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闭上眼睛,不去看胡惟庸扭曲的脸。
自己这位心腹的性子,他心知肚明。
胡惟庸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阴暗面,也是李善长信任他的原因之一。
有弱点的人,才是容易掌控的人。
“虽然陛下不在,咱们做事可以放开一点,但这件事你也必须把自己给摘出去!
莫学杨宪,什么事都需要自己下场,到头来图惹麻烦。”
胡惟庸赶紧收起脸上的仇恨,低声听他教诲。
“你现在已经是中书左丞,距离相位就一步之遥,陛下对你的印象很好,你若是因为一点私怨丢了前程,那就太可惜了?”
私怨?
那可是杀子之仇啊!
在俯首恭听的时候,胡惟庸面向地上的脸,再次扭曲起来。
因为几千两银子,自己只能坐视胡仲文病死在**。
胡惟庸恨,他恨张异,恨徐府,也恨……
只是他明白,自己再恨这些人,他一个都收拾不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将他们,都列成自己杀子之仇的仇人。
他胡惟庸有了自己的力量,他一定会好好找他们算账。
如今有了机会,从龙虎山身上算起,胡惟庸只要想到这个,身体就微不可查的抖动。
“算学入科举一事,随着太子禁足四皇子,几乎已经证明张异就是提出这项改革的始作俑者!
可这件事是陛下定下来的,百官虽然痛恨,却很难拿那小子怎么样!
可是这仇恨依然还在,从僧道纳税,到算学入科举,龙虎山得罪朝中同僚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
此时舆情汹涌,你若是对张异出手,至少那些跟咱们不对付的同僚,不会主动出来惹事,此为人和!
陛下去北平,这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一个多两个月,这两个月时间,乃是天时!
你再选个合适地方发难,这天时地利人和,本相都为你做好了!
你胡惟庸若是拿不下,那就是你无能!”
胡惟庸跪在地上,大声说:
“李相待我,亲如手足,胡惟庸万死不能报答李相大恩。
今日李相帮我,我胡惟庸从此就是李相之忠犬,日后若李相有用得着胡某的地方,胡某必定身先士卒!”
“老夫让你去送死作甚?”
李善长没好气踢了胡惟庸一下。
胡惟庸作势滚到一边,却惹得李善长发笑。
这个家伙,也是个妙人。
懂得示弱。
“我这几年,身子大不如前了,若不是大明河山未稳,李某早就想卸掉身上的担子!
只是我走了,身边的老兄弟怎么办?
咱们跟着陛下起家的老兄弟,大多数是武将出身。
他们需要有个人在朝堂中为他们发声,若不然,等老夫一走,这果子就被浙东那些人给摘去了!
所以老夫要走可以,但其一,必须带着刘基一起走!
其二,这朝堂之中,必须有个能为我淮西兄弟发声的人……”
李善长别有深意,看了胡惟庸一眼:
“胡惟庸,你就是老夫选的人,你可别让老夫失望!
你可知,老夫为什么要帮你处置这件事?”
“属下不知!”
“宰相这个位置,权柄很大,但风险也大!
陛下信任你,但同时也会防备你!
杨宪和汪广洋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如履薄冰呀……”
胡惟庸登时明白李善长的意思,他心头的恨意李善长知道。
李善长这是在帮他灭掉心头的火,而不是等到哪天他被举荐成宰相之后,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
胡惟庸脸上露出感动之色,李善长这个人不管外界如何传言他妒忌贤能,但对自己至少是好的!
砰砰砰!
胡惟庸郑重其事,三跪九叩。
“张异和龙虎山,老夫也看不顺眼,除了就除了!
只是陛下此时毕竟信任龙虎山,你若布局,也不能随意行事!
陛下回来,至少也要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所以,切莫以莫须有之罪打死人!
你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要急着把事情挑起来!”
胡惟庸道:
“属下决定以孟家为突破口,大概也是够了!
不过大人既然说了,属下就再找点由头!
罪名这东西,找找总是有的!
他不招,难道他身边人,也不会招?”
“行,你去吧!”
胡惟庸简单给李善长讲述了一下自己的计划,李善长听着感觉也没什么大问题。
既然没有问题,就行了。
胡惟庸领了李善长的人情,告辞离去。
他一走,一个人出现在李善长身后。
“哥,您真要扶持胡惟庸当宰相?”
李善长回头:
“本相倒是想扶持你,可皇帝同意吗?”
李善长身后,他的弟弟李存义登时不说话了。
“相才难求,能让皇帝看上眼的人更少!
你莫看杨宪跋扈,但他能力是不错的!
你呢,本来有我在,你若是能行,陛下也将你提上去了!
可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
李存义登时面红耳赤,不敢说话。
“本相送胡惟庸一个前程,也抓了他一个把柄!
未来他成了宰相,也会照顾我们,我让你交好胡惟庸,你别不甘心!
若是等他真的坐上宰相之位,你到时候想攀附人家,那交情也生分不少!”
李存义赶紧说:
“哥,我跟胡惟庸的关系不错的,既然您这么说了,我再多跟他走动走动。
此人对我十分客气,且一直为我们家老大的婚事操心,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我知道该如何做……”
“那行,出去吧!
对了,这件事,你莫不可沾手。”
“是,大哥!”
李存义听完李善长的教诲,也告辞离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李善长才叹了口气:
“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
另一边,孔讷,张异,陈珂,沈万三。
四人聊得正开心。
陈珂和沈万三,是那种七窍玲珑,千人千面之人,在他们特意迎奉之下,涉世不深的孔讷早就被捧得晕头转向。
沈万三吹完他从杨宪逃过一劫的光荣往事之后,陈珂终于回到了今天的主题。
“孔公子,老夫今日请你来,是想请问一下清心观那位小道长……玻璃镜子还有吗?”
孔讷本能朝着张异看了一眼,这柏林镜子出自谁手,他心知肚明。
张异觉得好笑,反问:
“两位老爷,清心观的大门朝南开,又不长脚,你们为什么不亲自去问问?”
他今年是真忙,加上不怎么缺钱,答应陈珂按时供应拍卖的玻璃镜,突然就断货了。
陈珂其实问过孔讷几次,但都被张异给拒绝了。
所以这两人才有了今日的宴席。
沈万山和陈珂搞上镜子了?
张异没有直接表态有或者没有,只是以孩子的身份打趣。
“别提了,自从上次锦衣卫在清心观门口抓官老爷之后,那些锦衣卫的老爷没事就去逛着,我一看到飞鱼服,老头子我的腿就软了!
现在除了少数几个人,还有谁敢去清心观触霉头呀!”
陈珂率先吐槽,他的身份本来就敏感,见到锦衣卫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如何敢去清心观送死?
其他商人大抵也是如此。
锦衣卫一出,江南海盗案,杨宪案,整个沿海和应天府,血流成河。
海盗案里杀得最多的,就是富户。
别说好陈珂,就是沈万三见到锦衣卫,也要吓得绕路走。
这一来二去之下,张异虽然神仙之名远传,但敢去清心观找他的人真不多。
加上,老孟之后。
他的道观十天里都没三天开门,这更让一些鼓起勇气过去的人败兴而归。
也是因为如此,哪怕他是算学入科举的始作俑者。
也没有官员跑到清心观去闹事。
大家纯粹就是怕那些锦衣卫的老爷们蹲点,把自己给蹲到诏狱去。
陈珂解释过后,张异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他也不知道原来自己的清心观清净,居然还有这层因素。
他深居简出,最多朝天宫清心观两点一线……
有锦衣卫在他们周边逛**,他还真没看见。
“陈老爷真不仗义,你们不敢去,就让我家少爷去?
万一锦衣卫的老爷们看我家少爷不顺眼,抓了去了,那如何是好?”
他插科打诨,陈珂尴尬一笑:
“张小弟,这锦衣卫抓谁,也不可能抓你家少爷!
未来的衍圣公,张真人的好友,他一没功名在身,二家世显赫,锦衣卫拿他干嘛?
而且,老夫做事的风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让孔少爷跑腿,老夫自然会送上感谢……”
陈珂说完,让陈满进来,陈满手里有一个盒子,他打开。
里边有一套贵重的文房四宝,正合孔讷的心意。
不过孔讷连忙摆手,他尊重陈珂,愿意和陈珂联系,是因为陈珂帮过孔老爷子。
如果收了礼物,替他跑腿,那就过了。
“此事,我不好帮忙!”
孔讷正要拒绝,张异举手:
“要不我来……”
他笑嘻嘻,对孔讷说:
“少爷,反正小真人的道观我也跑过几次,锦衣卫老爷大概也不会找我麻烦!
少爷不做,要不让小的跑腿如何?”
孔讷翻了个白眼,自己赚跑腿费?你也是可以……
“随你!”
孔讷没好气回了一句。
陈珂和沈万三对视一眼,都看得出来,孔讷对这个仆人的纵容。
“不过陈老爷你可要说真话,你们要这玻璃镜干什么?
小真人乃是神仙人物,他既然不给你们供镜子了,肯定有他的原因。
你们若不说实话,我可不帮你跑腿!
万一小真人震怒,一个掌心雷下来,小子就一命呜呼了!”
张异敏锐地觉察到,沈万三和陈珂一起来找孔讷帮忙,这事有点怪。
他干脆诈一诈他们,看看能诈出什么来?
陈珂和沈万三没想到一个孩子会突然问起这个,他们在没有多少戒备心下,有了一丝尴尬。
这些尴尬,正好印证张异的想法。
“这钱,我不敢赚了!”
他古灵精怪,先给陈珂希望,又不愿意做了,二人急了。
“小兄弟,有话好说……”
说话的是沈万三,他有些尴尬笑道:
“事情没你想象的复杂,就是……这玻璃镜涨价了,有人出了高价!”
张异和孔讷对视一眼,高价,是有多高?
要知道,玻璃镜的溢价,已经很高很高了,几千两一面镜子,那就是纯纯把古人当傻子宰。
“快万两了……”
沈万三尴尬一笑,孔讷和张异蓦的站起来。
我去,这是什么情况?
就算是再贵,玻璃镜也不可能贵到这种程度?
“说起来,还是海禁的原因,加上……这镜子有人卖给洋人,洋人送回老家那边之后,据说他们的王公贵族都疯了……
这些洋人是什么价格都要收,一开始还不算过分!
等到皇帝逐渐封禁边界的流言出来,这镜子的价格就再也压不住……”
沈万三解释之下,张异和孔讷大抵也明白了。
说白了,价格起来,一是欧洲皇室那边对镜子趋之若鹜,二来是大明的海禁政策,让那些洋鬼子急了……
张异乐了,这玻璃镜的价格这么好,受益的是他呀!
玻璃镜最重要的是两个技术,一个是现代玻璃本身的制作工艺,另外一个是玻璃镜的涂层工艺。
目前,无论是东方,还是玻璃工艺更好的西方,都没有办法做出自己这么好通透度的玻璃。
加上玻璃镜的水银涂层的工艺,也是这个世界所无,他才可以肆无忌惮的卖上高价。
可是涂层工艺的话,张异估摸着,只要有高额的利润,三五年内被破解问题不大,所以他赚大钱的垄断期其实不长。
既然垄断期不长,这三五年就要拼命出货……
在能维持高价的情况下,保持一个不错的产量。
张异本来估摸着,一年出20面镜子,大概就差不多了。
可是这洋鬼子的需求,似乎可以让他出得更多?
镜子那玩意,要不是他控制数量,想出多少没有?
不过,张异还有一个疑问:
“太仓市舶司已经关闭了,你们不会还想走私吧?
两位老爷,皇帝最近的动作你们也不是看不到,再走私,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沈万三打了一个寒颤。
抄家灭族,还有什么比刚刚经历江南海盗案和杨宪案的他对这句话更有感触?
他赶紧说:
“走私的事情老沈是不敢再犯了!咱们走的是正规途径,纳税……”
陈珂也说:
“咱们走福建和广东,那里的市舶司还没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