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号”停在距离撒丁岛不过几海里的地方,已经做好扬帆远航的一切准备,只等船长回来。

“丫头怎么还不回来?”凯撒嚼着烟草,不安地在甲板上来回踱步,“海里有动静吗?”

“没……有……”靠在船舷边的马诺罗打了个呵欠,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重复同样的答案。可凯撒还是每隔几分钟就要再问一次。

“她不会他妈的又迷路了吧?”

让菲泽塔一个人回来,她要是没有迷路,才是咄咄怪事,约瑟想。看这一船的人急切地等着菲泽塔回来,好像他们还不如他一个“新来的”了解船长的路盲有多严重。

“凯撒,别急。”马修还在擦他的眼镜,“就算菲兹不认路,难道海豚还不认路吗?”

他的意思是他的侄女智商还没有海豚高?或者指望海豚通人性,会看在“人鱼号”的船员们一直用残羹剩饭喂它们的份上,把他们的船长带回来?约瑟很想把话说出口,可是船上的气氛太凝重,压得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船长不在,大副就是主心骨,主心骨是什么样,手下的人就会是什么样。现在凯撒坐立不安,弄得一船的人都紧张得有些神经兮兮,尽管没几个人知道为什么要紧张。还有可怜的未婚夫。几乎自从菲泽塔到梵蒂冈以后,他就没有安心过。约瑟不无同情地看了看范,发现他的视线一刻都不曾离开海面,好像只要他盯着海水看,船长就会从海里冒出来。他难道以为和他订婚的真的是条美人鱼吗?约瑟很想笑,但是笑不出来。他突然很怀念菲泽塔和他们在一起时的时候。虽然明知道船长是个和他同龄的小丫头,是个无权无势的平民,而且还是个对航海一窍不通的白痴,可不知为什么,约瑟总感觉只要有菲泽塔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约瑟环视了一下四周。凯撒不停地来回踱步,好像不把甲板或者他的鞋底磨穿,他就不甘心,而他的鹦鹉“杰克”更是千载难逢地闭上了它的鸟嘴;马修不停地在衣服上擦眼睛,约瑟真担心照这样擦下去,他会不会把镜片擦穿;索菲抱着米迦勒在船舱里面,虽然约瑟听不出索菲在做什么,就连米迦勒都安静得反常;真介已经不知第几次检查绞索、船舵等等的情况,还是不放心地再检查一遍;剩下的人包括约瑟在内,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海面,好像船长会从水里突然冒出来。看来船长不在,没法安心的不止是约瑟一个。甚至就连小猫“南瓜”都趴在奥尼恩的肩头,不声不响地盯着海面,只是不知道它等的是船长,还是仅仅对海里的鱼感兴趣。

海中会传出海豚的叫声,原本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可“人鱼号”上的人听到海豚的叫声,都像是突然被人破了美杜莎的诅咒,一下子从石像恢复为活生生的人。

“是丫头吗?丫头回来了?”凯撒扑到船尾,“哈哈哈,是丫头!我就知道,魔鬼都不敢收她,不然她会把撒旦的宝座都抢了。”

船长回来了?触目所及,约瑟没有看到还有别的船,再顺着凯撒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一群海豚向他们游来,而领头的大海豚上趴着一个修女。随着大海豚乘风破浪,修女披散的金棕色长发在海风中飞舞。那头发,莫非是……

海豚停在“人鱼号”旁边,船上立刻扔了绳索下去,不等“修女”自己爬上来,船上的众人就心急火燎地把她拉上船。

菲泽塔低头绞干修女袍的下摆:“谁都不许笑!”

她要不说,约瑟还没意识到她穿着女装,如今一看——真他妈别扭。船长回来了,约瑟自己都惊讶船上的压抑气氛居然立刻一扫而光,甚至连他自己都是一看到船长回来,立刻就有心情去关心她反常的穿着。

宽松的修女袍原本根本看不出身材,可湿衣服都贴在菲泽塔的身上,她的身材立刻纤毫毕露。路易斯拱了拱马诺罗,双手比划菲泽塔的*曲线。虽然菲泽塔的胸脯不是很丰满,——否则也不会一直被误认性别了,——正面曲线有些不尽如人意,但是看她的背影,纤腰翘臀,女人味十足。尤其是浑圆结实的小屁股,让人忍不住想往上面按一把,试试手感和弹性。

有男人色迷迷地打量未婚妻的身材,让未婚夫很不高兴。范扔了件斗篷到菲泽塔身上,遮住了路易斯的视线。

“路易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菲泽塔放下绞干的衣摆,用斗篷裹住身子,却对未婚夫看都不看一眼,“凯撒,从这里到直布罗陀海峡要多久?”

“以最快速度航行的话,最多三天。”凯撒立刻回答,“我们要回英国了吗?”

菲泽塔不置可否:“先去接‘尼可’回来再说。海豚说地中海的海水含盐量太高,让‘尼可’有点不太舒服,而且海底凹凸不平,硌得它肚子疼。‘尼可’在直布罗陀海峡等我们。”

“小畜生现在越来越娇贵了,”凯撒把嘴里的烟草吐进海里,“它倒没把海底压平。”

“这里的海水浮力太大,它沉不下去。”

又是“尼可”,那只神秘的宠物。不知道“尼可”是鱼还是别的什么海洋生物,居然会被海底的石头硌到肚子。即使是地中海东部海水最浅的地方,水深都有十几米了,难道“尼可”是条鲸鱼吗?十几米深的水都能搁浅。

“所以在到达直布罗陀海峡以前,我们只有使劲逃命了。”

“逃命?”众人不解。

菲泽塔站到船头,用拇指不屑地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顺着菲泽塔手指的方向,“人鱼号”的船员们看到的却是与船长轻松的态度截然相反的阵仗——地平线上升起茂密的桅杆,最小的都是三桅战舰。西班牙海军追来了。

“丫头,你做什么了?”

“没什么,”菲泽塔的语气一派轻松,“不过是叫教皇把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烧死罢了。”

把西班牙国王烧死!约瑟吓得腿一软,差点跌倒。西班牙可是海上霸主,就连伊丽莎白女王都不敢随便得罪菲利普国王,哪怕明知道他一旦掌握英格兰的统治权,一定会下令杀光英国的新教徒,也不敢直截了当地拒绝他的求婚。而与圆滑的女王相比,英格兰女船王就不那么懂得变通了,居然向教皇下令,要他把他最忠诚的追随者西班牙国王烧死。就算没法付诸行动,这样的大不敬也足够让菲利普国王把他们赶尽杀绝了。现在西班牙的军舰追来了,“人鱼号”没有火炮没有撞角甚至都没有几个人,拿什么和西班牙的军舰比?就算菲泽塔一个人能以一敌千,那也要在对方同意接舷战的情况下。以目前的悬殊实力来看,只要对方一轮炮轰,“人鱼号”就完蛋了。

“怕什么?你们的船长和你们同在!”菲泽塔的双手拍上船头,气势汹汹好像她手里拄着教皇的权杖,“不自量力的人类,竟敢到海上来向我挑战!他们要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说得好像她自己不是人类一样。面对船长的自信,约瑟只有苦笑。

约瑟正纳闷现在还能有什么逃出升天的办法,凯撒已经兴奋地跑上舵手台,指挥众人调整航向,摩拳擦掌的架势好像不是“人鱼号”即将任人宰割,而是要去痛打落水狗。

菲泽塔仰起头,阳光照亮和船头的人鱼雕像一模一样的年轻脸庞,微启的樱唇突然爆发出与她的身躯不相称的嘹亮叫声。尖锐高昂的声音不像是人类的话语,倒像是海豚的歌唱。约瑟从来不曾想到过,人类居然发得出如此尖细的声音。海里的海豚都能听懂菲泽塔的话,纷纷从水面跃起,用此起彼伏的叫声回应,然后落入水中游走。约瑟似乎有些猜到为什么菲泽塔会被称为“人鱼”了。

“丫头,往前走就是了!”凯撒兴奋得连声音都在发抖。

“凯撒,注意速度,别让他们的炮弹打到我们,但是也别把他们甩得太远。”菲泽塔冷冽的背影让人不寒而栗,“我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海上霸主。”

“是,船长!”

海上霸主?就靠这么一艘小船?如果不是自己的船长说这样的话,约瑟一定笑得满地打滚。可是菲泽塔语气中的自信让他不由自主地相信,她能创造奇迹。

菲泽塔扬起手,指向前。

“升满帆,起航!”凯撒洪亮的声音回**在海面上。

船帆“呼啦”一下展开,立刻就灌满了风,“人鱼号”开始缓慢地前行。

西班牙海军舰队的指挥官加西亚原本只是负责护送国王到撒丁岛觐见教皇,可是之后不到一天,国王和教皇就下令,要他去追一个骑着海豚逃走的人,再后来就成了十艘西班牙军舰追一艘单桅小帆船。

“这算什么东西?”加西亚放下单筒望远镜,递还给旁边的副官。菲利普国王下令说要活捉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他要把那个恶魔亲手烧死,加西亚还觉得有些难度。毕竟枪炮无眼,一个不小心,就难免会弄死国王要活捉的人——不过事实上难度岂止是大,简直是非常大,因为真正的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活捉”。原本看到对手只有“人鱼号”一艘小船,加西亚打算仗着西班牙军舰人多势众,先吓唬吓唬他们,劝他们投降,保证对除了船长以外的人都缴械不杀。运气好的话,可能“人鱼号”的船员看到西班牙海军的阵势就吓傻了,直接把他们的船长交出来,可就算运气再差,大不了接舷肉搏。不论怎么看,加西亚一方都占有绝对优势,应该能完成国王的交代。

要他带着全副武装的舰队去追一艘小舢板,简直是对西班牙老将军的侮辱。加西亚站在舰桥上,正考虑该怎么做,才能完美地完成国王交给他的任务,让平凡的任务也能体现出他的能力,旁边拿着望远镜的副官却不小心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加西亚很不满意副官在战场上还嬉皮笑脸的态度。要知道对军人而言,轻敌是大忌。出于军人的习惯,不论是战场上还是战场外,加西亚都是个严肃得过头的人,以至于他的妻子经常说他像是“脸上刷了浆糊”,除了板着脸以外,不会有别的表情。

“船长,您自己看吧。”副官把望远镜递给加西亚。

一看到“人鱼号”上的情形,加西亚自己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做出对他而言已经算得上“笑容”的表情:“这算什么东西?”

“人鱼号”这样的配置也能算是海船吗?火炮、撞角,什么都没有,船员也不过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还老弱妇孺一大把。和西班牙的军舰比,“人鱼号”就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想玩海军或者海盗的家家酒,可是算上自己家的兄弟和邻居家的小孩,还凑不齐船员的数量,于是就把家庭主妇、行将入土的老人、家里的异教徒奴隶……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一起拉进家家酒当“船员”。看来是加西亚多虑了。只要划艘救生艇过去“接舷肉搏”,对方的船长简直是手到擒来——和西班牙的军舰比,“人鱼号”小得简直比救生艇都大不了多少,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称为“接救生艇肉搏”才对。

己方派了十几艘战舰,居然只是为了对付这么一艘毫无反抗能力的船。副官很想笑话加西亚小题大做,但对方好歹是自己的上司,他不敢笑。不过如今加西亚自己都想笑话自己。算了,既然带都带出来了,就当是来地中海游玩吧。

“打旗语,叫他们投降。”加西亚收起望远镜,“我不想浪费炮弹。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肯乖乖投降,我留他们所有人活口。”不过仅仅是加西亚一个人打算留他们活口。把俘虏押到国王面前以后,国王愿不愿意留他们活口,就不是加西亚能干预的了。

加西亚所在的旗舰“圣伊莎贝拉号”打出旗语劝降,结果“人鱼号”的回答居然是“该投降的是你们”,接着就开始加速逃跑。

“他们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吗?”加西亚火了,“追上去,给我把那艘船轰沉!”

随着“圣伊莎贝拉号”船首炮的轰鸣,一枚炮弹向“人鱼号”呼啸而来。

“五英尺。”菲泽塔看都不看。

“八英尺。”凯撒不假思索地回答。

炮弹落在距离“人鱼号”船尾大概十英尺远的地方,溅起巨大的水花。

“哈哈哈,丫头,你又欠我一桶酒!”凯撒的笑声传遍整艘船。

这两个人的神经是用什么做的?约瑟暗暗心惊。看到西班牙的军舰向他们开炮,他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菲泽塔和凯撒居然还有心思拿炮弹会落在什么地方来打赌。

“小丫头果然不行,”凯撒还在得意,“有些事不是光靠天才就能解决的,还要靠经验。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

“我要是什么都会,还要你干什么?”菲泽塔打断凯撒的老生常谈,“我们还要多久才能离开航线?”

“我们已经不在航线上了。”

“别再和我说话。”菲泽塔再次发出尖锐的叫声呼唤海豚,举起双手,开始指挥一场电闪雷鸣的海上交响曲。

交响曲的前奏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船长,他们偏离航线了。”副官向加西亚汇报,“要不要追上去?”

“那艘船的船长是白痴吗?”加西亚已经快疯了。海船偏离航线意味着什么,就连刚出海的水手都知道,更不用说他们是在地中海。

地中海的海底崎岖不平,虽然西面比东面要稍微平整些,——仅仅是“稍微”平整些而已,——同一艘船的船头和船尾的水深相差几百米都不足为奇。对吃水比较深的大船而言,在地中海航行时一个不小心,就难免会触礁。所以尽管地中海自古以来就是海船往来密集的地方,航线四通八达,可从来没有船胆敢偏离航线一步。往来船只还都要找经验丰富的领航员,才敢出海。而且现在他们还是在礁石最多的撒丁岛以北海域,即使是“人鱼号”这样的小船,都难免会撞上藏在水面下的暗礁。可“人鱼号”偏偏就像个白痴,在地中海乱逛一气,而且就是往航线以外跑,好像生怕跟在后面的西班牙舰队以为船上有聪明人。一开始通过望远镜看到“人鱼号”掌舵的凯撒像个老海盗,加西亚还以为他们至少会懂些航海常识,可如今看来,要他一个老海军指挥官去追捕“人鱼号”上的人,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加西亚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们是要去哪里?”

“不知道,看不出来。”副官摇头,“只能看出大致方向是向西。”

撒丁岛向西只有法国、葡萄牙和西班牙,要不就是非洲的原始丛林——很不幸,其中的大多数还是西班牙或者葡萄牙的殖民地。就算“人鱼号”能逃到直布罗陀海峡,还是要绕过西班牙和法国,才能回到英国。虽然不知道菲泽塔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惹得菲利普国王勃然大怒,从国王下命令的语气来推测,估计不会是什么很轻的罪。难道她以为惹怒了西班牙国王,还能沿着西班牙的海岸线逃回去?当“海上霸主”西班牙的海军是摆设吗?

“别追,让他们自己触礁。”

“人鱼号”在水面轻巧地滑行,舞蹈般灵巧地绕过海里的礁石。看到西班牙的军舰没有追上来,“人鱼号”干脆也停下等他们。

“船长,‘人鱼号’有旗语传来了,说……”瞭望员不敢说下去了。

“说什么?”加西亚怒吼。

“他们说……”瞭望员咽了口唾沫,“他们说:‘西班牙胆小鬼真是名不虚传,和你们的国王一样,是裆里没长那玩意儿的孬种’。”

“人鱼号”上,罗宾按照凯撒吩咐的动作给西班牙舰队打了旗语,可他自己还莫名其妙:“凯撒,刚才那个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们是裆里没长鸟的娘们。”凯撒把舵盘打得几乎在空中飞起来,“哈哈哈……我想找个海军这样骂一通想了很久了。”

说得好像他们自己的船长是裆里有鸟的爷们一样。约瑟腹诽道。他看不出来船长和大副在做什么,只觉得“人鱼号”左摇右摆,像个连路都走不稳的酒鬼,晃得他都想吐了。看到范憋得脸色发青,一直到船停下来,才趴到船舷边吐,约瑟怀疑船长是不是故意在整她的未婚夫。有个太强悍的恋人果然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尤其是对男人而言。约瑟甚至都没看出船长为什么要生未婚夫的气,范就被她这么往死里折腾。

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侮辱,西班牙舰队果然追上来了。

“凯撒,现在怎么办?”看到后面被他们激得杀气腾腾的追兵,想哭的肯定不止约瑟一个。

“废什么话,是船长的命令!”凯撒赶紧撇清关系,“是船长叫我有多难听骂多难听。”

约瑟还是第一次听到凯撒一本正经地称呼菲泽塔为“船长”,而不是带着大人训小孩的口气叫她“丫头”,却是在如今的情况下。

“男人愚蠢的自尊。”菲泽塔终于开口了,继续指挥。她指挥的交响曲要开始进入*了。

凯撒双眼死死盯着站在船头的菲泽塔,把她的手势转化为一个个具体的命令。

“调整三角帆的死了吗?没死的就赶紧给我左转三十度。你他妈的想害得我们触礁吗?”

“*横帆的,往右偏一点!把帆拉得那么直,想找死?船开得太快,撞上暗礁,你负责?”

“瞭望台上的,怕高就别往下看,别在这当口给老子晕过去!盯着点后面的船,别叫他们给追上了!妈的,要不是这船上有最好的领航员,老子才懒得理会你们一群草包。”

七弯八拐地行驶了很久,“人鱼号”终于开始直行,想不到西班牙的军舰仗着风力加人力划桨,速度比“人鱼号”快,绕过礁石区,从左右两面包抄。

“他们上当了。”菲泽塔从船头下来,背靠在船舷边看热闹,“凯撒,加速。前面的礁石都比较深,我们的船撞不到。”

没过多久,后面就传来轰然巨响,一艘西班牙军舰撞上了暗礁。

“很多地方,我们过得去,他们未必过得去。这就是小个子的好处。”

听到菲泽塔的话,真介在一旁大点其头。

可就在这当口,另一艘西班牙军舰渐渐*近“人鱼号”。

约瑟看到对方的船帆投下的阴影在海面上蔓延,抬起头,只看到对方洁白的巨大船帆遮住了太阳,铺天盖地而来,眼看着就要追上“人鱼号”。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约瑟甚至清楚地看见对方船上的炮手推出密密麻麻的侧舷炮,而指挥官举着手,只等自己的船调整好方向,就下令开炮。

“白痴。”在一艘没有任何武装的船上面对一艘全副武装的敌舰,菲泽塔却冷静得可怕。

在大炮准头有限的时代,海船只能靠侧舷密集的炮火来保证攻击效率。对方的指挥官显然已经形成惯性思维,只知道在海上,当两艘船呈“T”字型的时候,以侧舷对着对方的船可以占尽攻击的优势,而以船头或船尾对着对方的船基本上只有挨打的份,却不曾想过面对没有火炮没有撞角的“人鱼号”,根本不存在并驾齐驱时两艘船的侧舷炮互相攻击的可能性,反而能增加被攻击对象的受打击面积,提高攻击效率。

不过惯性思维是个好东西,让能够跳出思维模式的人更容易出奇制胜。

“凯撒,往左偏四十五度。”菲泽塔举起手,指着跟在后面的船,嘴角慢慢地咧成诡笑,“三,二,一。下去!”

对方的指挥官显然是个思维僵化的人,一看到“人鱼号”调整航向,自己也跟着调整,以保持自己的侧舷对着对方的船尾的阵势。随着菲泽塔的手指重重地往下比划,又是“轰”的一声。紧紧跟在他们后面、一心想抢头功的西班牙战舰也光荣触礁。

“人鱼号”趁机逃之夭夭。

菲泽塔跑回船头,向着大海发出海豚的叫声,海豚纷纷回应。接着就游向后面的西班牙战舰,只留了一条小海豚给“人鱼号”领航。

虽然撞得不轻,幸好触礁的“金雀花号”和“蓝天号”都是三桅战舰,即使船底破了个窟窿,还不至于马上沉下去。船上都是航海经验丰富的老海员,一听声音,就知道不妙。不用船长吩咐,水手长立刻命令能腾出手来的人都下到底舱,有条不紊地开始分工紧急修补船只和往外舀水。幸好还没有开战,有空闲的人还比较多。

船底的窟窿十分壮观,不过是几分钟的功夫,底舱的水就齐腰深了,而且海水还在源源不断地汹涌而入。海水的浮力让人使不上劲,大海的力量又太过猛烈,虽然水手们个个都是大力士,也要几个人合力用木板堵着缺口,才勉强能暂时阻止海水的大规模入侵。后面接力的人正拿着榔头钉子,要把木板钉上,堵着缺口的人却突然被撞散。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看到海水又开始飞速上升,老水手急得破口大骂,“你们在娘们肚皮上的劲呢?现在连这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不想死,就赶紧给我把那个洞堵上!”

年轻水手刚想说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撞他们顶住的木板,他们才会被撞开,可话还没出口,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到船舱里来了。骂骂咧咧的老水手话说到一半,突然沉入了及胸深的海水里,再也没有出来。

“怎么回事?”水手长听见水声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也从楼梯滑下来,“你们几个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把那个婊子养的漏洞给堵上!”话刚说完,又一个水手突然沉了下去。

剩下的人都不敢再去理会漏洞,反而争先恐后地往上面的舱室跑。

“一群胆小鬼。”涌入船舱的水流太激烈,有人被水流冲倒,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水手长以为他们是被不断涌进来的海水吓怕了,自己跳下水,打算给他们做个临危不惧的榜样。

“你们几个还不下来?里面又没鬼!”

可没有一个水手敢下来,反而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他旁边。

水手长低下头,看到旁边有一个黑影,立刻拔出刀来:“什么东西?”

水里伸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乌溜溜的眼睛天真地盯着他,还发出可爱的叫声。是海豚。

原来不是鲨鱼。水手长松了口气。海豚一遇到鲨鱼,就会群起而攻之。海里有海豚,也就是说没有鲨鱼。友舰近在咫尺,就算船真的沉了,船上的人也不会有危险。水手长彻底放下心来,把小刀往上一扔,插在房梁上,摸了摸海豚的头:“小东西,你怎么进来了?”

海豚看到水手长的刀扔得够远了,冷不防咬住他的衣服拖进水里,从礁石撞出的缺口游出去,一直拖到海底。在水下的时候,水手长看到还有几条海豚正在用鼻子撞船的缺口,把窟窿越撞越大,更多的海豚等在外面,准备进去继续拖人。

原本触礁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没过多久,“金雀花号”和“蓝天号”就相继发出求救信号,而船正在快速下沉。虽然纳闷触一次礁,居然让经验丰富的两位老船长都吓得像第一次出海的新手,离他们比较近的船还是靠过去施救。可是面对救援船扔进海里的网状绳梯,一群老水手居然都成了旱鸭子,没有一个敢下水。施救的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雀花号”和“蓝天号”的船员随着他们的船一起葬身大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加西亚满含怒意的嗓音像闷雷。十艘西班牙战舰追一艘玩具般的小帆船,可别说是给对方造成任何损害,居然都还没有交上手,自己就先折损了两艘船。他这个指挥官干脆跳下海去淹死算了,免得回西班牙丢人现眼。

海里传出海豚的叫声。一条小海豚戴着船长帽,神气活现地从“圣伊莎贝拉号”面前游过,旁边几条海豚也在水下发出磔磔怪笑般的叫声。

没过多久,又有一艘船触礁了。海豚听见船撞上礁石的声音,立刻向触礁的船游过去。这次触礁的地方离吃水线比较近,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清澈的海水中,海豚前赴后继地用鼻子把船的缺口撞得更大,然后游进去,把人拖出来,一直拖到海底。没过多久,又有一艘船步上了“金雀花号”和“蓝天号”的后尘。更多的海豚跟在依然完整的船后面,带着天真可爱的笑容,等着他们触礁。

“看在圣母的份上,那条船上真的是人类吗?”加西亚终于明白了,白痴的不是“人鱼号”的领航员,而是他自己!“人鱼号”上有人听得懂海豚的叫声,而且会指挥它们作战!

“人鱼号”根本没有必要沿着规定航线行驶。难道人不知道海里的情况,海里的海豚还不知道吗?西班牙舰队的领航员是只敢待在海面上的人类,可“人鱼号”的领航员是海豚。难道对水流以及海底的地形,人类会比鱼(1)更清楚?加西亚终于知道为什么“人鱼号”故意要把他们往航线外引了。谁规定海战只能用大炮和撞角打?离港不过几个小时,“人鱼号”已经不费一兵一卒,光靠海底的礁石,就让追在后面的西班牙舰队损失了三分之一的船。

“传我的命令下去!先别管追击的问题了,叫各艘船注意水流,过了这片海域再说。”

再往前就是熟悉的海域了。幸好“人鱼号”是往海底比较平坦的西面跑。要是他们向东面行驶,别说是活捉“人鱼号”的船长,恐怕加西亚率领的舰队都回不了西班牙了。

“船长,‘无敌号’打旗语过来。他们的船长要求登船。”瞭望员喊道。

“告诉他们,有什么急事,就不能驶过礁石区再说吗?”看到加西亚脸色不善,副官替他回答。

瞭望员按照命令打旗语过去,“无敌号”很快就有了回复。

“船长,‘无敌号’船长坚持要求登船见您,而且说是十万火急。”

看来是真的有什么重大事件,用旗语说不清楚,非要当面说不可。看“人鱼号”的样子,他们并不想甩掉追兵,反而时不时地停下来等他们,好像生怕后面的西班牙军舰追丢。加西亚重重地点下头,同意“无敌号”船长登船。

一得到“圣伊莎贝拉号”同意,“无敌号”船长迪亚斯立刻登船,来不及顾忌礼节,匆匆冲上舰桥:“长官,追捕任务是死命令吗?如果不是,我建议立刻返航。”

“迪亚斯船长!”加西亚竖起花白的浓密眉毛,“区区几条海豚,就把你吓破胆了吗?西班牙海军没有这样的懦夫!你要是害怕,就自己脱下军装,回老家种地去!”海员都很迷信,海军也不例外,要对付一个能指挥海豚的人,众人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人鱼号”的作战策略出乎任何海战的常规,加西亚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是他是总指挥官,一旦他让人看出哪怕一丝怯懦,整个舰队立刻会变成一盘散沙。迪亚斯自己送上门来讨骂,正好成了出头鸟,成为加西亚鼓舞士气的道具。

“迪亚斯船长,立即回到你的岗位,要么就干脆回去找你妈吃奶去!西班牙海军不需要婴儿!”

“你知道那艘船上是什么人吗?”迪亚斯终于也被*急了,上前一步,抓着加西亚的衣领拖到自己面前,“如果只是几条海豚,我当然不怕。可那条船的船长是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立刻返航!除非你打算带着这里所有的人一起去送死。”

“注意你的身份,唐•费尔南多•迪亚斯船长!”加西亚一把推开迪亚斯,“那艘船的船长就是把圣多美闹得天翻地覆的‘伊丽莎白的杂种狗’?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西班牙挑衅。如果不把他处死,西班牙的颜面何存?!海上霸主的颜面何存?!既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向西班牙挑衅,如今还对教皇大不敬,我更不能放过他!”

“你这白痴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他是在把我们往陷阱里面引!”迪亚斯还打算去揪加西亚的衣领,但立刻就被加西亚旁边的副官七手八脚地拦住,于是他只能用怒吼代替拳脚,“为了你愚蠢的骄傲,就要我们都给你陪葬吗?”

“啊……我忘了。那时候你也在圣多美,对不对?你已经决定放弃天主教信仰,改信新教,所以处处帮着你的教友?”加西亚的语气阴沉下来,“居然被一个新教徒吓破了胆,你干脆去英国算了,那里都是你的新教徒‘同胞’。”

看到加西亚执迷不悟,迪亚斯死心了,挣脱副官的钳制,拉平衣服上的皱褶:“那么请允许我暂时离队,唐•迭戈•加西亚舰队长。要是待会儿看到了海怪,别担心,我会带着捕鲸船来救你——如果那时候你还活着的话。”

迪亚斯一回到自己的船上,“无敌号”立刻调头离队。还没开战,西班牙舰队就沉了三艘,逃了一艘,损失近半。

“船长,要把逃兵处死吗?”副官问。“无敌号”用船尾对着“圣伊莎贝拉号”的侧舷,“圣伊莎贝拉号”的炮手已经打开舷窗,把黑洞洞的炮口对着逃兵,只等船长一声令下,就用鲜血洗刷军人的耻辱。

加西亚却摇头:“那种胆小鬼,不值得我们浪费炮弹。”

“可怜的唐娜•凯瑟琳小姐,居然嫁了这么个懦夫。”副官嘟哝道,“他要是我的女婿,我宁愿把女儿绑在船锚上扔进海里,也不会同意让他们结婚。”

可惜他的声音不够轻,加西亚还是全都听见了。

加西亚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要说迪亚斯和加西亚两家的恩怨,已经算得上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了。

不知什么原因,自从费尔南多•迪亚斯的父亲胡安•迪亚斯•梅西亚和迭戈•加西亚•德尔加多第一次见面开始,两个人就互相看不顺眼。从军功到上司的青睐,两个人什么都要和对方抢,大有不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就不罢休的架势。可惜两个人的水平半斤八两,抢的结果各有千秋,于是两个刚参军不久的毛头小子都觉得就是对方严重妨碍了自己的前途,彼此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后来毛头小子长成了英俊少年,两个人又看上了同一个女人。两个人都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在美人面前献殷勤都不甘落后。美人在二人之间无所适从,不知该选哪一个,于是情敌的身份给胡安•迪亚斯和迭戈•加西亚的关系火上浇油,两个人的矛盾从此愈演愈烈。据说当时迭戈•加西亚•德尔加多曾数次扬言,说要让胡安•迪亚斯•梅西亚下半辈子只能靠“梅西亚”维持生命,哪怕他真的是“迭戈的儿子”,他也不会放过他。而胡安•迪亚斯则是发誓只要他还活着,加西亚就别想活到名不符实的那天——他指的是“加西亚”这个名字,而不是“德尔加多”(2)。可惜两个人的誓言都没有兑现。时至今日,两个毛头小子都已经成了倔老头,也都还硬朗地活着。

后来迪亚斯家因为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欠了别人一大笔钱。迪亚斯家拿不出钱还债,多亏他们的乡下亲戚帮忙,一家人才不至于被债主赶出家门,露宿街头。乡下亲戚不要他们还钱,只要胡安•迪亚斯娶他们家的女儿,那笔钱就当是女儿的嫁妆。胡安•迪亚斯的父亲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不加思索地把儿子卖了。于是胡安•迪亚斯只能娶自己的乡下土包子表妹为妻,而他苦苦追求的美人成了加西亚太太。那阵子加西亚真可谓是春风得意。加西亚太太不仅貌若天仙,而且温柔可人,而迪亚斯太太尽管长得也不难看,可是个十足的泼妇,就因为在乡下哪怕带着丰厚的嫁妆,她都嫁不出去,她父亲才只能借着替亲戚还债,把这个烫手山芋甩掉。虽然两个人在官场和战场上依然是半斤八两的身份,被温柔美丽的妻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加西亚每次看胡安•迪亚斯被老婆揍得鼻青眼肿,心情就舒畅无比。

可惜二十年风水轮流转。娇小柔弱的加西亚太太生了四个女儿,没生下一个能继承父亲衣钵的儿子,而泼辣彪悍的迪亚斯太太生了半打儿子。不过这还不足以把加西亚气疯。真正气死人不偿命的是加西亚正打算好好找个前途无量的女婿,培养为自己的接班人,长女凯瑟琳却看上了迪亚斯家的小子,吵着闹着如果父母不允许她嫁给费尔南多•迪亚斯,她就和他私奔,或者干脆出家去做修女。

加西亚被女儿气得扬言要把“恬不知耻的小婊子和她的姘头”一起绑在船锚上扔进海里淹死,可是加西亚太太架不住女儿寻死觅活,费尔南多•迪亚斯还是和他的姓氏一样,成了“迭戈的儿子”——尽管是半子。在婚礼上看到加西亚气红的脸,胡安•迪亚斯还故意惹他,说要让家里的儿子把加西亚家的四个女儿全都娶过来,以报当年的夺妻之仇,还特意气死人不偿命地补充了一句“幸好我家的儿子人数比你家的女儿多一半,你们家的女儿要是想嫁进迪亚斯家,还能挑挑拣拣”。话还没说完,就被迪亚斯太太在儿子的婚礼上当着他认识的所有达官贵人的面用擀面杖打得到处跑。

女儿不争气地嫁给了老对头的儿子,加西亚当着所有人的面宣称要“亲手把奸夫*妇给宰了”。不过骂归骂,他怎么可能真的付诸行动,对自己的心肝宝贝女儿痛下杀手?于是时间一长,所有人都把加西亚的愤怒当笑话,甚至每次他的三个尚待字闺中的女儿只要一听到父亲开口,就滑稽地模仿他的语气,把他的骂人话背完,然后照样去和迪亚斯家的儿子——用加西亚的话来说——“**”。加西亚太太对女儿们“形同叛国”的行为不闻不问,只是催已经出嫁的大女儿赶紧给他们添个外孙,让“外公”麾下再多个“兵”让他指挥,免得他闲着没事做,整天去打扰小两口甜蜜的二人世界。可怜的加西亚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不过面对妻女,他永远只有被她们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份。

不过现在看来,虽然亲家是个十足的混蛋,女儿自己找的丈夫好像也不错。

连迪亚斯都看出“人鱼号”只是个饵,前面一定有陷阱,加西亚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但是“活捉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不仅是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下的死命令,还是教皇庇护五世亲口下的死命令。在外人看来,这是毫无悬念的战争。老将军迭戈•加西亚•德尔加多亲自指挥数十倍于对方兵力的舰队,难道还抓不回一个逃犯?如果在十对一的战争中,占尽优势的己方不但没有给对手造成任何伤害,还损兵折将地无功而返,对指挥官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与这样的耻辱相比,十艘西班牙军舰追捕一艘没有任何武装的单桅小帆船,还没开打,就自己先折损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对加西亚的军人生涯,只能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污点——虽然也足够让他在军中的老对头们,比如胡安•迪亚斯将军之流笑掉大牙了。加西亚不是不愿意撤退,而是无路可退。

被十艘西班牙军舰追在后面,“人鱼号”还有心思和他们玩猫捉老鼠,可见对方的船长根本不把这么点武装力量放在眼里。可如果放任一个英国佬狠狠地羞辱了西班牙的国王和天主教徒的最高统治者教皇,之后还能毫发无损地逃之夭夭,“海上霸主”和罗马教廷颜面何存?唯今之计,只有向西班牙本土或者意大利搬救兵,指望对方的陷阱吃不下那么多的兵力。

可是海员最忌讳鬼神。如果加西亚提出搬救兵,哪怕他自己没有返航,依然留下与“人鱼号”对峙,也说明他其实被会指挥海豚的对手吓住了,只是在故作镇定,士气便会一落千丈。所谓“一只狮子率领的一群绵羊,可以打败一只绵羊率领的一群狮子”,就是说打仗时最可怕的不是敌人的强悍,而是自己的懦弱,而军队的强弱就取决于指挥官的信心。“人鱼号”的船长以一艘没有任何武装力量的小船,都敢面对兵力为己方数十倍的西班牙舰队,加西亚不能成为率领一群狮子的绵羊。

幸好现在有迪亚斯背着逃兵的骂名去替他求援,加西亚保住了指挥官的面子和士气。等援兵来了,或许他还能把“伊丽莎白的杂种狗”送上断头台,为自己的军旅生涯再添上光辉的一笔。虽然不知道迪亚斯是存心替加西亚解围,还是仅仅出于谨慎考虑,他在被加西亚用最侮辱军人的字眼“逃兵”骂过以后,还肯去替他搬救兵,可见是个能忍辱负重的伟丈夫,能屈能伸。半子确实是个值得女儿托付终身的男人,如今不论战场上是胜是负,老丈人都能放心了。

注释:(1)海豚是哺乳类动物,属于兽类,不是鱼。不过鉴于当时的生物学水平,知道这一点的人可能不多。

(2)西班牙姓名学小知识:西班牙人的正式全名为“教名•父姓•母姓”。比如“胡安•迪亚斯•梅西亚”,“胡安”是教名,“迪亚斯”是父姓,“梅西亚”是母姓。不过只有在极其正式的场合下,才会用母姓,一般只称呼父姓或者教名加父姓。在西班牙语的姓氏里,尚存有“父子连名制”残余,“迪亚斯”这个姓氏代表“迭戈的儿子”,而“迭戈”是加西亚的教名。“梅西亚”这个姓氏则来源于古代西班牙语Mexia,意为“药品”。“加西亚”这个姓氏来自巴斯克语,意为“青年”,“德尔加多”在西班牙语里是“瘦”的意思。两个人都是在拿对方的名字玩文字游戏。