心为了下边的人着想,我们记得您的人情!”
胡惟庸道:
“别给本相脸上贴金,此时之后,我不免会受到陛下训斥,你要是没事,赶紧出京去,回头我找个机会,将你调回京城!”
“是,大人,这锦衣卫也是个大麻烦,如今在陛下手下当官,那可真是如履薄冰。
下官在地方上还好,大人在京城,也难办!”
“不贪不腐,何惧锦衣卫?”
胡惟庸见对方吐槽起锦衣卫,心里也颇有感触。
成为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省右相,胡惟庸早就体会到权力带给他的快感。
但如果说有什么让官员难受的,那就是来自于锦衣卫的目光。
有了锦衣卫,许多事情,他基本不好插手,倒是让他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变得束手束脚。
李善长在推他上来之前,曾经再三警告过他,宰相这个位置并不好当。
所谓宰相,不但要肩负皇帝的信任,也要为身后万千读书人扛起责任。
该争的东西,宰相也要替他们去皇帝面前争。
不然,愧为文官之首。
胡惟庸当时就想,如果能架空皇帝呢?
当将所有人的关系都搞好之后,是不是可以把那位架空在深宫之中?
如今想来,自己当初的想法未免太过于天真。
不在宰相职位,不知锦衣卫的压力。
胡惟庸提起锦衣卫,登时头疼。
“这个机构,就不该存在……”
他心里虽然想着,但却没有声张出来。
“还有,胡大人,那个小道士目中无人,他刚被陛下说是私德有亏,又和亲王走得很近!
要不要,我们参他一本?”
胡惟庸闻言,也是心动。
见到张异之后,胡惟庸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对张异的杀心。
他都成宰相了,难道还不能快意恩仇?
如果这都做不到,他何必去当这个宰相?
可是李善长的警告,胡惟庸也放在心里。
他低下头,说:
“如果不能一击毙命,决不可擅自行动!
不过,我将你调到京城之后,你帮我盯着他,只要他有问题,你就动手!”
“大人放心,虽然下官不在京城,但也听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陛下说他私德有亏,而且他和秦王走得太近!
这些东西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忌讳!
上了秤,他就说不清楚了!”
“嗯!”
两个人的谈话,随着马车到了胡府结束。
胡惟庸进去之后,车里的人听从胡惟庸的吩咐,回到驿站之后,马上安排出京。
……
“这个胡惟庸!”
正如胡惟庸猜测的一般,他的事很快传到宫里,朱元璋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他冷笑:
“他去拜访秦王,是想干涉锦衣卫呢,还是想结交亲王?”
皇帝怒发冲冠的样子,惹得报告的锦衣卫身体颤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老朱感慨一句,说起来,当初刘基对他们三个人的评级多少也没错。
“父皇,那您看……”
“派人去胡府,训诫他一下!”
朱元璋想了一下,却没有将他的怒火化成行动,而是轻轻放下。
“相才难求呀!”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
当年刘伯温指点江山,将他心目中的宰相人选都批评了一遍。
可是他自己也说不出,这朝廷中有谁适合当宰相。
他和李善长,都算是不出世的天才。
可这种天才,又有几人?
杨宪,汪广洋,胡惟庸,哪怕各有各的问题,但在相位之上,都算中规中矩。
他们能力是有的,相比起汪广洋的不作为。
胡惟庸至少上位之后,也在勤勤恳恳工作。
但在朱元璋心里,对胡惟庸一直有个问题。
那就是,他和张异的关系?
“这家伙,真能放下仇恨?”
朱元璋不确定,但他决定,如果胡惟庸有这种想法,最好扼杀在摇篮中。
“张异回来也有些日子了,胡惟庸一直很低调,比起杨宪和李善长的专权,他至少还算低调!
比起汪广洋来说,他又算勤勉……”
朱标替胡惟庸说了几句好话,老朱点头。
胡惟庸的能力也许比第一代的李善长差一点,但他相对而言,已经算是最好用的人了。
老朱对他有不满之处,但基本无伤大雅。
“不过……他似乎继承了李先生的意志,一直不肯放过刘大人……”
朱标随手抽出一本奏疏,莞尔笑道。
御史台自从刘伯温和杨宪走后,浙东派有点逐渐瓦解的意思。
御史台中,最近已经有不少人在攻击刘基。
远在青田的刘伯温,也无法逃脱朝堂之上泼过来的污水。
“连造反都能说出来,这些人为了攻讦已经不择手段了!”
朱元璋冷哼,他自然是不信刘基要造反的言论,但凡正常人都不能相信。
但他也不去管这些,刘基已经告老了,只要他不信,这些人的言论也动摇不了他分毫!
他却不知,皇帝可以巍然不动,但对于某些人而言,那又是另一回事。
……
“你跟朱樉很熟?”
清心观,观音奴正在大殿念经,却见张异回来,忍不住开口询问。
张异闻言,笑道:
“秦王殿下与我,关系倒是不错……”
观音奴闻言,略微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她对朱樉的轻视是发自内心的,张异是啧啧称奇。
这位蒙古郡主,对别人和和气气,唯独对朱樉横眉冷目。
自己跟她的关系都没那么僵,朱樉与她大概就是前世的冤家吧。
“朱家人不好相处,我劝你离远点……”
观音奴想起朱元璋逼婚时的冷漠,至今还有些恐惧。
她见过皇帝,也见过英雄,但没有人比朱元璋给她留下这么深刻的阴影。
张异闻言笑道:
“贫道倒是觉得殿下很好,陛下贫道虽然没见过,但他私德如何,贫道不予置评!
可他给天下带来安居乐业,就值得贫道亲近!
不然难道贫道要亲近前朝,置百姓于水火之中?”
观音奴闻言有些羞恼,自己明明是关心他,才多提醒他一句,他却跟吃了枪药一般,处处针对。
“别忘了,你张家的富贵,也是前朝给的……
你们龙虎山,也是前朝的奴才!”
她这些话,已经算得上羞辱,但张异却毫不在意:
“确实,张家的富贵是前朝给的,这点我承认!
但祖宗有过失,我老张家的人就用行动去弥补就是!
贫道又不像齐王一般看不清楚大势,也是蠢货一个……”
“你不许说我哥哥!”
王保保被羞辱,观音奴跟一头母豹子一般,跳起来。
“不是?”
张异似笑非笑的样子,非常欠揍。
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已经惹得外边警戒的锦衣卫开始转向他们。
周通拦住了准备去干涉的锦衣卫,锦衣卫才逐渐退到外边去。
“墙头草是没有办法理解,我哥哥守护的决心!”
“守护那个本来就该死的王朝?他可曾守护留在汉土的蒙古人?
说白了,所谓的守护,不过是和逆天罢了,看似悲壮,其实只是无用功……”
张异想要跟一个人吵架,观音奴自不是她对手。
果然,他这话说出口,观音奴果然回怼:
“你怎么知道,大明就是大势?”
他话音刚落,张异上前一步。
观音奴以为他恼羞成怒,自是上前,挺胸,丝毫不让。
谁知道,张异下一个动作,瞬间让她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