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禁,并不是皇帝一声令下,天下的市舶司就全关了。
从太仓市舶司开始,到后边广东和福建的关闭,其实延续了大约三四年。
这三四年就是一个窗口期,让皇帝观察状况的。
朱元璋并不是一个脑残的皇帝,什么都一刀切!
这点张异知道,可是其他人并不知晓。
从海盗案之后,那些做海贸的商人登时人人自危。
比他们更着急的,是洋人!
神秘的东方,富庶的东方……
大明的茶叶,瓷器、丝绸这些东西,可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如果大明封禁海贸,他们能得到的货物就少了……
难怪,玻璃镜子会被炒到这天价……
纯粹是因为未知的焦虑和市场需求。
张异嘿嘿笑,这敢情好。
刚好可以收割一波,不赚白不赚。
“张小兄弟,你若是帮咱们把事情办成了,我给你这个数!”
沈万三伸出五个手指,张异惊呼:
“五千两!”
陈珂和沈万三脸抽搐了一下,这家伙的胃口好大。
“自没有这么多,老沈经历了一次杨宪搜刮,可是元气大伤!”
沈万三没经历过张异的风格,自是有些进退失据,开始哭起穷来。
不过他也是真的穷了,朝廷从来不把商人当回事,沈万三给杨宪的财产,有一部分倒是退给他了,但也有许多被朝廷充公了。
他保住了家族,可身家也缩水了一小半,也难怪沈老爷看起来也清减了许多。
“如果事情办成了,我给小兄弟五百两银子,不成的话,也有一百两跑腿!”
沈万三不废话,直接推过来一张票子。
张异登时喜笑颜开。
“沈老爷大气,小的刚才开玩笑的!
五百两银子,那是小的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
爹娘老说怕我以后娶不上媳妇,沈老爷这是帮小子娶媳妇了。
你可是我再生父母!”
孔讷低下头,肩膀**。
张异这小子扮起底层人来,还真入戏了。
“少爷,您看……”
“你想做就做!”
孔讷用尽气力,才将自己的笑意压下,但因为忍得辛苦,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扭曲。
“若是事情办成了,孔少爷这边的恩情,咱们也是记得的……”
孔讷摆摆手,表示自己不用。
正事谈好之后,张异和孔讷离开醉仙楼。
一进车厢,张异将一百两银票塞给孔讷。
“这是你的介绍费!”
孔讷哭笑不得,要将东西推回去。
“得了,你孔家虽然不缺钱,可是你的吃穿用度,毕竟还是靠家里!
咱们主打的就是一个亲兄弟明算账,走了!”
马车行了一段,张异看老陌的马车还在后边跟着。
他跟孔讷道别之后,打开门直接跳车。
马车在市区行得不快,不过他这动作也吓了孔讷一跳。
不过等他出去,发现张异已经上了自己的驴车。
“老陌,过几日,你去润玉堂,帮我带点东西!”
张异吩咐老陌,他这次不准备通过孔家的身份去对接陈珂,老陌这个身份正好。
“嗯!”
老陌是风轻云淡的模样,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等到马车靠近清心观,他们正要开门。
张异突然听到,隔壁传来叫骂声。
所谓隔壁,其实就是药园子。
张异和老陌对视一眼,二人决定从外边绕过去看。
等看到现场,两个人的脑瓜子一下子热起来。
只见,有几个妇人正在药园子这边的大门破口大骂,大门上,挂着许多东西……
是粪便……
这些人竟然跑到道观来泼粪。
张异的脸上,寒霜遍布。
“你这个贱货,一定是偷了男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老孟的都不知道!”
“以前看你在村子里,就在勾引男人,一家人没有好东西!”
“我家老孟怎么就遇见你这个祸水,他要是不招惹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贱货,赶紧将我们孟家的银子还回来!”
……
“老陌!给我揍……”
张异指着这些妇人,神色愠怒。
老陌眉头微皱,还没有动作。
张异大声喊:
“在这里泼粪,那是渎神呀,三清太上降下神罚,那是断子绝孙的因果报应!
咱们龙虎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些民妇本就见到张异他们过来,听张异谈说鬼神,都惊住了。
老陌闻言,上去,把刚才叫得最凶的妇人,一巴掌打倒在地。
那些妇人惊恐:
“你怎么能打人?”
张异冷笑:
“贫道不但要打人,而且要报官!”
“那贱人贪了我孟家的财产,我们还过问不得?”
见张异动武,那些妇人的气势弱下来。
财帛动人心。
一千两银子,在张异看来还不到一面镜子的利润,可是放在老孟家的宗亲眼里,那可是一辈子都看不到的财富。
他们初时还畏惧徐府的威望,龙虎山的名声。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人越发过分。
张异对这种事情心知肚明,所以今日也打算将责任扛过来。
一千两银子他不在乎,却看不惯这些人的做法。
“老孟的财产,怎么就是你们的了?
他生前过着苦日子的时候,你们在哪?
现在人死了,就只会欺负孤儿寡母?
贫道倒是要看看,你们能如何?
不妨告诉你们,那一千两银子在贫道手中,你们要拿,就来找贫道拿!
不过就算要搞事,也别让你们这些妇人出头,那些男人是怕事了,不敢露面!
老陌,给我打,打完去报官去!”
离青陌闻言,从驴车上随手抄起一根棍子,对着这些妇人就是打。
他算是手下留情了,但依然打得这些悍妇尖叫连连。
她们敢在李氏母女面前叫门,却不敢对龙虎山的道士嚣张。
一行人连滚带爬,往远处逃去。
张异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陌,麻烦你清洗一下门口,我去看看孟瑶妹子……”
张异从道观进去,再绕到药园子。
果然,他见到李氏母女,抱头默默流泪。
“小地主老爷!”
虽然张异然李氏改口,但她依然叫他地主。
“这些人要钱,要不……”
“你甘心吗?”
“只是怕连累您!”
李氏变得有些惴惴不安。
“咱们可是说好的,不能中途退股!”
张异打断了李氏的话,道:
“你们安心就好,一切有贫道!
一千两银子,贫道不在乎!
可贫道在乎的是一个公道,你若相信贫道能给你和孟瑶妹妹一个公道,就让贫道来处理!”
“嗯!”
李氏默默擦了一把眼泪,张异点头,转身离去。
……
城外,小村这边。
孟家的宗亲们,聚在一起商议着。
“告官官府不受,去找那贱人,人家也护着她!
难道我们的银子,就真的拿不回来?”
“那个贱妇,在外边找了姘头,就无法无天了,你们看看我身上的伤,就是那奸夫打的……”
“太老爷,您可要想想法子,那是一千两呀!”
房间里最老的老人,眉头紧锁。
“我们已经告去衙门,那位张大人态度暧昧,有信国公府的关系,别人也不愿意接这烫手山芋!”
“难道就让这贱人母女昧了我们的银子不成?”
一时间,孟氏宗亲们各种愤慨,还有人抱头大哭。
族老听着心烦,大喝一声:
“闭嘴!”
一时间,众人鸦雀无声。
“这件事肯定不能这么算了,其实那天张大人跟我说过,这件事他这边办不下,如果咱们要讨公道,得往上边告?”
“上边?”
一屋子的老百姓面面相觑,怎么告,告谁?
应天府是国都,张大人江宁县衙,难道他们要去府衙告状?
应天府知府,在他们眼中可是天大的官,
一想到这,他们的腿脚就有点发软。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告,怎么不告?
咱们又没错,肯定要告!
但就算要告,也要有个章法!
咱们告谁,怎么告?
都要说清楚!”
“这样吧,我有个远方亲戚和张大人有旧,咱们去请他拿拿主意?”
“好,咱们凑点钱,给张大人带点礼物!”
族长发声,大家一听说要出钱,在场的其他人登时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农民,哪来多少钱?
若不是穷,谁会看着那孤儿寡母的一千两银子眼红?
族老瞪大眼睛:
“怎么,光想着分银子,就不想下血本?
管家老爷的门槛哪是这么容易登的,你们不凑一凑,难道要我老人家自己去给你们找钱?”
“可是老爷子,多少才够?”
“怎么也得凑十两银子!”
“十两!”
孟家宗亲们登时脸色煞白,十两银子,谁拿得出来呀?
“我先把话撂在这里,等咱们拿了银子,除了感谢张大人之外,剩下来的就看今天谁出的多,以后他分得就多。
别一个个的,就指望着别人。”
“可是老爷子,如果咱们输了……”
声音刚起,老爷子怒目而视。
整个房间便不再做声。
“咱们怎么可能会输,这银子本来就是咱们的……”
有人打气之后,这些人群情愤慨,然后开始你一百文,我十文钱开始凑银子。
老太爷得了众人凑出来的影子,八两七钱,虽然不够,但也勉强能拿出手。
“老夫明日就出发!”
第二天一大早,孟家的老爷子带着全族的希望,开始进城去告状去了。
他们来到了江宁县衙,在熟人的引荐下,见到了张大人。
“大人,您可要为什么做主呀!”
孟家老爷子见到张大人,登时痛哭流涕,直说李氏的不对。
那位张大人对他们的事情心知肚明,只是冷笑。
这件事如果不是背后有大人推动,他才懒得去管。
龙虎山那位道士邪门,连杨宪都奈何不了他,他这个小小的江宁知县如何能处理?
就算此时,他也不打算沾惹这个麻烦,只是将他推到上边去就行。
反正江宁县管不了,那就应天府衙去管,如果还管不了,自然会有人推到刑部……
“大人,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心意!”
孟家老爷子看看四周,将一个小袋子交给张大人,张大人掂量掂量,感觉重量还不错。
七八两银子,这些泥腿子还真舍得呀!
张大人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这些银子,对于他而言也不少了,不过想起那位大人的吩咐,他义正严词拒绝:
“老人家,我看你有冤屈,所以准备帮你,但你若让我犯法,我可要轰你出去了?”
他不收钱,孟家老爷子顿时乱了方寸。
“把你们的状书拿出来吧……”
“状书,我没有……”
孟老爷子一脸懵逼的模样,让张大人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默默掏出纸笔,让孟老爷子口述在状词。
“不妥……”
孟老爷子在那痛斥张异吞了他们一千两银子,又骂李氏奸夫**妇。
他见着老农民逻辑混乱,言语不清,冷漠打断他。
“你若这样写状书,必然告不成他……
你们的要求,是让李氏将一千两银子拿回来!
既然如此,当对准李氏才行!”
“可是大人,那贱人已经将银子交给臭道士……老头子认为……”
孟老爷子还没说完,发现张大人冷冷看着他。
他吓得赶紧闭嘴。
“张异乃是龙虎山嫡传,陛下信任的真人之子,这岂是你们这些泥腿子能告倒?
事要一步步做,饭要一口口吃!
先把那妇人拿进去,她有身孕,又是个妇道人家,肯定吃不住刑罚。
等她招了她的事,那小道士自然会牵连在内。
你一个愚夫,还敢教本大人做事?”
“是是是!”
孟家老爷子吓得登时不敢说话,张大人继续写。
不多时,一篇状书已经写好。
他嘱咐道:
“你拿出去,找别人抄一份,若是露了本大人的笔记,我就打死你这个贱民!”
“大人,小人不敢!”
孟老爷子也不识字,不过既然张大人肯帮忙,他自然是千恩万谢。
他收起状纸,准备离开,却发现张大人咳嗽几声。
“大人可是难得,为人写状书……”
一边的师爷提点了一句,孟老爷子恍然大悟。
他有些心疼,这人若是帮他忙也就算了,写份状纸也要八两银子?
孟老爷子心在滴血,他讪笑,然后放下银子。
带着复杂的心情,他们离开了江宁县县衙。
“嗯……
接下来,就不关本大人的事了!”
张大人分了八两银子,美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